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的冰冷如毒蛇般缠绕在身上,将肌肤都冻得麻木无觉,好像身处风雪之中,冰层之下。千焰心打着哆嗦,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耳边风声呼啸。
冰雪一层层覆盖在他瘦弱的身上,寒风一刀刀地划过自己脸颊,分明是那样真实的难受与疼痛。
千焰心双目无神,黯淡无光,四肢僵直地痉挛,也没有明确的动作出现。他双唇紧闭,在刺骨的寒风里,嘴唇失去了知觉,渐渐的,鼻子、耳朵也都不在他的感受范围内。
他面部的肌肉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
然后,眼皮都开始结霜的他,露出了一个诡谲的笑容,自然不是千焰心的本意。
“星之眼泪、坠落异乡,月色成行、夜莺歌唱…”
清亮如冷泉,曼妙如花蕾的歌声穿过冷冽的寒风,响在了千焰心耳边,漫过风声。千焰心四肢痉挛的动作一顿,手脚慢慢安稳了下来。
仿佛是陌生女子的歌声,如浅唱、如低吟、如幻象,包含着无比的温柔与眷恋,从上一个瞬间到下一个瞬间,都恍如隔世的清哀。寒风被淡化,风雪被撼动,满天银白都在与之共悲。
一滴泪水从千焰心的左眼角落了下来,淌过苍白的脸颊,消散在银白的大地里。他怔怔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映入眼帘的人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她离他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彼此,可是谁也没有这么做,都只是简简单单地望着眼前人。
“你是……”
千焰心眯起双眼,飞雪将他的眼角刮得生疼。
人影渐渐明朗,那个人的身后停止了风雪,背景被一种军绿色取而代之。
他继续聚焦视线,两撇黑色俏皮的小胡子出现在他眼中。这样别致的胡须,这样潮流的修剪,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千焰心!——”
巴顿猛地摇晃着床上睡懵了的红发少年,使出了多年不曾施展的穆恩圆月传说级醒酒战吼,他还在警署值班的时候,在穆恩闹事的醉汉一听就清醒。
“呼——”千焰心猛然睁眼,直挺挺地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惊觉自己全身无力、满头虚汗,感觉像刚和一头熊干过架一样。
喝光床头的一大盅水,千焰心还没缓过气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神情恍然无措。
巴顿见状,立即坐下来帮他顺了顺气,放柔了声音道:“没事没事,让梦魇着了吧,下次睡觉前别吃太多就行了,瞧给孩子吓的。”
千焰心擦了把脸,神情依旧僵硬,问道:“魇?什么魇?我怎么了?”
“你没有过这种情况吗?”巴顿解释道,“俗称就是鬼压床嘛,生理现象,挺复杂的,不过没什么问题,你这个年纪都有这种现象。”
缓过气来,千焰心也坐到了床沿上,晃了晃还有些眩晕的脑袋,看向小胡子大叔:“哦…这样啊,对了,小胡子大叔,你怎么来这儿了?”他转头望向窗外,天才蒙蒙亮,许多士兵都还在梦乡里。
巴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昨天你不是跟玛利亚…切磋来着吗?还没开始就被魔狼群打断了,她连夜去监视狼群去了,刚刚回来,就让你去营地外。”
昨日玛利亚本想在军营里先试试千焰心的本事,不想营地外的探子来报,说是魔狼群接近。玛利亚便离开营地,去查看情况,一句话也没给千焰心留下,想不到过了一晚上她还记得。
千焰心一惊:“她一晚上都在监视狼群?没睡?那她还这么积极?”
