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北关有个今古斋,专营镌刻图章业务。号称铁笔访友——说穿了,就是通过镌刻印章广泛结识书法、篆刻界的朋友而已。
今古斋的主人姓胡,名阳,字祥光,胡师傅喜书画,嗜金石,尤爱搜集古币、古印。胡师傅篆刻艺术的功底深厚,在篆法、章法、刀法、腕力等方面的造诣颇深,刻秦玺,章法矫健,坚韧挺拔;刻汉凿印,自然残破,古雅持重;刻汉铸印,章法稳健,清晰疏朗;刻急就印,苍劲有力,疏密自然;刻泥封印,浑厚古拙,雄壮有力;刻元朱文,风神流动,刚劲秀丽。元朱文又叫铁线篆,镌刻极难,而胡师傅之铁线篆,如游蛇入水,风摆柳丝,使人赞叹不已,皆称其为胡氏绝活。
一般治印者,多为两类:一类是把要刻的字写在木料上,用夹床固定后再刻,此类为刻字匠。第二类是在印料上只涂朱墨不写字,一手持印料,一手持刻刀,信手篆刻,潇洒自如,这一类为金石匠。今古斋治印,属于后者。金石匠使用的印料很广泛,名贵的可用鸡血石、田黄石、冻石、艾叶绿石、白芙蓉石,据传这些印料为黄金的三倍,不是一般人所为;中等的可用珊瑚、玛瑙、琥珀以及金银等;其次如牛角、象牙,再其次是木料、竹根,万般无奈之时,连南瓜把子也可作为印料。
胡师傅刻印虽不讲究印料,但极讲究时间:阴天不刻,晚上不刻。这两不刻主要讲究的是光线,讲究光线是为了效果。无论干什么事情,唯有讲究的人才可能有好的名声。所以胡师傅被人誉为“陈州铁笔”。除去篆刻之外,胡师傅最喜爱的是搜集古币和古印,他不单是为了收藏,更主要是为了研究古代篆刻,也叫古为今用,丰富自己的艺术修养。
为考古印和古币,胡阳认真研究过刘大同的《古玉辨》和苏宣的《苏氏印略》。胡阳五十岁那一年,他上北京下南京,专程去瞻一眼战国时期的“平阴都司徒铜印”、西汉的“文帝行玺金印”“桓启玉印”和东汉时期的“关中侯印”,不但大开了眼界,而且技艺精益求精。对古玺、虫书、缪篆无所不为;布局平中寓奇,险中带稳,于完整中求韵味;刀法冲切兼用,生涩苍莽,独树一帜。陈州书画界名人皆为能求得一枚胡阳印章作为最大荣耀,连乡下人也都认为胡师傅很有学问。
这一年,陈州南十多里处的几户庄户人家挖塘时挖出了一座古墓,从墓中挖出不少盆盆罐罐和青铜器。其中一件铜玩意儿令人称奇,没人能说清是何物,便请来了胡阳师傅。
胡师傅拿起那青铜玩意儿,细看,只见器高盈尺,盖上有一立体的鹰鹫,昂首张翼,有系环连于器身。器短颈,腹扁。饰圆涡纹,周以重环纹、斜南云纹各一圈。流、鋬均作龙形。下有四扁足,上饰兽面,张牙舞爪。胡阳看了又看,说不准是何物,便要求买下,说是回家细考。几位庄户人原以为胡阳无所不知,见其不过尔尔,便很失望,对胡阳说,只要你能说出这是干啥用的,送你都行!但俺们不卖!
胡阳解释说自己是研究古币古印的,此为青铜器,不一路,所以不懂不能装懂!要硬让我说它是做什么用的,很可能是古代人用的茶壶。
几个庄户人笑了,说是若你刚才说它是茶壶,我们深信不疑,因为那时刻俺们信你!现在不行了,你说它是夜壶也晚了!在俺们最好唬的时候你不唬,这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胡阳听了面红耳赤,只好遗憾地离去。回到陈州,闷闷不乐,深感自己学力不足,徒有虚名,禁不住长吁短叹,感慨万千。
不想第二天,突然有人从门缝儿里捣进一信,上写:盂是青铜器的一种,为商代酒器。古人在进行祭祀时,将樽中之酒倒入盂中,加水以调味。盂亦可做水器,以盂浇水洗手,以示对祖先和神灵的崇敬。胡阳读完信之后,惊诧万分,知道是有人故意给他办难堪。想想,很可能是此人名分不大,当初来找自己求印时遭到拒绝,然后以此报复。当时只看到人家在书画界名分不大,可不知人家对青铜器如此精通!自己以己之长攻别人之短,实不该也!原本想以铁笔访友,不想也以铁笔失友,真是令人痛心也!
从此,胡阳更是发愤读书,而且涉猎广泛,尤其对青铜器,更是着迷。
胡阳七十岁那年,宣布封笔不刻字。那一天,他宴请了不少陈州地方名人。酒过三巡,他取出一块印料,当众刻下一方巨印,印文多达十余字,这方封笔多字印是胡阳为后代人篆刻的座右铭。此印以朱文为之,印文方整朴茂,法晋方朱文;印文的笔画以直线为主旋,方折劲挺,清爽悦目;布局取汉印的匀称平实之法,屈叠笔画求繁势,以填塞白地;字里行间之组合,紧实严整,庄严劲辣,实属传世之作。
所刻十余字为:
德刚而明应天而行是以元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