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走进办公室,故意比平时的匆匆再快那么一点,没有人注意他的归去来兮,有人从格子间里抬头再低头,不是快递,他们会失望了吧,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弯下腰开机,电脑应声轰鸣而起,他安然坐下。
阳光从玻璃窗铺天盖地地照了进来,完全无视百叶窗帘的存在。
在冬天,再多的阳光也不是奢侈的,所以他欣然接受,欣然望着那半屋的阳光,他们只走到了屋的玻璃门口,一步也不愿多挪,他的位置恰好就在这玻璃门之外,看风景与温暖在身边起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的阳光了,他想老家的老妈该把所有被子褥子都搬到阳台上了,然后用拍子使劲地啪啪拍打,仿佛被子也会有五脏六腑,毛细血孔,被打痛打通了,阳光才能从张开的气孔乘虚而入,风再鼓噪鼓噪,它们就会膨胀欢快起来,如同熟了的桃子,等待夜晚的采摘。
电脑的桌面出现了,是远方的她的侧面照,艺术而真实,在桌外阳光的阴影下熠熠生辉,呼唤他收起思绪,自己真是能想,千里之外的老家怎么会也是艳阳天呢?他打开邮箱与MSN,每天的工作几乎就是这些,看看有没有订单与询价以及要处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忙上一阵子,总之,在下班之前总是没有完成,在下班后的五分钟之内就全做完了,这样对于时间的拿捏,让他自己都觉得奇妙,应该不是自己刻意这么安排的吧,是所有事件就这么设计好了,如同一个粗糙的玩具,每天等待他的钥匙,又按时结束机械运动,或许又如同一场早就在放映的电影,他每天准时收看,离场。收拾收拾心情和喝完的饮料瓶,丢在地上的爆米花就不管了,反正这些都不会打扰到他的生活,虽然这就是他的生活。
至少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哦,电影,他唯一不多的爱好就是看看电影。每次到另外那个城市,他都会约她去看一部电影,有一段时间他们把电影院正在放映的全看遍了,实在找不出新片,他就特别想找一个传说中的那种小剧场,放些已经不当季的老电影,文艺片,票价也像每周的星期二那样。他觉得这个城市是有这样的需求的,记得有一次周二半价的时候他们经常去的电影院推出了十元钱的《霸王别姬》,他们只买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半个晚上都在仰视张国荣的妖娆美丽,想到他很多年后的飘然坠落,眼前的他散发出无与伦比的魅力,一笑倾国。世上居然有比女人更美的男人,这让他恍惚,多少年后他读到了岁兰巴特说的中性之美。心有戚戚。
他不明白这种变异的爱情,也不想明白,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弄明白什么样的事情,他突然想象起那双敏感、胆怯、疑虑义隐藏热情,寻找同类的眼睛,这简直就是狐狸、兔子和狼的混合体,这让他停止了,发散的思路,回归到眼前的电脑屏幕。他的眼睛已经死去,耳朵却还活着。隔壁的隔蹙的同事正在打电话讨论假期出游的事情,他没有想听,但就是这么一定要听到,其他人也一样吧,私密的对话成了公放,但只要没有人说出来,那就还是私密的。同事在讨论去邻近的浙江还是远远的海南还是索性去济州岛,为什么不用MSN呢,他想,也许是电话那头的他单位管得比较严,屏蔽了聊天工具?同事在讨论自驾游并在患得患失,他想,有车真好,自己以后肯定要买辆SUV,带着心爱的她和家人去满中国跑,西藏是一定要去的,新疆也是要的,湖南的凤凰也是他早想去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他那每天都在坚持买彩票的表妹,提前预支未知的幸福。
快下班了,阳光也悄然撤退,他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楼宇,想找个空隙看看天,没有。他突然想起一首诗,好像里面有句说,办公室里突然吹来一阵风,她猫着身捡文件。唉,现在的办公室能有自然风也是不多得的啊,哪怕是空调反吐回的浑浊也好过这无言的闷吧。他想看看电线杆和划断天空难看的电线,至少它们还能说明天空的存在,而且有时候也会如五线谱一样等待鸟儿的伫立。犹如他现在正在等待下班。
他走出办公大楼,这个时候闹市区的地铁口人类密密麻麻,都缓慢涌向那个地表的黑洞,如同抽水马桶里正在吃力地漩涡,吸水。他深吸了一口气,浑浊而新鲜,也一头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