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班子会重点是研究出省艺考方案。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个方案实际上出自王善之手,不过以冯光荣的名目出现而已,这主要是防止出现不必要的纷争。
会议将要结束时,像是有什么事情在肚子里憋了很久了,王善忽然跳出来说:“书记,院长,有件事,可不可以让大家议一下?”
王三德先是一愣,然后问道:“什么事情?”
“别人介绍给我认识一个公司老板,他想跟我们合作。如果能够合作,至少可以为学院挣到一些资金,用来上交校庆的钱。”王善说。
他说着从一个资料袋里掏出一叠宣传品,一一分发给大家传阅。
王三德草草地浏览了一下资料,显然有所心动,便对王善扬起下巴说:“什么情况你再详细介绍一下。”
王善说:“这家圣人教育培训机构有一定的实力,在几个城市都有培训业务。我们学校有好几个学院都跟他们有过合作,据说效果还不错。他们托人找到我,主要是想跟我们合作办一个艺术类短期培训班,让高考没有考上的考生参加培训后,直接参加高职高专的录取。”
“他们没有中职中专办学资格,如何能够保证学生被高职高专录取?”冯光荣皱眉问道。
王善说:“我接触他们老板了,他们有门路,跟好几个中职中专合作,以那些学校的名义升学,技术上应该没有问题。他们主要是想挂靠高校,方便招生。”
“如果技术层面没有问题,那当然可以考虑。”王三德盯着王善说,“这件事,你再找他们谈谈,看看我们的责权利是什么,我们能得多少利益。另外,你要跟我们学校继续教育学院李院长咨询一下,还有跟这个机构有合作的学院也打听一下,他们怎么合作。弄清情况后,搞个方案,下次会议讨论。好吗?”
“下周讨论恐怕晚了,听说这个班这学期初实际上已经预录取了,下个学期马上要正式上课。”王善说。
“这么急啊?不管怎么样,也要先好好咨询一下。”王三德说。
“关键是我们能得多少利益,没有利益就别费这个力气了。要多留几个心眼,这年头骗子很多,不要让人家把我们坑了。”冯光荣说。
“利益肯定是有的,听说这个班他们是从别的培训机构接手的,大约差不多两百个学生。如果每人有一千块钱,那就是差不多有20万。”王善说。
王三德觉得该散会了,赶紧总结说:“院长说得对,凡事要小心谨慎,不要饥不择食。当然,有钱赚不赚也不对。再说,我们还要找几十万给学校办校庆呢。”
“关键是不能使用我们的公章,不能损害我们的名誉。”冯光荣说。
“对,我同意。”王三德再一次对王善叮嘱说:“王善,这可是合同底线哦。春节前我不在家,凡是关系到这个班的宣传资料,一定要让冯院长过目把关。记住了!”
“我也是要出门的啊。主要是王善你多管一点,有事跟我说。”冯光荣说。
冯光荣的出省艺考方案,刚一上QQ群公布就引起了强烈争议。
金正高第一个给冯光荣打电话说,他是学校指定的校庆晚会导演,节目排练的事很忙,若是学院让他去招生,他就不干这个导演了。
李启正说,他长年痛风,受不了北方的寒气,他不能去。
潘委员说得更不客气,咄咄逼人地说:“冯院长,你们没有脑的啊?我们省政协每年年前年后都搞很多活动,你还要安排我去艺考,什么意思啊!”
