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黄河》2015年第01期
栏目:小说世界
一双锃光瓦亮的女式皮鞋放在楼道的垃圾桶上,远远看去像一个衣服褴褛的乞丐戴着一尊皇冠,让幽暗的楼道里凭添了一丝光亮。
门房的耿老汉去男卫生间清洗马桶前,那双鞋就搁在那里,他以为是上厕所的女人一时内急搁在垃圾桶上的,便没去理会。可他清洗完马桶后,从男卫生间出来,那双鞋仍搁在那里。他下到一楼大厅找拖把,找上拖把上来后,那双鞋还纹丝不动地搁着。耿老汉原准备去清理女卫生间,现在看着那双鞋,只能摇摇头骂道,真是懒汉上磨屎尿多!便去拖男卫生间的地,等着那双鞋的主人出来。
等他将男卫生间的地拖得比那双女式皮鞋还锃光瓦亮后,女卫生间的门依旧没有响动,那双鞋依旧呆在垃圾桶上,这下耿老汉觉得奇了。他拄住拖把,远远地观察着那双鞋,像一个珠宝商人对一块宝玉重新鉴定似的。那是一双新鞋吗?还是别人丢掉的破鞋?可端详半天,那双鞋怎么看也不像一双破鞋,尤其是那浆果般的红色,一看就是漂亮女人所钟爱的那种颜色,还有鞋子上装饰的小小的水钻,将卫生间里斜投进的光线折射得星星点点。
耿老汉揉了好几次眼睛,左看右看那都是一双新鞋,不会是被别人丢弃的破鞋。
再等一会儿,女卫生间的门还是没动静,连轻微的拉抻衣服的声音也没有。耿老汉屏住气息,一边认真拖地,一边慢慢向那双鞋子靠近。他的样子有点滑稽,就像一只偷油的灯老鼠,探头探脑的,小心谨慎的。而且每向前拖一步,都将拖把在地上戳两下,仿佛地上的污垢不是粘在地板上,而是藏匿在地板里。
那双鞋在耿老汉的瞳仁里越来越清晰,最后他终于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的的确确是一双崭新的女式皮鞋,皮鞋上的商标签还没有撕掉。他一手提着拖把,一手去触摸那双皮鞋,嘴里还嘟囔着女人的粗心,上厕所咋会将鞋丢下不管呢?
就在他那双粗糙的手触及到光洁的鞋面时,女卫生间的门哗地一下打开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发出疹人的傻笑声,从里面冲了出来。耿老汉吓得赶紧将手缩了回去,那女人嘿嘿笑着,从他身边窜了过去,掠过他鼻孔的是一股难闻的臭味。等他回过神来后,那女人已经从楼道里消失,只留下一阵跑步声回荡着。
耿老汉一时间愤怒,望着空荡荡的楼道,最后苦笑地摇摇头,这个疯女人这样冷不丁惊吓他,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可令他不解的是,他刚才一直盯着卫生间的门,怎么就没看到那疯女人进去,更没有听到她在里面的声音呢?
耿老汉再次去端详那双鞋,突然间心里一惊,难道这鞋是那疯女人的?可是,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瞧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怎么会有这么一双漂亮的皮鞋呢?
耿老汉在这所机关大楼里,做看大门兼保洁的营生已十几年了,从当年下岗到来这里再就业,他眼皮子下经历的不平事太多了,可要说可怜就数这女人了。
耿老汉第一次见到这女人时,她脖子上挂着一个硬纸牌子,上面用毛笔字写着一段话。当时正值夏天,她光着膀子站在机关大门口,引来一大群围观的闲人。
在机关,上访原本是司空见惯的事,那天他之所以能印象深刻地记住这女人,是因为那天还发生了另外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就在那些围观的人瞪大眼睛看女人牌子上写着些什么时,突然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车停在了大门口。车上下来三个年轻人,像城管一样叫喊着,驱散了围观的人群,然后拉着女人强行往车里塞。女人边骂边喊,和三个年轻人撕扯成一团,连仅穿的一件背心也给撕掉了,最后被三个人硬塞进车里。
自从来这里看大门,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起初他以为是几句争吵的事情,后来看到三个年轻人越来越凶神恶煞,便担心女人吃大亏,忙上前去阻拦,却被其中一个年轻人喝住,少管闲事,跟你无干!他弄不清原委,自然不敢硬去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被小车带走。
等围观的人都散去,他才看到女人脖子上挂的牌子,被扔在大门的墙角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严惩凶手,还我丈夫!王二胖制造车祸故意杀人,请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
王二胖开车撞人的事,他早就听说过。王二胖是一家工厂的装卸车司机,开装卸车撞死了一名工人。至于撞死的原因,社会上传言很多,最为可信的一说是,王二胖与那工人有过节,是故意开车撞死的。可处理事故的部门,硬说是一件普通的安全生产事故,王二胖被拘留了一段时间,就取保候审了。
女人来为丈夫申冤告状,没想到第一天进机关的大门,就被人强行带走了。
耿老汉拿着那双皮鞋茫然地在楼道里站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心里七股八叉地想着,总觉得这鞋子与这个疯女人有着某种关联。鞋子并不是这女人的,难道是她偷偷地拿了谁的鞋子不成?或者是在某个办公室顺手牵羊将哪位女同志的鞋子捎带了出来……这样想着,耿老汉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因为这疯女人悄悄从大门上溜进来上访,耿老汉没少挨主任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