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说那天,我正把脚跟搁到办公桌上,电话响了——是春妹子的。
我刚触动手机,那边就响起春妹子急切的声音:安宝,出大事了!你小姨杀人了!一听这话,我惊得挛心翻筋斗: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她说,你小姨杀了人,人没死咯。我忙问她是不是因为那些苦枣树,她在那头叹口气,不因为苦枣树,还因为什么!
我也叹气:想不到会这样,真想不到!她说,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哩,你去隔壁办公室看看,你们哈宝馆长在不在?我说,不用去看,好些天没看见他影子,可能请了创作假写“三句半”去了。她说,他写个脚转筋!他与你小姨“写”成一家人了!
我挛心又翻筋斗:这,这,怎么可能?她一顿抢白:你还没有老年痴呆吧,哈宝在你眼皮子下,勾你小姨上了手,你竟然梦酣梦醒的,半点风吹草动都不晓得,真是个宝!
我半天没做声。小姨很少来我们文化馆,与哈馆长根本不认识——哦,我记起来了,大概三个多月前,就是哈馆长被春妹子骂过后不久,小姨进城来,找我给她写封上告信。她给我打了电话,等她到文化馆时,我临时有个事外出了一会,她就在哈馆长办公室等我。未必是那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哈馆长就把她“勾引”上了?
小姨虽长期生活在农村,四十几的人了,因经年劳动,身段子还像少女;老于家的几个女儿,都说我大姨长得最好,其实小姨比她更漂亮,大眼睛,墨黑的,尤其那鼻子,纤巧俊俏,又笔挺生动,鼻翼像高手精心雕刻出来的,非常雅致,使人显得既生动,又温柔。我一个在国外待过多年的画家朋友,见到小姨,盯着她看了一阵,然后惊呼:Ah, how charming the nose(啊,多么迷人的鼻子)!吓得小姨连连后退,脚都拐了。她的肤色有些黑,脸上就显不出皱纹,却有光泽。哈,俗语不是说,油黑妹子爱死人么?
后来春妹子告诉了我哈馆长与小姨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春妹子现在与老于家的人走得比我这个真正老于家的人还近了,与小姨尤其贴近,可能两个单身女人,心更易沟通。虽说一个在城里,一个在农村,但过些天她们就要见面的。双休日,春妹子经常开着自己那辆红色QQ到小姨那里,而小姨进城了,必定要去看春妹子,有时还会住上一两天。
那天小姨进城找我,敲我办公室的门,却把哈馆长敲出来了,他见到小姨,眼睛一亮,就让她到他办公室等我。
哈馆长递上茶,就和颜悦色地与小姨攀谈起来。小姨见门上钉有“副馆长”牌子,知道这是个官,她毕竟生活在农村,起先难免有些拘谨,但哈馆长几个“哈哈”下来,她就放松了,觉得这个官没有架子,小意,在与哈馆长有一句冇一句的对话中,她居然把自己目前还单身的重要信息透露了。
这时哈馆长起身了,他打开柜子,拿出一包速溶咖啡,在一个小瓷杯里泡好,用亮晶晶的小勺边搅动边递过来说,你远道而来,喝杯咖啡提提神,哈哈!小姨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接咖啡,哈馆长按着她肩头:坐下,坐下,这咖啡好,我儿子从深圳寄来的,好咖啡,咖啡好哈!
说了咖啡好,他就开始说我“好”:你这个外甥,文笔好,表现好,为人好哈,虽说矮点胖点,但脸相长得好——他话头一转:我想,他这个脸模子是从哪里“盗”的版呢?哈,今天才晓得,原来是盗得他姨妈的,哈哈,外甥多像姨,有你这样的姨妈,他想长得丑都不行哈!我是知道你们的辈分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他妹妹呢,哈哈!
你看看,哈宝尽灌米汤,小姨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补药”?端着那个精致的瓷杯喝咖啡,她有些醉了。紧接着,哈馆长便使出“杀手锏”,用“三句半”跟进:安宝小姨黑牡丹,好比仙女下凡来,气煞城里发萌妹——一块无暇玉!
一阵子,小姨就被哈宝弄得脑壳晕乎乎的,找不到南北了,满脸绯红,只晓得说,哪里,哪里,我是个乡下人,乡下人。
其实,小姨并不是虚荣心重的人,在乡下说她漂亮的大有人在,她也听多了,根本不当回事,但听哈宝这么舍得夸,心里就水波荡漾起来。小姨文化程度不高,心气却高,跟我大姨一样,对文化人很是仰慕的。这个馆长,真有才,出口成章。加上哈宝长得高大,细肉白净的,一脸笑容,和蔼可亲,稍微有点肚子,就有了官相。毕竟城里当官的男人夸,比乡下作田的汉子夸,感觉不一样。再说,小姨虽是小学毕业,但喜欢看文学作品,内心情感蛮丰富的,只是被生活的挫折压抑着。其实越压抑,越容易爆发,就像断水的闸门一旦打开,水流就汹涌激荡。
于是两人就这样对上了号。
春妹子在电话那头说,我还告诉你,你小姨杀人时,哈宝与她在一起,也幸亏他在那里。他也进了局子,但他没什么事,做个笔录,配合调查什么的。现在你别发呆了,赶紧想办法去看守所看看你小姨,再动用你所有关系,看如何把事情化小。
我怎么不发呆呢?脑子里乱糟糟,混混沌沌,搅了一桶浆糊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