陶小宝表示,自己的工作调动已经有了眉目,随时都可能走人,不要把她列入出省名单了。杨云飞则完全不顾冯光荣的感受,要求把自己和杨芍药杨柳枝分到一个小组,而且不希望跟他和王善两个领队一起走。最后一条件更加荒唐,她一定要去湖南山西两个省份,因为那两个省才有她想要的学生,其他省份生源都不行。
……
这几个人这么一折腾,冯光荣完全就没了主意。他不敢惹他们,更不敢当面发火,只好又悄悄叫来王善,让他帮忙再作一番调整。
王善不愧是个老手,三两下就又把人员调整好了。那几位有特殊要求的老师被调了出来,把个别闲置的老师加了进去。虽说不能完全满足杨云飞的条件,也把她调到了山西这一组,玫瑰三角中调来了杨芍药,领队也变成了朱晓彤,至少不是她很有敌意的王善,也不是软绵绵的冯光荣,算是满足了她的大部分要求。
冯光荣以往没有搞过此类的方案,他对老师们的个性也不太了解,对他们之间的矛盾没什么研究。因此,方案一出炉就被那几个人迅速给搅浑了。
王三德对冯光荣从来不敢有什么挑剔。他晓得,和哪一个人做搭档不是自己左右得了的。他时常跟一些闹矛盾的老师说,既然大家同在一个学院工作,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大家要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相互帮助。你可以选择谁做你的丈夫或者妻子,但不可能选择你的同事。所以遇到问题和矛盾,大家都需要妥协,需要让步。假若你不想每天生气,你不想不幸福,你就应该这样。不过许多人都认为,王三德这是讲大道理,讲套话,于是又不停地明里暗里相互缠斗。
出省艺考方案终于报上去了,大家以为可以歇一口气。不料,金正高和杨延高又吵起来了,两人非要王三德和冯光荣给他们做一个裁定。
两人争执焦点涉及两个问题。一个是,80周年大庆晚会要不要请个压轴的明星?金正高认为,他自己就可以压轴,没必要花钱再请一个所谓大明星。而杨延高则仗着自己是音乐系主任,在外面人脉广泛,极力主张要请个当红明星来撑一下台,否则这晚会连省电视台新闻都上不了。杨延高还嘲笑金正高说,他领唱的最后一首校歌只能算压台,而不是压轴,真正的压轴戏是最亮眼最重要的倒数第二个节目。金正高认为,杨延高是在卖弄常识,读个四川音乐学院硕士就不把老艺术家放在眼里了。
他们争论的第二个问题,也一直是一个悬而未决的事情。金正高和杨延高两人名头上都是晚会的导演,略有不同的是因为年龄职称关系,杨延高排在了金正高之后。
关于第二个事情,这两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把算盘。金正高早就跟王三德和冯光荣坦露过,他认为晚会成功与否导演很关键,这个导演必须熟悉西塘大学,必须在业内有一定的名望,不但资历要高,职称也要高。金正高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外面的导演不能请,像杨延高这样的年纪和职称也不够资格,只有他适合担当这个大任了。他还多次强调,他曾经在上海戏剧学院进修过导演,还有正式结业证的,这在艺术学院没有第二个人。杨延高却认为,这台晚会应该是由一个具有较强专业知识年富力强的导演执导,而金正高只是一个老演员,没有能力承担这样的重任。另外,之前他就已经向领导反映过,金正高私自加了两个节目,其中一个是他的学生,另一个是和他关系密切但唱功一般的谷娇娇老师。为此大家意见很大。
两个人显然已经争吵了一些时候,双方都面红耳赤,只差没有动手了。金正高的男高音在走廊里产生了共鸣,使得整个楼层的空气都受到了震动。王三德担心影响不好,赶忙把两个斗红了眼的人请进会议室,冯光荣也跟着闪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
四个人刚坐定,王三德就开门见山地说:“两位老师,首先我喜欢你们把问题摆到桌面上的方式,但不赞同你们这样大声吵闹。成何体统!”
金正高立马指着杨延高说:“是他先吵起来的。”
“胡说。是你金正高先骂我的。”杨延高愤懑地说。
冯光荣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阻止道:“哎呀呀,你们先让书记说完嘛。不要像斗鸡一样嘛。”
王三德忍禁不住笑道:“我晓得,你们都是歌唱家,嗓门都很大,这也是你们的强项。不过,我还是要重复一下,吵闹不一定能解决问题,是吧?”
