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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奥立弗在布朗罗先生家里的故事(1)

布朗罗先生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奥立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吓得晕了过去,过了没有多久他醒了过来,以至于在随后的谈话中,老绅士和贝德温太太跟他说话都特别的小心,对壁画里的人绝口不提,更是不去过问奥立弗的过去和将来,就连和他谈话的话题都以让他感到快乐又不会刺激他为主。他依旧很虚弱,无法独自起床吃早饭。又过了一天,他走下楼去了女管家的屋子里,首要的事就是急切地把目光转移到那一面墙,巴望着能够再次看到那位美丽的女人的脸。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他的希望一下子从高空落了下来,肖像早已经被摘下来拿走了。

“啊。”女管家注意到了奥立弗所关注的方向,然后说道,“你看,没有了吧。”

“是的,我也刚才发现它不见了,太太。”奥立弗疑惑地回答,“他们为什么把画带走了呢?”

“是给摘下来了,布朗罗先生吩咐了,你看到它似乎会让你难受,保不准它就是阻碍你身体恢复的因素,你是明白的。”

“噢,不不,说真的,其实一点也不妨碍我,太太。”奥立弗说道,“我十分喜欢看那张画像,我喜欢着呢。”

“好了,好了。”老太太笑嘻嘻地应和着,“你啊,现在就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宝贝儿啊,画儿还会再挂上去的,一定会的。好了,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此时,关于那张肖像的一切事情,奥立弗所能了解的就是这么多。他一想到,自己生病期间贝德温太太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于是,就下决心再也不去想这件事。他全神贯注,听她讲了不计其数的故事,讲她有一个可爱漂亮的女儿嫁了一位英俊潇洒的丈夫,他们住在乡下。她还有一个儿子在西印度群岛,在一家贸易公司当职员,儿子是个不错的年轻人,非常的孝顺,一年能给家里写上四封信。一说到那些信,太太的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老太太一字不差地把儿女们统统地夸了一遍。另外,他还提到她那温柔体贴的丈夫,丈夫的优点很多,只可惜提早离开了人世,算算整整有二十六年了。很快便到了喝茶的时间,她喝过茶之后,开始教奥立弗玩克里比奇牌。奥立弗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丝毫没让她费心。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两个人一直玩到给病人上葡萄酒和烤面包的时候。没过多久,奥立弗称心如意地睡着了。在奥立弗养身体的那些时光里,他是多么幸福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整洁,并且每一处都井然有序。这里所有的人又都那么平易近人,从他一出生就生活在嘈杂、喧嚣的环境中,而对他来说,这里就像美丽的天堂一样。他的身体刚恢复到能自己动手穿衣服,布朗罗先生便吩咐下人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一顶崭新的帽子外加一双锃亮的新皮鞋。当奥立弗知道自己可以有权利随便处理那些破旧的衣服时,他就把它们都送给了一个对他特别好的女仆,让她把这些衣服整理整理卖给犹太人,得来的钱自己留着用。很快,那个女仆人就把那些衣服卖掉了。奥立弗透过客厅的窗户,看见那个犹太人把那些旧衣服打成一卷儿,装进一个袋子里,便离开这儿了。他欢天喜地,心里琢磨着这些东西总算恰当地处理掉了,自己应该不会再有穿上那些衣服的机遇了。说真的,其实那些都是些破烂不堪的破布条,奥立弗自始至终没穿过一套新衣服。

大概是肖像事件之后的一个礼拜吧,那天太阳要落山的时候,奥立弗正坐着和贝德温太太聊天,布朗罗先生让人传下话来,说倘若奥立弗·退斯特精神十足的话,希望能见见他,跟他好好谈一谈,如果可以的话,就去他的书斋见他。

“哎哟,真是的。你赶快去洗洗手,我来帮你梳一个整整齐齐的分头,宝贝儿,”贝德温太太急切地说,“真是要命,早知道他要请你去谈话的话,我们应该提前准备一下,应该给你配一条干净整洁的领结,把你打扮得跟六便士银币一样鲜亮。”

