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8点整,王强刚走出饭店,就看见那辆新的士等在门口。他心想:这小娘们行,说话算数。钻进车向她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待人,讲一个‘诚’字,从不误事。”车子启动后,她问:
“去哪里?”
“我刚学会驾驶,今儿借你的车练练。”王强的情绪比昨儿好多了,但是照旧铁青着脸。他掏出二百元钱,递给她道:
“按里程计,最后多退少补。”
车子就近钻进大家常练车的和平广场。二人调换了位置之后,车子开始转圈儿跑起来。看见他熟练的驾驶技术,女司机惊叫:
“老手啦,为什么骗我?”
“昨天,我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又心烦意乱,乘你车,只想随便看看。但听你谈话,出言不俗,又见你办事干练,人也漂亮,我的烦恼,就丢掉了大半,心态平和了许多。今天还想让你陪我聊聊。”
“原来你耍我,好大的胆子!”女司机嘴在大声责备,心里却觉得甜甜的:
“现在说真话: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里去?”
“我从传统中走来,要奔理想而去。”他拿腔拿调,像是在朗诵诗歌,但仍然是冷冷的面孔,冷冷的声调。
“别给我玩深沉,我不懂!”
“好吧,我索性都告诉你:我叫王强,北京人,爷爷干过外交,父亲曾是中学哲学教师。文革前,父亲发表了几篇文章。文革中,被看作走资派的‘御用工具’,打成学校最大的反动学术权威,最后受折磨而死!鄙人我,很不幸,就是那时出生的(1968年)。我和母亲被赶回老家,黑龙江农村,靠讨饭糊口。长大后(1978年,10岁),碰上改革开放,恢复高考制度,我就发奋念书,拼着命,也要争一口气,就为出人头地,不被人奴役,一生最嫉恨被人利用。大学毕业后(1990年,22岁),因成绩优异,分配到人民日报社,却被一个走后门的高干儿子挤掉了,又落到中学教师堆里(1991年,23岁)重走长辈老路,成了娃娃头、教书匠。想起父亲,曾被当权者,当作过河小卒,随意使用,用后即废,直至毁灭。我越干越没劲,越想越窝火,一气之下,辞了中教干个体(1995年,27岁),和朋友合伙办公司。开始,赚了不少钱,今年,又叫朋友骗了个精光(1998年,30岁),母亲又急又气,一病不起,终于患脑溢血而亡!”
“唉,”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谁知到头来,我还是做了被人利用的工具!听说西部要大开发,这不,来西安是想另谋生路!”
“都说30而立,可你还幼稚得像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娃,太嫩了点儿!”女司机像大姐姐教导小弟弟:
“今天混世界,先要经摔打。才呛第一口水,不怕!”她示意靠边之后,一拉手闸,车子立即稳稳地停了下来:
“你想听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说,她有个高中同班的女同学,没考上大学,和男朋友共同凑钱买了一辆奥迪。那些年,刚兴起出租车,生意好做。她白班,男的夜班,钱没少赚。他们像心肝儿宝贝似地爱惜这辆车子。不料想,一天晚上,他男朋友上厕所出来,车子被人偷走了!两人气得半死,不吃不喝,躺在床上,长吁短叹,像生了大病。
几天后,忽然,她想通了,一骨碌爬起来:
“不就十几万嘛!”她跑到男朋友家里,一把从被窝里拽起他来:
“人重要,还是车重要?为车死,不值!”
她提出:先结婚!
小伙子一听,惊喜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要你,不要车了!”
“不,车也要,买新的!我们从头开始!”
男朋友一把把她揽进怀里,狠狠地啃了一口。
等欢欢喜喜办完喜事之后,他们便用所有积蓄,又买了一辆新奥迪,继续跑出租。
“说得好。”王强赞佩道:“车为人奴,人为车主。人比车重要。这个女人有见识!”
听到赞扬,女司机有点得意:
“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她指着自己的鼻子,微笑道:
“我!”
“你?”王强的眼睛瞪大了,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怎么?不相信?真的!那时我只知道:车是给人服务的,是赚钱的工具。”
“对,工具,供人使用的工具。”王强口里,一边不断重复着“工具”二字,一边陷入了沉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者,工具也。它太重要了!但是,我手中的利器何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