来源:《阳光》2014年第02期
栏目:中篇小说
王庆鹏:男,1953年生,安徽淮南人,毕业于淮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当过插队知青、煤矿工人。曾担任过淮北矿业集团公司文联副主席、工会副主席。至今已在全国各地的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
田小凤的心情突然乱成了一团糟。其实,这件事对于旁的姑娘来讲,应该说是一件喜事。可是对她来讲,却叫她感到非常作心。没想到,立夏会突然托人来向她求婚。
上午,她和明坤上街去玩了。晌午一到家,她娘就高高兴兴地对她讲:“凤啊,刚才井沿上你游婶来了,夸你长得排场,又有文化,要给你提亲……”她娘的脸像开了屏的孔雀,连褶子里都挤满了笑。她没当一回事,不咸不淡地接了句:“提亲,提哪个嗨?”她以为提的是她早就知道的明坤哩。她娘说:“是立夏,你徐婶家的立夏。”她一听,觉得有点儿好笑:“什么?开玩笑!我娘娘,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她娘说:“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她说:“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已经和明坤结过亲了。”她娘说:“我怎么能不知道?可那是娃娃亲,不作数的!”她一愣,没想到她娘会讲出这样的话来。“是你亲自去求人家明坤家结得亲,还求媒人换了帖子。如今帖子还在,双方家人和媒人都还在,怎么能讲不作数?”
田小凤的家在柳树湾。柳树湾是舜耕山下淮河岸边的一个美丽的小村庄:一条近似于环形的圩沟,绕着村子流淌。圩沟的两旁长着许多大柳树。特别是村口那棵,有十几米高,树干粗得几个大男人手拉手都抱不过来。村子北面,有一个小水塘。圩沟里面和圩沟外面都住有人家。住在圩沟里面的叫“圩里的”。圩沟外面东边的叫“东圩子的”,西边的叫“西圩子的”。南面有一口水井,井水又清凉又甘甜,是柳树湾所有人家吃水的水源。南面住的叫“井沿上的”。北面有一块场地,是村子里午秋二季用来打场和晒粮食用的。北面住的叫“北场上的”。
小凤比明坤整整大了一个月。小凤满月那天,正好赶上明坤出世。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的一个夏日。一大早,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群喜鹊,有几十只,以前也来过,但都没有这么多。这群喜鹊飞来之后,并没有落下,而是围着村子转,一边转一边叫:“有喜,有喜,子家有喜……”有人说,这是一个好兆头,搞不好子家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日后是个贵人!
子家,指的是子满堂家。子家是柳树湾的大户,祖上曾经做过嘉庆朝的翰林。新中国成立后,子满堂到附近的煤矿就了业,当了工人,却没有搬家,仍然住在柳树湾。子满堂四十出头的年纪,方口大耳,慈眉善目,一脸的福相。此前,他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丫头,叫明云。二的是小仕(小仕,即男孩),叫明川。即将出世的是他的第三个孩子。
子满堂的女人比子满堂小两岁,眉清目秀,体态丰满,也是一脸富态相。此刻,女人正无比骄傲地仰卧在床上,脱光了下身,等待着那个辉煌时刻的到来。女人的思想有些守旧,不愿意到医院去生。前两个孩子,也都是在家里生的。
接生婆刚从几里外的地方赶来,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走过去,揭开搭在女人身上的床单,听了听胎音,又看了看下身,说:“胎音胎位都正常,下身还没见红,恐怕还要过一时……”
子满堂在村子里德高望重,女人的人缘也好。所以,街坊邻居里几个喜欢抛头露面的女人都来了,都来凑热闹。
小凤娘是抱着刚刚满月的小凤来的。小凤娘是个见好就上的女人,看上了子家的工人地位,就有意识地想和子家走得更近些。这时,看着躺在床上的女人,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他五婶(子满堂在兄弟中排行老五),我有个想法,眼看着你就快要生了,要是来个小仕呢,赶明个就叫他和我家小凤成亲,我们做亲家;要是来个丫头呢,就叫她和小凤认干姊妹,我们做干亲家,你看可照?嘻嘻……”正处在待产兴奋中的女人乐呵呵地应道:“照,照。”
“你家是工人,我是土老逼。”小凤娘接着说,“我这可是要高攀你了!”女人动了动身子,说,“咦哟,看你讲的。你家小凤长得这么排场,饱鼻子饱眼的,脸面又白,只怕是我要高攀你哩……”说话间,女人的肚子疼起来,下身也有了红色。不一会儿,孩子出世了,是个小仕。子满堂兴奋不已。几个女人的道喜声、说笑声连绵不断:
“哎呦,他五叔五婶,你两个真有福呀,又添了个小仕!”
