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3年第0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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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一过,崔子节就要到新的岗位去上班了,他暗暗对自己说,这年,无论如何,他要把自己的事情解决掉。什么事情?就是自己的“身份”,身份是何等的重要啊,身份过去是粮票,后来是户口,现在是台型和风头。这事很纠结,一直让他不能释怀。
崔子节原先也在一个行政部门上班,做的是文案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管理一些柜子,听听头头们的使唤,和材料打打交道。他不是公务员身份,他已经过了能够成为一名公务员的可能性,他只能聘用。他最大的可能也是做到长期临时,因此,他时刻感觉到自己的卑微,他不能像公务员那样轻松自如。
公务员的轻松自如有时候是很刺激的,比如在大楼的电梯里,公务员们的那种神态就让他很反感,是那种刚从被窝里出来的神态,是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态,连相互寒暄的口气都是这样。这个说,江岸路这么宽也堵得一塌糊涂;说先到楼上去打个卡,等下再送女儿到幼儿园去。那个说,母亲还说烧碗面给我吃,吃什么吃啊,烧起来都寅时卯月了;说来单位吃多好,现在去吃都还来得及。崔子节站在电梯的角落里听着他们的说话,觉得自己的脚骨都是冰冷冰冷的。这就是公务员的优越感啊!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矫情!要是换了他,他哪里敢这样怠慢啊。这些“路堵”和“吃饭”,以及其他“皮屑毛发”,他会早早地考虑进去,严谨地准备着,他即使还在路上,还未到单位,也已经是一副上紧了发条的样子。这就是正式和聘用的区别。
应该说,崔子节也算是一个有心的跟班。我们所说的跟班是一个概括,泛指秘书、司机、内勤等等。在前面那个单位,他虽然没有和领导直接接触,但他留意着领导的嗜好。后来,这个领导调走了,大家都觉得应该表示点什么,有人提议和领导照个相;有人说请领导吃个饭;有人已经买了东西给领导作纪念,比如手机、真皮信封包什么的。这都是一般的思路。崔子节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心意”。后来,他把自己的心意悄悄地递给领导——一本小册子,是领导在单位几年的会议发言、谈话记录、调研提纲等,有小有大,从开始到结束,整理得很齐全。领导接过去一翻,马上就惊住了。他当然不是惊诧自己的能耐,不是惊诧自己的积累,而是惊诧崔子节的这个想法,这个用心。
这样说崔子节是不是一个很无趣的人?很没劲的人?也不是,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或者说为了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其实,崔子节也算是一个有趣味的人。他开得一手好车,经常被单位抓差跑一趟长途;他喜欢打乒乓球,可惜领导们没这种爱好,否则他也有可能把自己打成“高俅”了;他还有一些旁门左道的“知识”,比如饭店里端上的每一道菜,他都能说出烧制的步骤。有一次一拨同事小吃,一道菜叫“时令三鲜”,有人就疑问,为什么叫三鲜呢?其实不止是三鲜嘛,除了基础的粉丝和花菜,还有肚片、猪肝、香菇、木耳、虾球、泡胶、鹌鹑蛋、七星丸……每样都撮中药一样配上一点,远远超过七鲜八鲜了。崔子节说,三鲜不是指三样东西,而是指三个概念,天上的鲜、海里的鲜、地下的鲜,要是一定要说还有四鲜,那就是我们人做出来的鲜,比如桂花鱼,用鱼嘴裹上淀粉,用中油一炸,那种鲜,鲜得非常特别。众人愕然,把他的话放在嘴里品抿了半天。
一般领导调走,都会对自己的手下有所关照,要么带走,要么提个半级,如果都没有什么提携的,也要换一个实惠点的差事。真要是没有什么表示的,那说明你自己做得很不够,或不对趣味,八小时之外没有内容;或不知底细,手上没有领导的私密;或不是真正的走近,还是工作关系,没有变成哥们儿。这样的关系,领导凭什么要想着你呢?
当然,崔子节的情况不同,他是聘用的,不在那个编上,他做得再好,也只是博得领导一笑而已,实惠的事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他。所以,痛定思痛之后,崔子节现在要做的就是,改变自己的身份,而当务之急就是——走近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