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向东搬进了新居,一个烂房子经他一拾掇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一间卧室兼书房,一间客厅,还有卫生间,一个人住着倒还蛮舒适。
从他进校到现在这十多天,几乎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他也不着急,他不相信那么多人都能撑得住。
这不,在他乔迁新居的周五下午,数学老师张满韬带着几个青年教师进了他的房间。他们把他的房子大大地赞美了一番,其中一个还仔细看了看他的书架。忽然教物理的马尚高老师说:“欧阳老师乔迁新居,我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番?”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竹园街上新开了一家‘金饭碗’餐厅,很有几个特色菜,欧阳老师就到那儿请我们撮一顿吧!”
“按规矩也应该是你们先给我凑份子,我再请你们吃饭吧。”
“这事以后加补,再说你们‘三万五’也不在乎我们这儿几个小钱儿。”
“三万五”是全县各个学校对今年新招进来拿年薪三万五的人的称呼。老教师见到他们,根本不叫他们的姓名,而是直呼“三万五”。这个称呼当然也传到竹园中学来了,也有人叫过,不过刚叫了一天,就被李中奎校长制止了。他是在食堂吃午餐时说的,说得很严肃,那一顿饭就吃得很安静,菜也剩下不少。
经不住一伙人的撺掇,欧阳向东只好应了请客之事。张满韬带着他往饭店走,其他几位青年老师说是回去锁门,回来时又邀了好几个人一起,到饭店一数正好三桌。
点菜是张满韬包办的,麂子肉火锅,清蒸野猪肉,红烧果子狸,还有竹园河里的土鱼儿、石鸡子,还有鲜香菇、南瓜、黄瓜、茄子、豇豆、土广椒炒鸡蛋、魔芋烧宽粉,懒豆腐、大蒜胡豆米、脆皮萝卜……所有的菜一式三份,那一顿饭,差不多把“金饭碗”的家底子全都亮了出来。
菜的味道果然不错,每桌又拿了两瓶酒。众人一起来敬欧阳向东的酒,他概不接受单敬,一桌子喝酒的人整体推进,张满韬又张罗把不喝酒的人集中到一桌,剩下的两桌喝六瓶酒。
山呼海啸,风卷残云,酒喝光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张满韬又在喊拿酒、加菜,两瓶酒倒是拿得很快,可是菜却迟迟未来。这时只见一个女老板模样的人走到张满韬旁边跟他嘀咕了一句:“实在没什么菜了,只能炒个泡菜肉丝了。”
“就是它,就是它,好下酒。”
张满韬本是指挥他老婆,说话时脸却向着大家。
马尚高老师端着一杯酒走到张满韬面前:“张老板啊,原来‘金饭碗’是你开的?”
“不不,孩子舅开的,我老婆在这儿帮忙。”
“看你瞒,看你瞒,老师开个饭馆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工资这么低,就要学会自己救自己,听说外面好多老师开工厂、开商店饭馆,上课是老师,下课是老板。李校长想了那么多办法提高我们的待遇,咱也实在不忍凉了他的心,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吧?李校长走了或老了,张校长、王校长来了又会怎样?咱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说这话的是美术老师郑万里,其实他一直在自救,私底下带20多个学生学美术,每个月也是几千元。听说这餐馆是张满韬开的,他觉得又多了个同道,就借着酒劲慷慨陈词了一番。
泡菜肉丝上来了,欧阳向东还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泡菜,一口嚼上脆生生的有一种筋道的感觉,雪白的泡菜又配上红红的辣椒,一看就催生人的食欲。最后一盘菜吃完,最后一滴酒喝完,张满韬用一种征询意见的口吻对欧阳向东说:“今天就到这儿吧。”
“尽兴就好。”看着有些醉意的张满韬,欧阳向东反而更清醒了,他知道今天被装进去了。果然,他到服务台一算账,3888元,够吉利也够豪华了。
欧阳向东从钱包里数出4000元,丢到服务员面前。
张满韬望着那一沓脆生生可以切萝卜的新票子,脸上泛起一层难以抑制的红润,不过很快他又恢复常态,走过来在欧阳向东肩上一拍:“兄弟,还有子弹么?”
“今天这样的场面还可以来两回。”
“那我们上楼耍几牌‘血流成河’吧?”
“我不会呀。”
“这是最简单的游戏,你看三牌就会了。”
果然只看了三牌,加上张满韬的讲解,欧阳向东就基本懂了,他像学生复述课文一样把规则主要内容复述了一遍。
“欧阳向东同学回答正确,可以上场了。”
欧阳向东上场了,五块飘五块。由于他只知道基本的规则,不懂得防守,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输了一千多元。这时他请郑万里给他挑土,四处晃悠晃悠看别人打了个把小时,真正摸清了门道。嗯,“简单游戏”这句不是蒙人的,他心里想。
重新上场时,欧阳向东提议打十元飘十元,张满韬看他是输红了眼,想到他今天做的“贡献”,有些于心不忍:“欧阳老师,悠着点吧。”
“愿赌服输,从现在开始打到下半夜两点,十元飘十元,输赢我走人。”
欧阳向东牌打得渐入佳境,不是清一色就是门前清。没多久,几个人的额头上都冒汗了,马尚高一看时间,一点还不到。一点刚过时,欧阳向东起到八张万字,一换牌,又进了三个万字,很快就停牌了。碰了两对,手里还有一对8万的将,一个4、5、6的句子,还有一个1、2万的门子,和边三万;牌摸到一半,他自摸了一个3万,郑万里在一边快要拍手叫好了,欧阳向东却把一张1万打了出去,变成和1、4、7万;这一牌,他自摸了四牌,别人打了三张,还有一个人不停牌,这一局他就赢了一千多元。到两点钟结束时,他赢了五千多元,站起来离开时数了一千元放到输得最多的张满韬跟前:“你们继续玩,你这餐馆味道好,又很实惠,过几天再来撮一顿。”
欧阳向东从餐馆出来,一钩弯月还挂在天边,街上倒映着高高低低楼房的影子,远山是一片黑漆漆的轮廓,似各种静卧的动物,吃得多,长得肥,也躺得安逸,偶然还能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或许也是打牌散场的吧,有人说,下半夜在街上晃荡的人。不是赌棍就是嫖客,欧阳向东觉得这话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