巴顿摸着小胡子,对这个问题没有作过多解释,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建议你还是快点儿去吧。玛利亚……应该不太喜欢迟到的家伙吧,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千焰心忙换上衣服,他可不想再惹恼那个捉摸不透的女子。
想着玛利亚的那张冷脸,千焰心套衣服的手一顿,诶,刚刚我梦见什么来着?他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过了那个冰山美人那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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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囤积在低空,阳光只能从厚重的云层间透出丝丝缕缕。从天气上来看,今日很可能会下雪,只是不知道能下到何种程度。
营地外的空地,一道身影伫立,灰光朦胧里,她掌剑不语,将目光投向远方。
银甲加身,全副武装,赫然是玛利亚。
“玛利亚?”尚未熟悉这身装束,千焰心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银色铠甲包裹了她全身,从外看去当真是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玛利亚回头,碧眸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红发少年,毫无预兆地气势一变,踏足前冲。
“什、什么?”千焰心一声惊呼,银甲骑士就已冲到他近前,仿佛钢质的拳头对准千焰心的面孔,一天欠我的那一幕再现。
情急之下,千焰心勉强架起了双臂,想挡下那来势汹汹的一拳。
他是白痴吗?玛利亚眉头一蹙,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她的气力,就这样还敢硬接下她一拳?念头一现,玛利亚立即收回了大部分力道,万一千焰心真没有防备,以他的身体素质,恐怕会受重伤。
玛利亚猜的不错,千焰心真的没有防备。
一声闷响,沉重的拳头印在千焰心瘦削的双臂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其崩飞,整个身体翻到了半空中,打了好几个转才砰地一声,摔在了软软的雪地上。
哨塔正在打瞌睡的士兵瞬间惊醒,用长枪末端戳醒了旁边的同伴,低吼:“别睡了!有情况!”
同伴揉了揉睡眼,朝下面的空地望了望,摆摆手道:“那是昨天那个魔法师,玛利亚小姐应该在和他切磋吧…”
先前的士兵好奇地问道:“你觉得谁会赢?”
他长长打了个哈欠,继续抱起双臂躺回角落:“还用说,当然是玛利亚小姐了。你忘了那天在骑士堡垒发生的事情了?”
士兵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
“呸!”千焰心吐出一大口白雪,面色痛苦到扭曲,手臂上传来一阵粉碎般的剧痛,感觉像被一队马车碾过一样。
挣扎着从雪堆里起身,千焰心舒展了一下臂膀,虽然疼到无法呼吸,但应该只是筋肉之伤,没有动到骨头。他还不知道,玛利亚在最后一刻生生减弱了大部分的力量。
忍着疼痛,千焰心终于撑了起来,却见玛利亚不再看他,直往营门内走,身影渐行渐远。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玛利亚停下脚步,微微回头,声音冷然:“你回家去吧,别再没事跟踪军队了,很危险。”
千焰心垂着生疼的手臂,结结巴巴地道:“不是……这个,实际上我还没有……”
“再来一次吗?”玛利亚碧绿的美眸冰冷,甩了甩手臂,“你有两条命吗?刚才我连剑没有拔出,你以为魔法师只是躲在队友身后念念咒语就行了吗?”
