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湖》2014年第05期
栏目:新锐
午非,女,七十年代生人。南方人,北方长大。辗转无故乡,混迹北京城。上过大学,学过手艺,终不成器。2005年开始写小说、诗歌,但若即若离,乏善可陈,所以一直沉潜。
我一直觉得自己适合养鱼。每到春天,和那些穿梭在鱼市的人一样,尽管神色冰冷,但眼睛烁烁生辉。我寻找那些不同寻常的精灵,在它们生动有趣的亲昵和对抗中,达成最后的和解。我不在乎它们最后离我而去,我只需怀念。
你做梦吗?每次从梦中醒来的十秒内,我会忘记自己是谁,这是我最为惬意的白痴时光,不亚于在天堂上看着愁眉苦脸的凡间。可是珍珠这条鱼,仿佛观察了我一夜,经常在我睁眼的五秒内进入我的眼帘,它拼命摆动白色的尾裙,浑身珍珠般的颗粒便一齐抖动,宛如一个跳肚皮舞的舞娘。
水族箱里的三条鱼,另两条愚钝,只有珍珠过于非凡,它无时不刻不在企图告诉我,它有聪明的头脑,美丽的尾巴,它是个精灵。或者它还认为我应该爱上它。
我下意识地拒绝着它,看见珍珠,我会立刻清醒过来,我首先想起上司“李总”传达季度指标的口型,他一直都那么白皙肥硕,如果你细心观察,会发现他老婆的头发在右肩,情人的唇印在左颈,他上电梯前一定会迟疑第一步,给你加薪时表情像是在施恩。他没有对我太好,也没有对我不好,不很称职,但也并无大碍。他背负着“李总”这个讨厌的称谓,是第一个让我心烦的人。也许除了珍珠,并没有人察觉这一点。也许因此,它才那么起劲地邀宠?它以为它了解我?
有那么一两次,我走到水族箱边,把手伸了进去。珍珠在我手指间穿梭,它身上的珍珠颗粒碰到了我的皮肤,有一点不舒服。突然我抓住了它,然后想象了一下施力的后果,可能是一缕血烟喷涌而出,或者它会发出“吱”的怪声。我想了一下,就放开了它。它在我悬空的拳头里很安静,但一离开便疯了般地绕着水族箱狂奔,足足有十圈才停下来。另两条鱼几乎被吓晕,在水草后瑟瑟发抖。我粗野地笑起来,一种极度的满足感让我很放松。
六月的时候,我在一次聚会上认识了一个女人。她穿着珍珠和亮片点缀的裙子,在我前方晃个不停,我一下就想起了我的鱼,忍不住叫了声“珍珠”。她居然听见了,并且立刻转过身来,她蓝色的睫毛膏有些夸张和威慑意味,她的声线也并不柔和:“你叫我什么?”
在其后的几个月里,我和这个姑娘的交往出现了几个问题。
首先,她太不安静。在我的记忆中,她似乎总在忙着什么,以致我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有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想借着月色好好看看她的面容,可是她好像早就等着一样,腾地睁开毫无倦意的眼睛,吓了我一跳。有时我想好好地和她坐下来谈谈我们的事情,可是她没有一刻安静,甚至背诵那些条文的时候也喜欢踱来踱去,她会突然转过头来,表情严肃地说一句:床都上了,还有什么可谈的?对了,她叫李小茉,是一个敬业的保险推销员,有时我怀疑她总像上了发条一样也许和她的工作有关。这是个适合做女强人的女人,她甚至可以在做爱中途喘口气问我:对了,你们公司办理集体寿险没有?
其次,她太过主动。我努力回想我们怎么会在一起。除了她那条坠满假珍珠的裙子,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她为我推销过寿险,她还特别强调连自杀也可以得到保金,这是和国内其他寿险不同的啊!我想在整个过程中,一直是她在控制局面,尽管我们后来把寿险抛掷脑后,但我后来还是主动买了一份,这确实有些不同,她可不是第一个对我声色利诱的女保险推销员。可是,这总有点不妥,我是说在我的心理体验上。我曾经给她看我家水族箱里的珍珠,暗示她和她们之间的某种关联。我甚至告诉她我是有些恨这条鱼的,因为它总想进入我的私人领域。可是我还是供养着它,给它吃进口的饵料,给它一个偌大的空间。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其实我也不知道对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说完这些我就悄悄看她的反应。可是小茉姑娘只是舔了舔嘴唇,使那对肥唇看上去更饥渴,然后叭地亲了我一口。这让我非常失落,我以为她会厉声诘问,或者泪如雨下,再或者拂袖而去,我想刺痛她,藉此来感受一下我们之间的情感。是的,我还需要熟悉它。
在谈第三个问题之前,我不得不提到老猫。
在企图和我们公司206号项目合作的所有假洋鬼子里,老猫是最本土化的一个。在餐桌上,老猫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对二锅头的喜爱,他对所谓的酒吧文化表现出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无奈。私下里老猫说,男人之间没必要玩虚的,那些只是用来对付女人的。这些都让我觉得老猫颇为可爱。
有时我和老猫一起喝酒,当然为了看到水和船,我们偶尔也去后海,老猫色迷迷地看着过往美女,嘴巴里啧啧有声:一代少女又长成啊!我喷着烟,与老猫一起贪婪地观赏。
在206号项目的延展部分,我和老猫有了一拍即合的合作意向:各自拿出一部分资源在另外的平台上赚另一部分钱。所谓的资源,不过是整合朋友们可能动用的技术资源和人际关系。这是一段非常劳神的日子,因为尽管和公司没有直接关系,但还是依托了206号项目的技术底盘,所以在需要保密的同时,也只能自己去协调各个环节的配合。我和老猫除了206号项目中琐碎的事务,还要昏天黑地地做我们自己的项目,经常和帮忙的朋友们喝得东倒西歪。
珍珠鱼非常不喜欢我的酒气。每天我回来后照例去瞧一瞧它,可是它不再冲着我扭屁股了,它倏地钻进了水底,躲在水草后面窥视我。这不奇怪吗,气味是无法进入水里的。我倒在床上,李小茉一下就背过身去,留给我一个光溜溜的后背。我使劲扳过她的身子,她拼命扭动,似乎很不舒服。我突然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时和鱼之间那个诡异的对视;我也想起和她亲热时,她哆哆嗦嗦的劲头。不知道是不是我喝多了的缘故,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就是那条鱼变的,这个念头几乎让我酒醒了一半。
第二天一睁开眼,李小茉正慈眉善目地望着我,她说:你夜里说,让老猫把我吃了吧。老猫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