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笔生意我是赔定了。可我既然已经跟大伟说这批货是帮人代卖的,就没法在南一市场里跳了。原由之一是怕给大伟留下一个好撒谎的印象,其二是我的货昨天才从那对双胞胎姐妹处上的,退货的价格也许比直接跳的价格要高些。当然我得低三下四厚着脸皮去求人家,但此时,脸皮显然没有钱重要。我必须得再去一趟五爱,我知道退货的滋味肯定挺闹心,但我现在实在是没招了。
我又是一夜没合眼。
早晨推车出门时,我发现灰暗的天空中正飘着蒙蒙细雨。这鬼天气让我的心情更加黯然,连返身回屋取雨衣的力气都没有。一路上,我想了许多。原来,做生意是这么的麻烦,既要吃苦受累,还可能赔个稀里哗啦。在此之前,我没有丝毫的心理上的准备,完全是仓促上阵,如此惨痛的开局,也就在所难免了。
雨停了,许多摊位里的人欢呼着,站在椅子上撤下床子与床子之间临时搭起的雨布。我把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和塑料袋放在大过道的路中央,望着不远处正在摊位里忙活着的双胞胎姐妹,可就是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开口退货。拥挤的人流开始越聚越多,他们从我的旅行包和塑料袋前磕磕绊绊地跨过,于是有人免不了埋怨几句。我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像根碍事的木桩。
双胞胎姐妹闲暇的目光终于惊讶地停留在了我身上,我几乎是怀揣着一颗赴汤蹈火的心,提起旅行包和塑料袋,朝她们的床子疾走过去。
我支支吾吾地说,你看,能不能……帮我把货退了?
你不是昨天刚拿的货吗?怎么今天又想退了呀。其中一个女孩冲我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大声抱怨道。另一个干脆撇撇嘴,把头转向相反的方向。
对不起,租我床子的那人变卦了,又不租给我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呀。我嗫嚅着说出了这个我在家想了一夜的退货理由。
哧,那关我们什么事?我批给你的裤子没毛病吧?我点头。就是有毛病我们也只负责给你换货,除非断货才能退。
我感觉到脸上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经过眼睑时,我的眼睛被蛰了一下,又继续缓缓地往下流,像一行泪水,我这是第一次做生意,什么也不懂,麻烦你们了。两个女孩把头转向买货的人,不再搭理我。
我站在原地,委屈地张了张口,但不知道还该说点什么。
你把包挪一边去,我这儿还批货呢。女孩口气生硬地把一只细长的胳膊在我脸前挥了挥。
我强压着心里的火气,耷拉下眼皮说,我便宜点退还不行吗?
你想多少钱退?刚才说话的女孩从摊位里走出来,示意我到边上说,别影响批货。我跟她来到大过道的中央,近乎央求地看着这个可能比我年龄还小的女孩说,四十五元吧。女孩冷笑着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这我已经赔500元了,再多我实在是赔不起呀。
女孩瞟了我一眼,仍不搭话,目光闲散地看着过往的人流。
那你说多少你才肯退?
女孩这才转过身,说,一口价,三十三元,少一分钱咱们免谈。女孩的神态和口气像个谈判桌上的女强人。
那我就得赔一千七百元,我昨天才从你这儿拿的货,刚一天就让我赔这么多,你还讲不讲点理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气得浑身直哆嗦。
女孩平静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觉得亏,就去找工商、找消协。实话跟你说,能给你退货,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你的确是个新手,不是蒙我。不然,我才懒得跟你在这儿磨嘴皮子呢。女孩伸出食指,原地转了一圈,说,你满五爱打听打听,谁家给退货。批出的货就是泼出去的水,无论赔赚,剩下的都是你自己的事。难道你拿货赚大发了还会跑来为我加钱吗?她这话一点不错。
你快过来卖货,少跟他在啰嗦。另一个女孩皱着眉头喊了一句。
女孩耸了耸肩,边走边说,你自己看着办吧。惹急了,她一条裤子都不会给你退的。
我无计可施,只怪自己当初操之过急,现在只有干瞪眼认赔的份了。
两个女孩蹲在地上,打开旅行包点数的时候,几个买货模样的人在一旁哈哈大笑。我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我昨天在这里见过。他们是双胞胎姐妹雇来牵驴的。我昨天就是被他们“牵”了。我不禁暗自叫苦不迭。
退完货,我恍恍惚惚地骑上自行车往南一市场的方向骑去,骑着骑着才醒过味来,我还到那里去干什么?我现在连一条裤子都没了,到那儿去卖呆?我可没那分闲情逸致。我悻悻地把自行车停在一个僻静的巷口处,胃里饥肠辘辘地咕咕叫,但我的食欲昨天就被破坏了,什么也不想吃也吃不下去。五千元的本钱仅只一天时间就搭进去三分之一,照这个速度,三天后我就得一贫如洗。
但不管怎样,我都应该跟老黄打声招呼,通知他一声,最近我可能不能来南一了。如果我与老黄的关系再熟识一些,我会直截了当坦率地告诉他,我不会再来南一了,床子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我是个失败者,我的服装生意仅一天就结束了。我赔不起,也许也不是块做生意的料。想到这里,我的眼眶里又有一丝温热。
我强打精神在公共电话亭呼了老黄。老黄很快就回了电话。我这几天可能不能来市场了。我吞吞吐吐地说。老黄“哦”了一声,更像是打了个饱嗝,我刚才听说你的货不行,我们这条街虽然不大,但是很有名气。这些年,床主们的货都从广州上,不像五爱和西柳,哪儿的货都有,乌七八糟的。你应该尽快到广州去看看,从那里弄点货回来卖,肯定错不了。
老黄的话提醒了我,去趟广州也许不失为明智之举,但我只有剩下三千三百元,除去必不可少的路费,能上多少条裤子呢?可不去上货我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剩下的这点钱,用不了多久也得被我稀里糊涂给造光了。我从未去过广州,只听说那里自由开放,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我早就渴望到那里去见见世面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就当是去广州旅游了,散散心,顺便碰碰运气。至于是赔是赚先甭管那么多了。赔咱认了,赚了就当白捡的,哪怕能赚回个往返路费也算不虚此行呀。
当时社会上正流行这么句话: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拼了,不就是他妈的几个臭钱吗?赔光了大不了去打工。我几乎是在这种悲壮的情绪中腾地从马路牙子上弹了起来。
没有人甘于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何况,我他妈还这么年轻,才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