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乡政府的事务长叫老钱。别看老钱在乡上做饭的时候常常被乡长骂得灰头土脸，小小的办事员也可以在他面前指手划脚。可毕竟是享受副局级待遇的国家干部，退了休回家养老后的老钱往乡下人面前一站，政策啊理论啊什么的，一套一套说得乡场上的人一愣一愣的。
这还不是老钱最叫板的东西，最吸引人的是老钱那些非凡的经历。这么说吧，只要老钱提着那把茶壶往街沿口一蹲，他的周围就会聚起一圈脑袋，支棱起耳朵听他摆龙门阵。老钱吹的全是他亲身经历过的英雄故事：
什么早年参军的时候围歼反叛土匪智捉土匪头子呀，什么当公安员的时候勇斗持枪歹徒怒惩地痞流氓搭救被绑架的人质呀，什么当基干民兵的时候活捉金钱豹力战群狼智斩蟒蛇呀等等等等……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直侃得周围那一颗颗脑袋只有张着大嘴啊啊惊叹的份。
那架式大有武松算什么英雄？要是当初他老钱上景阳岗去，一拳一只不把那些吊睛白额大虫全打光才怪！
可如今是和平年代，英雄碧钱难有用武之地。
苍天有眼，还真的又给了老钱一次施展智勇的机会。
这天早上凌晨四点左右，睡梦中的老钱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
老钱一听，那声音采自墙角的书柜上面上。这是幢一楼一底的小楼房，楼上住人，楼下就是商店。店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多，老鼠特别喜欢光顾。那可恶的小东西大概已经下面喝足，溜上来蹲在书柜上假装斯文在那儿磨阑牙哩。家里那只老猫，早让老鼠拉下水成了它们的朋友，对老鼠睁只跟闭只眼，使得家里的鼠患越来越猖獗。夜深入静；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格外烦人。这些该死的家伙，偷吃了主人家的东西，还要吵得主人家连觉都睡不好，真可恶！
老钱正荽去收拾那只该死的老鼠，才觉得那声音不是来自于墙角，而是窗户下面。老钱有些紧张，轻轻坐起身来，把窗帘掀弊了一只角，借誊月光探着身子往外一看。老钱不看还好，一看差点让他失声叫出声来：
妈呀，有两个人正猫着身子在撬他的门！
老钱倒抽了一口冷气，脑子里立即跳出来两个字了：
小偷！
老钱只觉得头皮发紧，心“咚咚咚”地像要跳出来。
老钱尽管满脑子的英雄故事，但毕竟岁月不饶入，再过两年儿子就要给他做七十大寿了。恰巧这天晚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对于那两个身；强力壮的歹徒来说，杀他老钱就像捏死一只臭虫那样容易。
可是，外面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已经容不得老钱作更多的思考。不管他身强力壮还是年老体弱，都得想出办法来对村。
老钱想喊抓贼，但转念一想：
不对！如今世风日下，就是大白天出了这种事，有的人还把眼皮耷拉下来装没有看见；这深更半夜的，谁还会从热被窝里钻出来见义勇为管闲事？晚上声音这么响，街对面的马老头和隔壁的吴老头难道都睡死过去了，不然怎么会悄无声息？万一两个小偷本来为了图财不一定要害命，要是这一喊，两个小偷一急说不定要杀人灭口？
娘的，都怪平时警惕性不高，要是放几件防身的武器在身边多好！
老钱顺手往床头柜上一摸，摸到了那把茶壶。老钱顾不得那么多，先把这只壶照着那两颗贼脑袋砸下去再说。老钱想；这一茶壶砸下去，不把两个小偷打死，也能把他们吓个半死。
老钱摸着窗户，手却缩了回来：
不行！这把茶壶可是祖上传下来的宝贝，里面的茶垢少说也有铜钱厚，很值几个钱哩！平日里只要提了这把壶往街沿口一站，满街人的眼睛都看直子。特别是老马老呆那几个老家伙，眼巴巴地想摸一下这把壶还得看看自己高不高兴哩！这么多年来自己天天下午都得泡上一壶，顺着街沿口遛达一圈。就这么砸下去白白摔碎了不是太可惜？街上那帮槽老头子要是知道这件事，不把他们那几颗稀稀落落的牙笑掉才怪！这都不说，一把茶壶有多大的力量？万一两个小偷本身就是冲着这把茶壶来的，这一砸下去摔碎了，两个小偷，气之下不找我拼命？再说，万一两个小偷知道上面除了一把茶壶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肪身韵武器，放心大胆地冲上来我不是就完了？”……
老钱摇摇头，还是犹犹豫豫地把举起来的那把茶壶放下了。
