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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阵雨(1)

来源:《延河》2015年第12期

栏目:小说榜

我正睡着,在一片朦胧中听到一个男孩尖利的叫喊声,是叫我的名字——“怀安”,对,而且还是我的小名。我睁开眼看到窗外一枝苹果枝条倾斜而来了。

“怀安,赶快啊!”男孩的声音短促又急切,还带着恐惧的声调。“你家的鸡被人杀了。”他的这一句骤然打消了我还被缠绕着一丁点儿的睡意,我骨碌一下就跳下床踏着白球鞋从里间跑出来打开了门。喊我的男孩站在门口,穿着他哥的旧衣服,前长后短的夸张的暗棕色西装,他穿着非常滑稽,清晰明了的滑稽,像只调皮的猴子穿着过去朝代的“官袍”。喜文是我家从小镇搬到县城后的第一个小伙伴。

他的模样没有旧,像一滴清澈的水立在了门口。

我和喜文跑到房头背后我家的鸡舍,果然看到了惨景,两只鸡头固定地按在砖头的空缝当中,在半截墙砖上,并排儿地露了出来,眼睛还睁着像活着宣告它们的断头之冤呢,我的惊恐催生出满天的朝霞,肩膀不安地抖动,然后大地颤动——我的头皮发麻了,但最后还是从体内冉冉升起的羞耻感占据了主要情绪。我大喊道,“报复,一定要报复,”为我家两只惨遭不幸的鸡进行一场伟大的复仇行动。当我表现了一种来回不间歇地走动时,喜平眼晴平静地盯着我看,眼神分明流露出轻蔑的神色,我捕捉到他与我有种距离,异常得像是另外的人。我断定他站在了邪恶的那一面了,我掩映不安,继而激发起我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去找一切可用做报复的材料了。喜文紧跟着我,一起准备了当时可能得到的一切我们认为有用的带有锋利的、束缚的物什,在我家的套房外间,我找到几股塑料绳,和一把单刃刀,喜文在他家找到了两盒图钉。在我们父亲单位的垃圾堆上,我们每人捡到几个玻璃酒瓶子。这时,勇臣走过来,说,“捡瓶子,卖钱啦。”勇臣比我和喜文大,我们的爸爸都是在这个单位上的同事。他有十五六岁,瘦个子,黑黝黝的肤色,是一个有传闻的有名的少年,他有着一种天赋,就是坏的能力。我和喜文没搭理他,一个劲儿盎然地注视着垃圾堆,寻觅其中隐藏着的利器。勇臣笑了两声,怪模怪样地走了。

这时下起了阵雨,在大院子里形成明明亮亮的大小不同的水洼,洼里的水反射着光,不久,水在洼里越来越微弱,熄灭了,不见了。我和喜文将玻璃在一块石头上打碎,用找到的一个废弃纸箱装好,费了好大的劲,拎到了我家鸡舍旁,将一根塑料绳系在鸡舍毗邻的两棵白杨树上,高度设定在一人的脚腕之处,图钉撒在鸡舍的喂食槽下,以及砖缝间隙当中,而那纸箱子的碎玻璃渣,匀称地布满了鸡舍与两棵树的过道上。做完了一切,喜文从他的西装下兜里掏出五毛一包的廉价劣质“人参”牌香烟,他划着了一根火柴,我俩低头凑近吸着了烟,吐着烟圈,欣赏起我们的共同劳动果实。我洋洋得意,踱着脚步转来转去,偶尔俯下身将玻璃碎片捡起重放,做着进一步细节上的完美。喜文右手夹着烟,食指中指夹烟的指头熏得黑黄。半晌,他说,“白费劲。”

“平时舍不得吃它们,可现在一下子丢了两只鸡。”我心中的声音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你看他们多辛苦,自家孩子都不让吃,这下子好了,节俭的结果替别人养着,哈哈,说不定已经被人家拉屎拉出来了。”另一个声音打趣地说着。

我喂完鸡,天空暗了下来,暮色潜着它的踪迹站在了身边。

我和喜文坐在沙发上抽烟,无人惊扰,喜文搭着二郎腿。“你瞧瞧,这是好孩子吗?”我心中的声音再次发问。我没有搭腿,只是看他有些别扭。喜文说着许志信竟然给他爸告状,说我们偷翻苹果园摘苹果,他说一定要报复。我听后心里美滋滋的,因为此事我被我爸罚站过,后来又关在屋子里写作业。我为那失去的自由耿耿于怀了好一阵子。

爸妈去银川,我一个人既忧惧又兴奋。我翻着“三国演义”连环画,可心却因为那两只鸡被恶人杀害而陷入了不安。和喜文抽了两根烟,他又被他妈叫回去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准备了一把手电,将里间和外间的电灯都关了。