“你看看这孩子长得多排场,跟他五叔一模一样!”
“小凤呢,快来看,这个小弟弟,赶明个就是你的小女婿了!嘻嘻……”小凤娘笑着说。
子满堂的女人虽然已经筋疲力尽,脸上却溢满了幸福的笑容。子满堂咧着大嘴,从接生婆的怀里接过孩子,看了看,随即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明坤”。
明坤满周岁那年,小凤娘抱着小凤来到明坤家,和明坤娘商议,给两个孩子换个帖,举行一个仪式,结成“娃娃亲”。两家大人结成准亲家。明坤娘笑得给给叫(指笑得又响亮又连贯),说:“他田大娘,你还当真了?孩子还小哩。”小凤娘说:“什么当真不当真的?我这人就这样,真的也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明坤娘:“没必要吧,我们两家当做亲戚走就是喽。”子满堂和小凤大也觉得没必要。可是,小凤娘却坚持要做。世界上最难过的关,就是人情关!没有办法,实在推辞不掉,子满堂和明坤娘只好点头应允。
结娃娃亲,总得有个媒人吧?经过协商,两家共同选择了老麻爷,决定叫老麻爷当媒人。老麻爷有文化,而且懂这个。老麻爷就把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要了过去。经过测算,命相相合。于是,提笔写出婚帖来。婚帖写道:
子明坤,男,农历壬辰年丙午月辛亥日丁巳时生。田小凤,女,农历壬辰年乙巳月戊寅日癸亥时生。经月老牵线,兹于农历癸巳年戊午月乙巳日庚辰时缔结同心。谨此为证。
婚帖一式三份。子、田两家各执一份,老麻爷执一份。换帖的当天,子满堂家张灯结彩,屋内屋外贴了大红喜字,祖宗牌位前上了香,两边点了红蜡烛,由老麻爷主持,明坤和小凤由大人抱着,分别给两家老人磕了头。两家老人分别给两个孩子赠送了小礼物,算是结成了“娃娃亲”。说是等到日后两个孩子大了,如果没有意外,再举行正式的订婚仪式。
“这些事情可都是你亲口对我讲的,现在又讲不作数,真不知道你怎么能讲得出来?”小凤说。
“这有什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经地义。”小凤娘说,“哪家找女婿不想找个更好的呢?”
“你讲不作数就不作数啦,我作数!”小凤毫不犹豫。
“哎呦,我的小祖奶奶,”小凤娘看着小凤,“你怎么不识好歹呢?你想想,这立夏不比明坤强吗?现在已经是班长了,听说还要往上提哩,可能马上就要当排长了……”
“连长我也不买招!你去对他讲,我不愿意!”小凤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屋子。小凤娘没想到会碰一鼻子灰,又急又气地跟了进来,“凤啊,你听我讲……”“我不听你讲,赶紧出去,不要搁这儿烦我!”小凤嘟囔道。“哎呦,长大了可是的,翅膀硬了可是的,不听话了可是的……”小凤娘气得直喘气。小凤不再理她。看到这种情况,小凤娘觉得也不能急着硬拿头皮,就缓了口气,说:“那好,我走。你好好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