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肃穆的皇宫上，笼罩着一片黑暗，如同泼了墨一般。
已是深秋，日短夜长，黑暗也一日比一日早。戌时正，夜幕降临，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便是要掌灯了。
约摸是剪了两次烛火，算着时间也到亥正了，养心殿书房里还是一派通明。
在南宫颐第三次要续茶的时候，德公公终究是开了口：“皇上，该歇了……”
皇上明明已经疲惫的不得了，都要靠浓浓的茶汤来提神了，还是不肯歇息。
南宫颐怎会不知德公公的意思，放了手中的奏章，抬头看着他，“慈宁宫那边可查到了些什么？”
德公公一愣，“查到了，那日皇上看到的信确实是从慈宁宫发出的，是太皇太后母族旁支侄子写的，却是按照赵嬷嬷的要求来的，为了混淆视听竟然还特意加盖了印章，却不承想被皇上看到了纰漏……”
德公公许是查到了东西兴奋所至，激动的说个不停。
南宫颐淡淡的瞟了眼德公公，陷入了沉思。
他以为太皇太后是真心为他着想，不论是一开始的全力支持他登基，还是后来的放手给他权力，她都做到了别人做不到的宽松大度，他也把她当做长辈去敬重，哪怕她不喜褚月涵，她都一味让褚月涵忍让些。
可是如今呢？
太皇太后依旧不肯罢休，中途从德公公手中截胡了褚月涵给他的信，拆开看了也就罢了，竟然还给他了一封假的来混淆视听，而真正的信却不知所踪。
南宫颐心中有什么在一点点的发生了改变。
这边养心殿的南宫颐在怀疑着慈宁宫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浑然不知，正摇椅上闭目养神。
“娘娘今日可觉得乏了？”
“无碍。”太皇太后睁开了眼睛，悠悠问道：“莲儿可进京了？”
赵嬷嬷哈了腰，给太皇太后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说道：“表小姐还未进京，前日自苏州城出发，行水路转陆路，约摸也就这两天就到了。”
说罢，她又笑着说：“知晓娘娘惦记表小姐，表小姐进京家里一定会立马就给娘娘传信的，娘娘尽管放心就是。”
太皇太后漫不经心的嗯了声，像是想起什么了，倏然又睁开了眼睛，“那日家里写信的可稳妥？”
“是信得过的，旁支的一个小辈，奴婢看着他写的信，斟词酌句，写罢又前前后后检查了多遍，不会出问题。”
太皇太后看着远方，目光绕过慈宁宫往养心殿方向看去，“他谨慎多疑，莫要让他看出了问题。”
赵嬷嬷急忙说：“奴婢怕不信，还故意用火漆封了，娘娘莫要担心。”
太皇太后这才又阖了眸子闭目养神，缓缓说道：“哀家这些年愈来愈精神不振，待莲儿来了，便让她多分担些后宫之事，再怀个皇子，哀家也可以闲下来享受那种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了。日子久了，褚月涵再怎么好，皇帝也会忘了的，再有莲儿在身边陪着，日后莲儿的孩子便是储君……”
太皇太后絮絮叨叨的说着，赵嬷嬷在一旁候着，“日后若是皇上过去了，表小姐的孩子便是新帝，家里便是国舅府，这天下便是苏家的了……”
“放肆！”
赵嬷嬷正说的起劲，便听到一声厉呵，抬眸便看到太皇太后也睁开了眼睛，美目中尽是严厉。
赵嬷嬷自知说错话，抬了手佯做要扇自己嘴巴子，“瞧奴婢这嘴，净说不中听的话……”
太皇太后拨了赵嬷嬷的手到一边，环视了一圈四周，低声说道：“这话莫要说出去，你我主仆二人说道说道就是了。
“奴婢晓得！”赵嬷嬷诚惶诚恐的答道，随即从一旁将早已准备好的卷轴拿了出来，“娘娘，这是各家大臣的千金，您瞧瞧。”
这些卷轴上是赵嬷嬷让礼部绘的百花图，各式各样的美人都有，足足有十尺长，专门让太皇太后来选择选秀入宫的妃嫔的。
目光转到卷轴的另一处，似乎被吸引着了，“翰林院安供奉的闺女倒是个不错的，亦知书达理贤淑大度。”
赵嬷嬷看了眼卷轴，似乎有些惋惜：“不错倒是不错，可惜了母族式微，现任夫人是她继母，父族约摸也是指望不上的。”
太皇太后并没有看赵嬷嬷，依旧专心致志的看着卷轴，说道：“你懂什么？这安家姑娘生母是银青光禄大夫家的正儿八经的嫡姑娘，可比现在继夫人生的闺女尊贵，生母早逝，她自然尝了世态炎凉，心态便是好的，又懂些诗书，将来也好帮助莲儿。”
赵嬷嬷笑笑，“还是娘娘想的周到。”
太皇太后似乎觉得赵嬷嬷说的话很是中听，唇角勾了一抹笑意，又指了一个画中人，“这个上护军孙家的小姐也记上，身份也是够的上的，日后若是莲儿怀了孩子，自然管顾不上龙凤胎，刚好能够把龙凤胎给这孙家小姐看管。”
“孙家姑娘性子活泼好玩，极是合适。”赵嬷嬷点了头，便拿了狼毫在素笺上又写下了上护军孙家嫡女孙俏几个字。
孙俏自然是合适的。
上护军家往上数三皆是男丁，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女孩儿，整个家族的人都宠着惯着。
平日里诗书不读，倒是斗鸡走狗的玩乐懂的不少，若是龙凤胎交由她养着，只怕会养出两个不务正业的皇子皇女吧。
太皇太后便是这样的想法。
她视他们为自己人生的败笔，他们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她曾不止一次的败在他们的娘亲身上。
她恨不得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存在这个世界上。
原本的慈爱，慢慢的变成了厌恶。
可不论是蔚儿还是龙凤胎，作为褚月涵留下的孩子，哪怕她恨之入骨，也打不得骂不得亦动不得。
可她懂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把戏，并且玩得炉火纯青。
历朝历代多少宫妃把失去生母庇护的孩子养在膝下，有的一生无子，便把他们视若己出。有的亦有了自己的孩儿，那么原先这个孩子的存在，便影响了自己亲生孩子的光明前程。
作为皇家子孙，她们没有能力让他们消失，但是她们能够把这个孩子养废。
养废是最好的方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