我拼足了全力跑在农田里,身后被一个大人紧紧追赶着,他拿着棍棒,像能捅到天大的棍棒,边追我边喊道,“打死你,小东西。”我边跑边看看周围的瓜蔓和马铃薯茎叶,看能否有个躲身处。我气喘吁吁,快要支撑不了了,而道旁的瓜蔓随着我跑动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过了我的鞋面,另一边的马铃薯的茎叶喷着绿色黏稠的汁液,沾在了身上,越来越密集地粘起了,让我变得沉重起来。我无计可施,重重地跌倒,那个持棍棒的大人一把将我拎起,我惊恐地看到我的爸爸卑微地趴在地上,像个罪人,而我妈妈大哭着,抱着那大人的腿,替我求饶,“怀安还小,我给你我家的鸡,放过他吧。”

我惊醒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我擦了擦泪水,发现到了胸口上的一点热。我起身又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住手电,一阵怅然若失的难受。我仍然没有拉开灯,但我害怕极了,我在想偷我家的鸡那人再来的话,被塑料绳绊倒,手上扎满图钉,脸上全是碎玻璃渣子戳得血流如注,匍匐在地上。我打开门,站立起很大的样子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他窸窸窣窣像一条野狗说,自己再也不敢了,甚至他还会说“停一下”,我应该手里扛着一根粗木棍才对,他在我的骄傲的木棍下颤抖地继续说,前晚偷的鸡按钱来偿还给你,求求放我这条狗命吧。“停一下”,他应该还有羞耻心,他毕竟是大人,哀求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他大人的脸皮都比我们小孩子脸皮要薄得许多,大人都是非常爱面子的人。我的木棍没有落在他身上,因为我是小孩子,小孩子淘气又善良。我让他保证,他立即保证了,说他以后会成为我的人,谁敢欺负我他就凑谁,他马上就会去揍许志信那个小孩,让那个爱告状的孩子受到拳脚的疼痛,让他明白怀安的厉害,以至于以后再见到怀安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怀安把那么大的又那么坏的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正在我血液贲张的时候,屋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我分辨出有三四个人。

喜文和三个少年进屋来,动手将我家写字桌搬到外间屋内的中央,其中一个少年从背包里掏出麻将牌,那些牌就是一堆带着夺目禁忌图案、印有稀奇古怪的图案的精美小方块,他倒出到桌面上,让我内心绷了一下,兴奋又害怕。他们抽着烟,偶尔会递给我一根,我纳闷喜文怎么也会,而且从他洋洋得意的表情来看,很老手的样子。“你看这孩子,现在都会玩坏东西,那将来还了得,不知有多坏。”我心中的一个声音又出现了。我望着那堆桌子上的精美小方块,内心羡慕不已,又感觉逼近的威胁,那分明在引诱着我,去揣摩这些坏东西像循环的彩色环形带首尾不断绵绵不绝地生起再灭下再生起再湮灭。不一会儿,我在环形带中睡着了。当我睁开眼时,喜文在收拾烟头,并笑嘻嘻地扔了一包一块三毛钱的“芙蓉”烟。那可是好烟吧,我爸平时才吸七毛钱的“金丝猴”烟呢。然后他就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夜风微微的暖,吹得我打瞌睡,我于是跑到里屋床上接着睡。醒来时,天已大亮,看到摆放在外间的写字桌时,我头脑骤然飘零了阵雨的感觉。它失去的秩序,撂得我不舒服。我想等到喜文过来,就一起再搬到里间屋子里。

喜文坐在沙发上,用他那熏黄的两个手指头掏出一支“芙蓉”烟,递给我一根,然后他嘴里悠悠地吐了一个烟圈,说,昨夜几个都是勇臣的哥们,说到“哥们”两个字时喜文特别加重了一下语气。但这个词对我很生硬,富有入侵的意味。“那都是学坏,从小都坏,长大就是社会渣滓,还哥们,那就不是正经人家。”我心里声音说,我说,“那就是朋友。”喜文点点头,说,“勇臣真厉害,有好多哥们,那些哥们都听他的,想揍谁就揍谁,一天还少不了上贡的。”他脸上荡漾着歆羡的光彩,接着说道,勇臣走到哪儿都不怕,没人敢惹他,人都怕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欺负别人。喜文说完,低下头,看到裤裆那冒出了烟,他哇一声喊,跳了起来,抖着裤裆,喊着烂了烂了,他弹烟灰时把烟头弹落在裤裆处,烧了一个黑洞。我们就哈哈地笑了起来。最后他一个人苦着脸,说千万别让他妈看到,看到会用鞋底打他的脸。我到里屋找到我妈的针线盒,找到一根黑线,穿上针,他捉起自己的裤裆开始缝了起来,又说,认识他的好哥们,就等于我们也是他的好哥们。我们昨晚跟他那好哥们打麻将是好事。以后再不会欺负我们,而我们可以欺负别人。我说,我们不是认识他吗,还是邻居呢。喜文挖苦我,那是他当我们是小孬种,也就是说他眼里根本不放下我们。我们跟他的好哥们在一起他就会觉得我们不一样。“以后没有人敢告我们的状”,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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