窗户下面，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有恃无恐。
老钱顺着床边摸了过去，摸到了床前放着的那只热水瓶。昨天晚上临睡觉的时候，老钱才灌的开水。
对！
老钱提起水瓶，心想：
这瓶开水倒下去，不把两个狗日的偷儿烫死才怪！
两个小偷压根儿就不知道大祸就要临头，还是在那儿展劲地撬着。
老钱的手直哆嗦。心里直发慌：
那两个偷儿只是在撬；门，并没有对我本人构成直接的人身威胁，我这尸瓶开水下去把他们烫死了不就成了防卫过当？前几年街头张家大小子，失手打死了一个小偷，如今还在大牢里蹲薯哩！自己这出一大把年纪，如今儿孙满堂，为了这个事去蹲大牢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这一瓶开水倒下去，要是烫不死，两个偷儿必然怀恨在心，日后肯定要伺机报复！以后走夜路撮心吊胆不说，从此晚上也不要想睡安稳觉了！不但我这个老头子时时有危险，还给家里留下个大祸根、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老钱叹了一口气，又把那只开水瓶放回了床边。
老钱头上冷汗直冒，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好象就要从胸脯里跳出来。妈的，这世道老子算是看透了，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谁会站出来？特别是街对面老马这老东西，和他一块儿长大，因为我平时最爱揭他的短顶他的牛，这个时候说不定他正躲在寓后串灾乐祸等着看我遭难呢。
老钱恨得牙根直痒痒。
老钱突然想起了床下面还有一根钢钎。那是当年老钱到乡下参加大炼钢铁时留下的纪念，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老钱轻轻下床；摸到了那根钢钎。
老钱咬着牙恨恨地在喉咙中骂道：来嘛，叫你也尝尝大爷我的厉害！
还没有掀开窗帘，老钱又改变了主意。这么沉的一根钢钎要是落到那偷儿的头上；不砸得他脑浆进裂才怪！
老钱叹着气，捏着钢钎的手直发抖：
打死了人得吃官司，万一这根钢钎落下去打偏了，小偷没有打着，不是倒帮了两个偷儿的忙？两个偷儿有了这根钢钎，那破门还管啥用？惹恼了两个亡命徒，他们手里再有了钢钎，这条老命还保得住不？唉……
老钱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把那根钢钎又放回了地上。不想这东西有些沉，放在楼板上的时候，终于发出了一声响动。老钱没有料到，墙角书柜上那只老鼠也在那儿等了很久，大概以为老钱要对它下手，赶紧夺路而逃！
该死的老鼠慌不择路，“啪”地一声，不知把上面什么东西也碰落了下来。
就是这一声响，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戛然而止。
静。
难耐的寂静。
没有想到那两个小偷的胆子这样小，让只老鼠给吓住了！
老钱抹着头上的虚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老钱正在自鸣得意时，楼下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天！
老钱眼睛一闭，心里叹道：
完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面吼道：“不许动！”
二阵杂乱的脚步声过后，“呜呜呜”地响起了警笛。过了一会儿，整个夜空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街对面的老马踱过来，瞪着红红的眼睛对老钱说：
“昨晚上你睡死了还是怎么的？小偷都快把门撬开了，你那霉瞌睡还睡得着？要不是我打110，小偷连你一起偷走了你还不知道哩！”
原来是对门的老马拨110报了警，警察几路包抄过来，当场就把这两个小偷捉住了。
妈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打110报警呢？
英雄一世糊涂一时的老钱还强绷着说：
“打啥110嘛？我正等着放他们进来好收拾他们哩！活了这大把年纪，你见我怕过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