她转过身来,头盔间隙里射出碧色的冷光,见血般地指着处于愣神状态的千焰心:“还是去生生火、卖你的毒品去吧!那比较适合你。”
寒风般的话语化为重锤,狠狠砸在了千焰心的心上,他蓦然间沉默了下来,暗红色长发散落肩头,低垂双眸。
玛利亚放下了手,看着不再言语的千焰心,低低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虽然玛利亚本身不是魔法师,但她在穆恩城里见过魔法师,甚至和魔法师交过手,通过骑士堡垒的学习,所以很清楚关于法术的知识。这几年她也见到过很多相当优秀的魔法师,其中最强大的法师,莫过于她的导师,穆恩城主埃塔。
所以她知道,真正强大的法师,不仅仅是一个魔法的使用者,法师的魔力一动,就是一片天地,可以成为这片天地里的任何事物。
如果这次的行动能有几位优秀的魔法师,能击杀蛛皇的概率起码提高几成。
那晚(字面上的意思),玛利亚很早就感知到了千焰心跟踪而来的魔力波动,一拳打晕他的同时探查到了千焰心体内惊人的魔力,她便对他抱有期望。
可惜,千焰心不像她,受过专业的训练,经历过战争的洗礼。
玛利亚一边向前走,一边收起了异样的情绪,没有了魔法师,但愿带来的那些魔法武器够用。
“哧——”
激烈尖锐的尾音划破冷空气,玛利亚出于身体本能地向旁闪去。
营门脚处发出一声爆响,火焰升腾而起,冒起了黑烟。那暗红色深深的火焰在低温的雪地上燃烧,那仿佛是地狱深处召唤出的火焰,不为寒风所动,不为冰雪所熄。
玛利亚再次回头看去,只见那红发少年宛如没事人一样抄着双手,轻佻地吹着口哨。
“偶尔演一演黯然神伤的模样也挺过瘾的。”千焰心狡诈一笑,一如他那时戏弄完帝国狱卒的笑意,“在没什么威胁的时候,魔法这玩意儿不也就只能生生火什么的吗…”
“最低级的火球术?”玛利亚勾起了嘴角,即算火球术是最低级的破坏型法术,也不是魔法学徒可以掌握的,“你想凭这个击败我吗?不可能。”
千焰心撕下鼻子上贴着的白布,随手扔掉:“说真的,你看看我鼻梁歪了没有。”
“我击中的是你的鼻头!”
雪渣爆响,玛利亚再次踏地前冲,勾拳挥向千焰心的正脸,一样的速度,一样的角度,只是力度拔高了一个档次。
紫发恶魔来真的!
千焰心高举起双手,火光映亮他暗红的眼底,依旧没有吟唱声与颂咒声,他只是单纯地释放出体内的魔力,轻松地凝聚成一枚枚暗红色的火球,围绕在他的四面八方。
庞大到惊人的魔力总量还在攀升,弥漫了这片苍茫的雪地,给这片空间都带来了魔压。
感受到相当庞大的魔力在沸腾,玛利亚一惊,半途停了下来,却见那个瘦弱的红发少年在火焰的辉映下宛如天神。
然而千焰心并没有想留手的意思,因为他知道面对这个女子不能有一丝放松。
十几个头颅大小的火球齐声连射,形成一片秘籍的火焰弹幕,笼罩向刚刚站稳的玛利亚。
“轰——!”
火焰放肆激荡,巨大的爆炸声传开,整个营地却都炸了锅,还在梦乡的士兵们迅速翻身起床,军哨、军号同一时间吹响。不一会儿,全副武装的部队就在巴顿的带领下冲出了营地,到达了前门的位置。
而他们眼前的场景却令全军上下摸不着头脑。
“疼疼疼疼疼疼……”
千焰心的双手被反剪到身后,玛利亚一只手抓住他两只手腕,用膝盖压住了他的身体。红发少年疼歪了脸,似乎很不服气,还在雪地上不停地挣扎。
士兵们目瞪口呆,巴顿摸了摸小胡子,上前问道:“你们…你们这是……”
而玛利亚的头盔不知为何不在了,露出了美丽的脸蛋与齐耳的紫发。
她动人的碧眸扫过赶来的士兵,被扫到的士兵们都不禁避开了她的目光。紫发少女低头看向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红发少年,他正瞪着红白分明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的碧眸,嘴里还念念有词:“瞪什么瞪?还不快给我放开!”
玛利亚不禁微微一笑,起身放开了千焰心,拍了拍手:“在你还是个半吊子时,还是躲在我身后施法比较安全。”
千焰心揉着伤上加伤的双臂,双眸带着怨念:“力大无穷的……女人……”他的那句野蛮人被玛利亚冷利的目光逼了回去。
玛利亚回身往回走,士兵们纷纷让道,通过一人宽的窄道,她走到了营地里的围栏处,弯腰捡起一个事物。
头盔。一只银色的、有些焦黑的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