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7年第12期
本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小冲突,当家长和舆论介入,事情就发酵演变成一场暴力。谁最后成为这场暴力的受害者?是努力想当好班主任的年轻老师,还是那个瘦弱的有些逆反的少年?
高一学生腊志东开学第二天就到数学组办公室找班主任刘长乐。
他说,刘老师,能把我座位朝后头调吗?我想坐后头,最好是最后一排。
校址新迁,搬过来才两个年头,校园内一切全是崭新的,空气中飘满了刺鼻的油漆味,他们一踏进校门就得呼吸这种无处不在的糟糕空气。
刘长乐年轻的脸庞在微微苦涩的气味里扬起,习惯性抽了抽鼻子。自从进了这所学校,他的过敏性鼻炎就时好时坏,不断折磨着他,好在已经习以为常。他把目光从学生名册挪到了来人身上,他心里有一点点不悦,这才开学第一周,急啥!
他没看到脸,只看到一头泛着淡栗色的头发,有点长,有些乱,像某种长势衰败疲软的草,倒垂下来,把脸面遮住了。要不是听到他的声音是个男生,要不是他穿着男士夹克衣裤,还真让人难以判断出他的性别。挺潮的一个发型啊,刘长乐盯着对方不由得笑了。
刘长乐老师站了起来,站起来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老师,又是班主任,老师在学生面前不应该这么慌乱。他慢慢坐回去,抽了抽鼻子,问,你为啥要去最后头?
半长头发从中间绽开一道缝,刘长乐逮住了头发后面的脸。很瘦的一张脸,窄额头,尖下巴,双眉之间有一小堆粉刺。对方忽然甩了一下头,一道亮亮的目光一闪,却不看刘长乐,而是躲闪着投向地面,去看自己的脚。
刘长乐不由得也跟着这目光去看地面。地面上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刘长乐注意到这孩子穿的是一双船形的运动鞋,单瘦,像两只搁浅的船,有些倔强地泊在那里。它们是一对,但又不像一对,好像不是穿在一个人脚上,而是套在了两个人的脚上。它们之间叉开,斜斜地咧着,组成一个图案,像一张虚幻的含着挑衅意味的嘴,正在无声地挑战着什么。
一股莫名的火气忽然就从脚底板下往上蹿。刘长乐抽一下鼻子,放重了声音,说,嗯,老师记下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学生的脚扭了扭,站着没走。
刘长乐从这迟疑中嗅到了抵触的味道。这孩子,难道想立马得到答案?
刘长乐真不高兴了,他忍住不高兴,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腊志东没给他拍的机会,他忽然扭过头,迈开大步走了。
刘长乐注意到那对瘦瘦的脚上面,是两条细长的腿,这种腿型是男孩子在这个年龄段的普遍形状,是身体正在急速发育造成的。一条窄窄的裤子把这种特征夸张地凸显了出来。刘长乐低头去看自己的腿。他也是这种打扮。属于现在的青年人独有的流行装扮。长发,搓板球鞋,窄腿裤,似乎谁都可以这样,别人没什么可说的。可是,出现在一个高一新生身上,刘长乐摇摇头,似乎,有些让人不舒服。他在名册上找出这个学生的名字。腊志东,十六岁。刘长乐盯着腊志东的信息看,出生年月,家庭住址,家长姓名和职业,联系方式。他看得很慢,好像要通过这简单的信息捕捉背后更多隐藏的东西。
一双热情的目光一直盯着刘长乐看,忽然咯咯咯笑了,小刘,犯愁了是吧?呵呵,你年轻人,这才刚开头啊,你就愁,以后还有你头疼的时候呢。
刘长乐抬头看,对方目光一闪一闪,含着意味深长的光泽。是同一年级组的王老师。她是老教师了,今夏刚把一届毕业班送出校门。刘长乐跟着笑了,说,王姐教学经验丰富,我可是刚带班,不懂的地方你得多指点。
王老师摸摸明显稀疏的头发卷儿,语气里显出几分真诚,说,指点不敢,不过王姐我可以给你提个醒儿。
刘长乐赶紧点头。
姐你尽管指出不足来,我听就是。
他把王字去掉了,直接喊姐。他感觉王老师像个亲和的老大姐。
王老师挺直了身子,刘长乐注意到她的身板坐直的时候,还算挺拔。胸部高凸,腰里的赘肉不多,从残存的风韵里可以看出她年轻时节算得上有几分姿色。
你得把他们拿住!
王姐说。
脸上笑眯眯的。
又说,这是带班的一个技巧,一开始就要把他们拿住。你和他们年龄差不多一样大,弄不好他们就反过来把你拿住了,一旦被学生拿住,难以控制,那以后就有你的好日子过了!
刘长乐点头,脑子里回放着腊志东刚才的神情,他已经有这种感觉了。学生不怕他!
但是,王姐接着说,你不能太严格,不能全是高压政策,你得和他们交心,交朋友,尤其把班里的关键角色抓牢。
刘长乐插嘴,就是把最调皮最刺儿头的人抓住吧,姐我明白了,我让这个腊志东进班委。
王老师抬头,刚要说什么,门口拥进来几位刚下课的女老师,叽叽呱呱说笑着,把两个人的谈话给打断了。
一周后的选举中,腊志东没有进高一(5)班的班委。
班子是大家发扬民主选出来的。确定班子之前,刘长乐这样给大家介绍自己,本人,男性,80后,农村长大,埋头苦读圣贤书一十五载,踏上工作岗位两年,今秋初次担任班主任角色,有幸将陪伴你们走过艰苦卓绝但也乐趣无穷终生难忘的三年高中生涯。
引起一片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