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虽然铅印、石印均已在大城市流行,但在陈州小城,仍以刻板印刷为主,集文斋就是当时陈州城内一家极负盛名的刻字局。
集文斋掌柜叫罗云长,陈州城内前尚武街人,生于清光绪二十五年,四世以刻字为生。其父罗大光,字志良,于光绪年间在开封北关街开设集文斋刻字局。罗云长十三四岁时就随父学习刻字手艺。其父去世后,云长继承了店铺。不想此时铅印、石印开始盛行,万般无奈,罗云长只得把罗氏集文斋搬回陈州。
“集文斋”三字为魏碑体招牌,出自省城名家手笔。横额书写“专刻经文诗集图书碑帖秦汉印章”。这当然是过去在省城时的经营范围。集文斋曾以精工细雕、装帧考究获得盛誉。那时候主要是刻字印书籍,所用纸张也考究:一为杭连纸,即单宣纸,色白;一为毛边纸,色稍发黄。书有八开本、十六开本,以丝线或洋线装辑成书,古朴典雅,极受出书者青睐。
那时候出书先缮写,就是先将书稿以老字体工笔抄在白纸上,然后校对、改正,再发刻。刻字多以梨木制成平坦如砥之木板,在板上涂以香油,拿到火上烘,使油浸入板内,然后移置于地,每日以水温之。过六七天后再将缮正之书稿刻在板上。梨木质地坚实且纹理顺,经过上述处理,不变形又易过刀。刻字时一般由两个工人合作,一人发字,即粗刻;一人挑字,即细刻。技术熟练者不经缮写就能下笔雕刻,谓之“铁笔生花”。
印刷工序也很简单:若印墨字,先将粉烟掺墨,和以皮胶水刷在刻板之上,铺上白纸,然后以“趟子”(棕制)来往趟几遍,字即印刷纸上。若印红字,则以黄丹和皮胶水为之。印书之板,均系两面刻字,印刷时先印正面,再印反面。每板正反两面一般为八百字。在省城时,集文斋雇有工人、学徒几十人,回到陈州后,印书者极少,集文斋只刻些印章、信笺之类的零活。当然,偶尔也能接到大活,那就是给县政府印公文或给法院刻布告,而且多是赶手活,一家老小都得加班加点。
不想这时候,有一个叫马国松的人偷偷找到罗云长,说是要与罗云长合作,创办《陈州报》,罗云长正为生计发愁,现在有人出资办报,自然高兴。于是二人当下敲定由马国松出资,罗云长出工,创办《陈州报》。暂定一周二报,日后看情况再改为一周三报或五报。
这马国松是四川人,生得魁梧潇洒,是重庆以售戒烟丸为主的天生元药房派驻陈州的推销人员,因为天生元戒烟丸的主要成分就含有鸦片,吃戒烟丸确能戒掉鸦片,但要不吃戒烟丸,又非用鸦片来代替不可。因此戒烟丸在某些市场也是被取缔之物。天生元为了在周口、陈州开辟市场设立分店,不得不物色一个能说会道的来陈州搞外交。
马国松来陈后,觉得要打开局面,必须借用一种能抬高自己身份的东西好出入官府,结交权贵。于是想出办报纸可以平步登天,以无冕帝王的身份随便出入任何机关团体,对任何达官贵人都可以随机应变地靠拢。只是陈州没有铅印,只有集文斋一个刻字店。铅印虽然便宜,但扎本太大,想来想去,只好先出木印报了。
几天以后,马国松在大十字街租了一个小院,办起了《陈州报》,聘请汴京人杜洪庸为编辑,委托集文斋刻印,逢周二、周五各出四开报纸一张。该报编辑方针是四平八稳,绝不开罪于任何人。罗云长为把报纸印好,专门找来外地铅印报纸,极力缩小字体,使木印靠近铅印,而且能加红套色,干净整洁,颇受陈州人欢迎。从刻到印只有三天时间,罗云长一家忙不过来,便请了几个刻字技工,虽然发行量不大,但集文斋却日夜不停工。
这时候,罗云长才深深体会到手工刻字的落后,每日他捶着又酸又痛的腰,发誓要买一套印刷机件,把集文斋变成印务公司。
《陈州报》主编马国松每天坐着自备的漂亮包车,招摇过市,到专署、县府、公安局及各分局、法院、驻军司令部等处去逛一趟。名为探访,实为拉关系,推销戒烟丸。
那时候,若到上海购买一套印刷设备,得四万多元,罗云长如此没黑没明干下去,也得四五年光景才能赚到。于是,他想向马国松借钱,说是先购买机器,然后再把一周二报改日报。不想马国松笑了笑,说:“罗师傅的想法极好,只是难以办到!因为你我办报皆是为别人办事,没有财权!你别看我身为主编,说出来怕你不信,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
罗云长一听,泄了气,很颓丧地对马国松说:“你虽然不识字,但比我们这些识字的陈州文人要强得多!是你挑起了我的办报欲,使我看到了手刻的落后!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办一个印务公司,自己办报!”
从那一天起,罗云长每天都自费加印些报纸,开始到处赠报,向人游说办报的好处。由于店小本薄,没多久便把家底赠了进去,可到最后也没找到一个知音。万般无奈,罗云长就走进县政府,要求县长出面办报。县长觉得罗云长很可笑,说别人办报,可以报道我如何如何清正廉洁,如果我自己出资办报,自己夸耀自己,岂不让人笑掉大牙?那样,也就没有了新闻的真实性!罗云长说大人如果不愿意出面,能否借你的力量,倡导全城的富豪捐资置买一套印刷机件?县长想了想说看你如此热心,我就帮你一把。这样吧,你出资在陈州饭庄办几桌酒席,然后下帖相请城内名流,到时由我出面替你讲出心愿!
罗云长见县长干脆,高兴万分,回家与亲戚朋友借了银钱,到陈州饭庄订下几桌宴席,然后四处发帖,定于某月某日到陈州饭庄赴宴,并特别注明:县长大人也将莅临赏光!
没想到那一天,没一个人前去赴宴,因为罗云长的“分量”不够,富豪们没一个相信县长会去赏脸。
菜好做,客难请,望着五桌空空荡荡的席面,想着花去的银两,罗云长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晕倒在地上。
罗云长病好之后,再也不讲办报的事儿,每天只躲在家里,刻字印报,只是向马国松要了几个报屁股,说是由他自己撰刻陈州花边新闻,马国松认为用点花边填空白会使报纸有可读性,便答应了。罗云长得此阵地,开始了他的报复行动。他每期攻击一个富豪,未攻之前,先写其好,第二期便开始揭露其丑闻,并说此富豪原答应捐赠集文斋一千大洋帮助购买印刷机件,但言而无信,所以报社要借机警告一次,这样没过几期,《陈州报》发行量猛增,富豪们又气又恼又怕,生怕轮到自己,到处打听集文斋派到自己名下的款项,罗云长看时机成熟,一口气写了四十张集文斋资单,派人送到各富豪家。不到两天,四万元银两筹齐,“花边新闻”也变得一片“光明”。
很快,罗云长便成了陈州名流。
一日,罗云长又发请帖,定于某月某日于陈州饭庄庆贺《陈州报》创刊三周年,敬请光临。并特别注明,县长大人也将莅临赏光。
那一天,没一个人缺席。
县长自然也光临莅会。众人要罗云长主编讲几句,罗云长笑笑,让人取出事先写好的“罗云长”三字,在秤上称了称,说:“开席吧!”
从此以后,陈州地便流行开了一句歇后语:罗云长上秤——称称你长分量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