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渊洵并不知道滢语私下去见了李长亭,但今日早朝的事已足够让他大发雷霆了。
昨日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内聚集了数十人,起初还悄无声息,谁知己时一过,这些人忽然开始大声诵经,却非佛非道。过了半个时辰诵经声仍未停,左右邻居虽不胜其烦但也没敢出去制止,但不久却引来了巡街的金吾卫。
领头的街使大声叫门却无人回应,兵士将门撞开后,只见院里的人皆双眼发红,面目扭曲,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犹如野兽。
这一对金吾卫只有十来个人,见此阵仗不禁都有些害怕,街使壮着胆子高声道:“大楚令名言,聚众三十人以上须得上报官府,你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克在京兆尹那报备了吗?”
无人答话,只是那低吼声越发紧密。
两伙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街使的冷汗都下来了,心说这不是办法,便暗中给手下人使眼色先退出去。众人会意,刚退了一步,却听那些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十分低沉,像是从天上飘然而下,却字字都落进众人耳朵里。他说,世人皆平等,何故受人欺压,不如打破这禁锢,覆地翻天。
低吼声变成乐福嘈杂的人语,最后汇成一句“覆地翻天”。
这些状若野兽的百姓,从身后或地上拿起杀人利器,冲向了金吾卫。
一个时辰后,牧流风站在血流成河的小巷内,面无血色,握刀的手暗暗发抖。
只一个时辰,死伤上百人,巡街的那对金吾卫无一人生还,牧流风带去的一百人还剩下四十二人,而那些百姓只余二三。
这是大楚立国一百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暴动,切是在国都邑炀之内。
牧流风收刀入鞘,命一旁的参军再调两队人马来,在巷口五丈外设防,不可让任何人靠近。巷内各民宅均派人看守,不许任何人出去。活下来的金吾卫兵士立即回营,不得与外人接触。
参军领命,见一旁的传令兵已经吓傻了,只好亲自跑一趟。
这时牧流风已找了一匹马翻身跃上马背,参军忙道:“将军,您去哪?”
“进宫。”马蹄扬起,话音刚落,人已在丈许之外。
“您把脸上的血擦擦啊,别吓着陛下。”参军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叹了口气传令去了。
用了午膳正犯困,刘宣一听牧流风来了暗道肯定没好事,但还是让人宣他进殿。
牧流风垂首而入,单膝跪地,说道:“参见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刘宣懒洋洋地摆手,说道:“起来吧,牧将军守卫京城安危,辛苦了,不必跪。”
“臣愧对陛下。”牧流风没有起身,他抬起头来,沉声道:“一个时辰前,城西一民宅内有数十人聚众暴动,臣自作主张,已将暴民镇压。但……”
“如何?”刘宣骤然见到牧流风脸上已干涸的血点子,还有将军甲上一道道的暗红色,心中大骇,暗暗有种不祥的预感,刺史怕是不能善了。
“但死伤上百人,小小窄巷,血流成河。”
“什么?”刘宣猛地一拍龙案,“牧流风,你把他们都杀了?”
“他们神志不清见人就杀,臣带领金吾卫到时,已有一对巡街的兵士被他们屠杀。十四个人,不但被杀死,连手脚都给砍了,身上有数不清的刀伤。陛下,百姓是人,那些兵士也是人,他们日夜巡防只为保邑炀平安,可他们保护的那些人,一刀一刀将他们砍死,死无全尸。”牧流风双目赤红,咬着牙将话说完,他不惧皇帝降罪,他只怕死去的那些兄弟不能瞑目。
刘宣沉默一阵,问道:“金吾卫死伤如何?”
“死四十六人,伤十七人。”
刘宣低声道:“去请权相来。”
“是,陛下。”内侍轻声应是,小心翼翼地跨过殿门,几乎是跑着到了权相府。见到韩渊洵后顾不上礼数,急急说道:“大人,出大事了,陛下召您进宫。”
韩渊洵见到内侍惨白的脸,左眼皮竟跳了跳。
乾元殿内寂静无声,君臣三人一坐一立一跪,都沉着脸。
“陛下打算如何?”韩渊洵问道,他并觉得牧流风有错,暴民若未被镇压,死的就不止五十五名金吾卫了。
刘宣有些不耐烦,说道:“韩卿有话就说,朕听着呢。”他心里其实有些害怕,这一年来韩渊洵虽已渐渐将皇权交还给他,但他真正管的事并不多。
韩渊洵道:“陛下,此役牧将军有功无过,暴民不死,死的就是更多无辜的人。更何况他们若攻向皇城,陛下也不能因为他们是百姓就让羽林卫把性命都交代在他们手里。”他忽然冷笑一声,又道:“这些人即便不是神志不清,多余三十人聚众却不上报官府,按律也是要下狱的。”
“以少换多,朕是明白的。”刘宣已经冷静下来,对牧流风道:“起来吧,你没做错,现在该想得是如何善后。”
牧流风谢了恩起身说道:“臣已命金吾卫守住小巷,不进不出,其余的还请陛下吩咐。”
刘宣靠在龙椅上,闭着眼睛说道:“韩卿,你来安排吧。”
韩渊洵也不推辞,闻言道:“请牧将军将战死的兵士名单拟出来,三日内兵部必将恤银及一干物件送到他们家人手上。命京兆尹冯瑾修将逝者全部送到义庄,兵士直接下葬,百姓的尸首先停在义庄,查出姓名后由京兆尹传召其家人确认无误便可领回。
命刘章远带五百羽林卫接替金吾卫将小巷方圆一里看守起来,一旦有风吹草动,无论是谁立即羁押。
命大理寺卿顾染全力查找幕后主使之人,此人乃是祸首,煽动民心,所图不小。”
刘宣闭着眼睛听完,说道:“就按韩卿说的办,牧将军今日辛苦了,你营中的兄弟还请将军好好安抚,朕回给他们一个说法的,去吧。”
牧流风又谢了恩,道了声告退,转身出了乾元殿。
刘宣又吩咐内侍传兵部尚书楚相合、大理寺卿顾染、京兆尹冯瑾修入宫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