两个人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们原先争议的事情,本来是想年后才解决的,现在你们又提出来了。考虑到过几天我和院长都要带队出省艺考,这些事看来不解决是不行了。要不然你们都过不好年,对吧?”
王三德瞟了冯光荣一眼,继续说:“其实,你们提的问题,我和院长都有过沟通交流。我们的意见是,不管导演请不请外面的高手,金老师你和延高主任都是导演,排名不分先后。如果学校领导说另请导演,那你们就都是执行导演,不请,那你们就是导演。至于设不设总导演,我认为都不要紧,后面还有导演组嘛。还有呢,考虑到你们需要调动人员,动用设备,我们准备向学校建议舞蹈系主任洪小波为你们的助手,当个副导演。”
王三德又扫了两人一眼,说:“至于演员阵容,学校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用我们自己的人,包括已经毕业的校友。省歌舞团那几位校友要请他们回来,不过李纯副书记说了,报酬不能按市场价给。关于节目,你们先按原来方案排练,多排一两个没关系,到时候要不要、砍不砍由领导定。院长,你说几句吧。”
“书记说的,我都同意。你们两位都是音乐系的骨干,都是台柱子,应该讲团结,应该互相尊重。两个大男人,不要动不动就大吵大闹,这样不好嘛。我们知识分子一定要讲风度,讲素质。我看是不是这样,大家都忘记过去,面向未来,一起齐心协力,把学校交给的任务完成好。好吧?”冯光荣说。
杨延高似乎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又昂起高直的鼻梁,操起标准的普通话说:“书记,院长,你们说的都对,都在理。可是,金老师私自把谷娇娇老师也拉进来了,还拉了他几个学生搞小组唱,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谷娇娇是副教授,得过两次省级演唱奖,还出过一张专辑。音乐教研室有几个人有她这么成熟?”金正高反驳说。
“大家都知道,谷娇娇老师动过咽喉手术,现在唱歌都五音不全了。还让她上台,岂不丢学校面子。”杨延高不服气地说。“我认为,要上也应该上年轻老师,比如刘璐,或者邓蓓蕾,嗓子不错,人长相也好。”
王三德急忙摆摆手,示意双方停战,说:“二位,这个问题你们别再争了。我建议,由教研室组织一次选拔赛,通过全体老师投票,产生这两个候补节目,一个是老师的,一个是学生的,谁的好上谁的。”
“这样子搞,我这个导演说话都当放屁了!你们另请高明好了。”金正高赌气地说。
王三德晓得金正高说的是气话,但又担心他继续拧下去不好收场。赶紧安慰说:“金教授,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你是老教授,德高望重,你不干谁干?还是少说这种丧气话吧。”
“一台晚会,钱这么少,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搞不来啊!”金正高转移了话题。
王三德知道,这是他表示服软的表现,于是站起来,附和说:“学校就是铁公鸡,我和冯博找领导都找怕了,他们也不肯松口。我们先干吧,看菜吃饭,有多少干多少。”
四个人离开会议室,王三德自顾自地往办公室走,不想金正高跟了过来,径直跟他进了办公室。
金正高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问王三德晚上有什么安排,王三德说安排是没安排,不过老婆交代他买毛线的任务一直还没完成,这两天晚上回家老婆很不高兴。金正高一听就觉得好笑,这年头有谁还织毛线穿手工毛线衣,准是闲得没事干了。王三德苦着脸告诉他,在家里他的地位很低,有时候还不如那条叫乖乖的小狗。比如昨天晚上他回到家,老婆见他还是两手空空,就使唤他给乖乖按摩,一按就一个多小时。更让他生气的是,乖乖让他按摩按舒服了,干脆就趴在他们床上睡着了。
金正高听后就一阵哈哈大笑,说:“理它个×,过两天要出发了,晚上我给你饯行吧。安排个黄三姐清水羊肉火锅,叫罗十万李启正他们一起热闹一下。”
想到那口喷香弹牙的山羊肉,王三德忍不住咽了一口涶液,不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