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文学》2011年第02期
栏目:小说
清晨,整个院落像一座舞台,有些淡雾的效果后,更显得扑朔迷离。
此时大哥正蹲坐在一块顽石上蒙头磨刀。呼哧,呼哧——那声音踩着节奏,将铁与石头相互啃轧的特殊味道喷射出来,随后滚出门去老远,化入百味冗杂的气流中。这种匀称的节奏,难免叫人想起几年前村里来的一班耍把戏的南蛮子摇滚团,他们演出时的节奏也是这个样,嘭嚓,嘭嚓……
在别人的耳朵里,大哥如此锲而不舍磨刀的声音,当然既均匀又悦耳。可我却恰恰相反。
那是一把劈刀,有一大柞多宽,尺余长,花纹枣木柄,后背月牙状,刀身靠背部的地方,还有两道凹槽。那是二十多年前,我们家花三块五毛钱,请一个路过的游乡铁匠给锻造而成的。也许由于它在柴房屋顶椽缝里插得太久了,刀的两面,早已生出了朱红色的斑斑锈迹,刃口,都有了小小的豁牙。大哥再次把它寻出来,他蹲到当院的一座废弃磨盘下,背影摇来摆去。他磨得很仔细。一块铁青的细油砂石头上,滚出了一波波灰白色的沫花。
关于这把刀的来历,没多少传奇或者故事,兴许那年月,农村人家手里没有多余的钱去买炭烧,用它到村子周围的树林子,劈些干树枝背回家来做饭。它就是这么一个家什,却被那位喜欢卖弄的手艺人做成了这样,打眼看去,还真像一把凶器。可是弃置多年了,大哥现在又把它踅摸出来,还蹲到那里呼呼地磨,磨得我们全家人心里发毛,难免既怕又气,还可怜他。
大哥什么人,我最清楚。他胆子小,怕事,连个鸡子也没有杀过,平素走在路上,遇到一只爬行的蚂蚁,他都怕踩着。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扬言要去杀人了?而且那么明目张胆,信誓旦旦?这横竖都叫人有点吃惊。一时间,大哥此举,把我们家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软磨硬磕,规劝跟踪,生怕他一时糊涂做下傻事。但换来的却是大哥一句轻松话:你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
这个起雾的清晨,夏季的暑气,还要再等一支烟的时间才能完全上来。但是我大哥的脸颊,却明显冒汗了。
那会儿,我正立在一口水缸前洗坯斗,就是那种村里砖窑上最常见的一二砖和六零条的砖坯斗。虽说现在窑上已经不用这些坯斗了,我现在把它们好生洗出来,晾干,放起来,谁知道哪会儿就又派上用场了。我潜意识里略微这样想了想,可我的眼神,却在大哥那边逗留着。
我说,你就别磨了,都早快了。
他没有理我。
我嫂子从屋里出来。那会儿她正做早饭,大约是在做小米稠粥,一双手上还沾着些水和米粒。她一边走,一边抖了抖胸前的紫色大围巾。来到我大哥跟前,嫂子二话没说,劈手抢下了他正磨得欢实的刀。她涨着一脸鸡冠肉,还撅着嘴,歪头叼了他一眼,嘴里嘟囔一句我没听清的话。完毕愤然回身进屋,把门一甩。我听到当啷一声。大概嫂子将那把刀,扔到了瓮旮旯的黑处了。
大哥随之孩童般哭号起来。连你们,也这样欺负我,不叫人活啦——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满脸皱纹淤积的土尘下,生长着无尽的委屈。
大哥的哭声,招来了外面人们的惊奇。有一个村里人,还探头朝我们院儿偷瞄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把头缩出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