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饮马渡是一间客栈的名字,是寒妆在梅芜镇落脚的地方。这店名读来杀气腾腾,但开店的却是一名婉约的女子。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带着多一倍的沧桑。梅芜镇的人都知道,她在等八年前弃她而去的未婚夫,天天等,年年等,空负了娇俏的容貌,任是多少优秀的男子上门俯首,她也都拒之门外。
她叫嫣香。
唐人有诗云: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春风不用媒。情境不同,却都是无奈。此时,寒妆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饮茶。楼下大堂有稀疏的食客,嫣香正笑吟吟地招呼着。门外突然进来一个恍惚的身影。说是恍惚,是因为寒妆就算不用正眼看,也能感觉出来者的疲惫和犹疑。
“啪!”寒妆听见一个清脆的耳光。满堂的杂声顿时噤了。
寒妆寻声看去,平静的眼眸之中,忽然泛起千层浪。她想起半年前,自己遇到过一次非常棘手的任务。她拼尽全力想收服的妖孽,却在破釜沉舟的反击里将她重创。在她几乎就快要丧命的时候,是一名白衣翩翩的男子救了她。男子只是轻轻地启动了宝瓶,便将那妖孽锁进焚炉,烧成了灰飞。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男子于微笑中透露的洒脱和超然。他的笑容,他的声音,都深深地烙在了心上。但聚散匆匆,她甚至连他的姓名也没有来得及问。而此时,寒妆又看见了他,她朝思暮也想的神秘白衣男子,便就在这饮马渡的大堂里,受了老板嫣香的一记耳光。
他叫岳青朗。
他就是嫣香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八年前他突然离开,八年后他突然回来,一切都像沉重的铅石,打在嫣香的心上。
但奇怪的是,眼前的岳青朗跟寒妆记忆中宛若天神的样子截然不同,他有的只是忧伤和委靡,飘逸潇洒却一丝也寻不到了。他一心请求嫣香:“我回来了,嫣香,这几年我从未有一刻忘记你。”
嫣香冷笑说:“既然如此,你为何到现在才回来?”
“我——”岳青朗欲言又止,低下了头。看嫣香拂袖而去,岳青朗发怔地站着。寒妆端了酒杯上前:“公子,你可还记得我?”岳青朗愕然:“呃?你?”他自然是不记得了。寒妆微微一笑,分明有些酸涩与失望。她将当时他出手相救的情形讲述了一遍,但岳青朗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也许是我当时着急赶路,出了手却匆匆地就走了吧。姑娘莫要见怪。在下岳青朗。”他的声音淡定而有磁性,仿若一杯清茶。
寒妆回以礼貌的微笑:“岳公子,我叫楚寒妆。”她不知道岳青朗究竟有没有把她的名字听进去,他的目光一直都只落在嫣香离开的方向。寒妆安慰道:“嫣香等了你八年,她既然对你情深一片,迟早会原谅你的。”他叹息道:“但愿吧。我是为了她而回来的。但愿有一天她能够明白就好了。”
从那天起,岳青朗在客栈里住了下来,他每天都重复地乞求着嫣香的原谅。寒妆也曾问嫣香:“他不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吗?你为何又不肯接纳他?”千娇百媚的女子莞然一笑,只摇头不语。
岳青朗住进客栈的第六天,梅芜镇落了一场瓢泼的雨。寒妆去了一趟城郊,回客栈时衣裳已经被淋湿了大半。刚跨进大门,却见大堂里乱做一团。不仅宾客走得没了踪影,而且满地都是断裂的桌椅,粉碎的杯盘。废墟之中,岳青朗匍匐在地,颤抖得厉害。手脚都有被割裂的伤痕,鲜血直流。
客栈中凌空悬浮交错的是两道灼热的光束。那光束的一端是双目发红的女子嫣香。她双手在胸前交握,腾腾的杀气自头顶笼罩下来。光束的另一端,一名男子镇定自若地站在地面,两耳前方雪白的鬓发比他手中赤金色的光束更夺目。
那是?沈天麟?
寒妆心中一凛,想起她数天前遇见他的情形。忽又见沈天麟暗暗地一运劲,将那股攻击的力道加倍,嫣香顿时霍霍地向后飘去。寒妆虽然武功和法力都不在了,但宝剑还在,那千年玄铁铸造的利器仍是寒光凛凛。她急忙抽出剑,纵身冲入阵营。因为岳青朗,她自然是去帮嫣香的。
沈天麟躲开一剑,跃开落在离寒妆一丈远的地方。客栈顿时寂静下来。
寒妆将柳眉一沉,冷声道:“沈天麟,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若要伤他们,先问过我手里的剑!”她看见沈天麟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嘲弄的笑意,她想,他定在笑她连普通村民的追赶也要别人搭救,此时却毅然奋不顾身起来。可是,为了岳青朗,她纵然力不从心也要放胆一试。
沈天麟沉默看着寒妆,突然轻轻地一转身,竟然离开了。
他就这样走了?寒妆大惑不解,却隐约觉得对方的眼睛里是藏着话的,他离开之时看她的最后一眼,也是意味深长。她有点不能回神,嫣香过来喊她:“楚姑娘,这次谢谢你出手相救。”
寒妆走到岳青朗身边,蹲下身扶他:“岳公子你还好吗?”岳青朗点头:“我还好。”可是,说话间的目光却还是落在寒妆背后的嫣香身上。寒妆不禁心中酸涩,转身问嫣香道:“刚才那个人……他为什么要对你们下如此重的手?”嫣香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也没有说。”说罢,她便顾自低着头开始收拾满地的狼藉,寒妆和岳青朗互看了一眼,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