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头和老伴都在家里。看到耿老汉来家串门,老俩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起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工友,工厂倒闭后,顷刻间就四处分散,要不是闺女在机关上班,他们还真不知道对方彼此的处境。老白头的老伴忙着倒水递烟,老白头拉着耿老汉的手一起坐在沙发上久久地不愿意放开。尤其是老俩口看到耿老汉手里拎着一个大纸盒子,不知道耿老汉几年不见为啥变得如此大方,喜得都合不拢了嘴。他们彼此问候对方身体,又彼此问儿女的情况,还有他们过去那些老工友的境况。他们三个人都急切地说着,这件事情还没说完,就又提起了另外的人和事,好像都嫌自己一张嘴太少,恨不得后脑勺上再割开一张嘴来说话。
终于说话的热度降了下来,耿老汉就用眼睛瞅瞅那只装鞋的盒子。老白头夫妇正要说一些客套的话,耿老汉就说,这是一双鞋子,是翠儿的鞋子,他顺手给捎了过来。老白头夫妇这才明白那纸盒不是耿老汉带来的礼品,想一想现在时不时晌不晌的,耿老汉能大老远地来申个门就不赖了,咋还会带什么礼品呢!
听说是翠儿让捎回来的鞋子,老白头的老伴就打开纸盒看鞋子的样式,看到一双晶莹剔透的红色高跟鞋,当娘的就像看到了自己的闺女一样鲜亮,忙拿出来让老白头看。
耿老汉觉得自己刚才的活好像少了一交代,就说,几个女子开玩笑,将翠儿的鞋子藏他门房里了,他知道这是翠儿的鞋子,在办公室也没找着翠儿,怕翠儿找不到鞋子着急,就顺便捎了过来。
老白头夫妇没有太多地在意耿老汉的话,倒是很感激耿老汉照顾女儿,说,翠儿毕竟是小孩子,有她耿伯伯关照他们就放心了,又说现在的孩子什么也不懂,闺女要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就代他们指教她。
耿老汉脸上笑着,胸口却是一阵揪心似地疼,上午听到翠儿和主任在一起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畔响起。可他嘴上却一直说着,翠儿是个好闺女,翠儿是个好闺女呀……
他的声音最后连他也听不清楚,他只听到自己的心在一直乱跳个不停。
在耿老汉第一次阻止那三个年轻人往车里塞我时,我其实就记住了耿老汉,我就是被那座楼里的人称为疯女人的上访户。
其实我是一个内心很卑微的女人,做姑娘那会儿,就是和陌生男人说一句话,我都要脸红到脖子上,我咋会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敢闯党政机关大楼的女人?有时夜里醒来,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这就是现在的我吗?
记得小的时候,村里来了下派的干部,在我家吃派饭的时候,我妈让我去大队部叫那位干部来家里吃饭,我都扭扭捏捏的,还要硬拉上我不懂事的弟弟一起去,我妈就骂我是指不出去的炕头大王。那时我见了干部模样的人心里就怯,好像他们是老虎能吃了我。就是结了婚后,只要和我丈夫工厂里的男人说话,我就感到面部两颊像烧起了火,火苗子呼呼地直往头上窜,对他厂里的领导我更是不敢正视他们一眼,我觉得他们就像年画里的神仙一样威严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和他们说上一句话我就有一种被威压被藐视的感觉现在我看到他们咋就没有一点畏惧的感觉呢?是他们变了,还是我变了?这我还真说不准。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是他们在我心中的分量变了,是他们直接改变了我对他们的敬畏,是他们逼迫我不再脸红不再卑微不再是我妈所说的炕头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