奥立弗照着老太太的吩咐把手洗得干干净净的。尽管那个时候她不停地抱怨,没来不及在他的衬衫衣领的边缘整出一条小小的波纹。尽管缺少了这样十分重要的一步,但是他的模样仍然特别清秀,格外招人喜欢。老太太对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一边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一边抱怨说道:“哪怕是早点接到通知,说不定就会给他打扮得更精神、更完美了。”

带着老太太的一番鼓励,奥立弗来到布朗罗先生的书房,他轻轻地敲了敲书房门。得到布朗罗先生的允许,他才推开门走了进去。他惊奇地发现这间不是很大的屋子简直就是一座书城。屋里有一扇美丽的窗户,它正好对着几个精美芬芳的小花圃。靠近窗子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布朗罗先生正坐在桌子前认真地看书。一看到奥立弗进来了,他立刻把书推到了一边,让奥立弗坐在靠近桌子的旁边。奥立弗按照他的意思坐了下来,心里一直疑惑不解,不知道要去哪些地方才能找到要读这么多书的人,这些书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让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变得聪明一些、机灵一些。在很多比奥立弗·退斯特更有学识的人看来,这一点也仍然是他们平常生活中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

布朗罗先生注意到了他的那惊讶神情,于是和蔼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这的书可真多,我的孩子?”奥立弗带着十分明显的好奇心,观察了屋里的一切,从那光滑的地板一直到天花板的书架。

“好多书啊,先生,”奥立弗禁不住说道,“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书。”

“只要你认认真真地做人,你也有机会读这些书啊,”老先生温和地说,“你是很喜爱它们,但不能是只看看外表就喜欢啊,在有些情况下,其实有的书的内涵不仅仅是书的封底封面了。”

“先生,我猜肯定是那些厚的。”奥立弗一面说着,一面指了指几本封面烫金的四开本的大书。

“那也不完全是,”老先生温柔地在奥立弗头上轻轻地拍了几下,浅浅一笑。“还有很多的,他们同样也是大书,虽然篇幅不是很大。怎么样?孩子,想不想长大了也做一个有学问的聪明人,也可以写书啊?”

“我觉得我更愿意读书,先生。”奥立弗回答。

“什么!你难道不想当一个写书的人?”老先生问道。

奥立弗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觉得当一个卖书的人也特别好。”刚说完这句话,布朗罗先生就开心地大笑起来,说:“你说出了一件妙不可言的事。”奥立弗十分开心,虽然他一点都不知道他说的话究竟妙在哪里。

“好啦,好啦,”老绅士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道,“你不用害怕啦。我们不会把你培养成有名的大作家的,你喜欢做什么都可以学,但是必须是正当手艺,也可以学制砖。”

“先生,非常谢谢您。”奥立弗答话时十分严肃,那种神气又使得布朗罗先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还说总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之类的话,奥立弗对这些话一点也不明白,自然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哦,”布朗罗先生煞费苦心地把话说得温柔一些,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依旧比奥立弗一向所见的要谨慎严肃,“孩子,我希望你能仔仔细细地听完我下边所说的话,我要和你襟怀坦白地好好谈一谈,因为我有足够的信心相信你能够懂得我所说的每一句话,在我眼里你就和那些大人一样懂事。”

“啊,先生,求您不要告诉我您要把我赶走,求您了。”奥立弗几乎是叫了起来,老先生的这番严肃的开场白着实吓了他一跳,“千万别把我赶出去,不要让我又到街上去流浪,让我留在这儿吧,我十分愿意当个仆人。不要把我送回原来那个可怕的地方去,先生,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命的孩子吧。”

“我亲爱的孩子,”老先生被奥立弗始料不及的激奋感动了,“你不要害怕,我是不会把你赶出去的,除非你一定要给我把你赶走的理由,否则我不会那样做的。”

“我不会的,相信我,一定不会的,先生。”奥立弗激动地抢着说。

“希望是这样吧,”老绅士答应道,“我也相信你不会那样的。以前,我也好心好意地收留过一些人,但最后好心都没有好报,还是上当受骗了。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仍然打心眼儿里相信你。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想关心你。我曾投入所有爱心的那些人已经久别人世了,我这一生的幸福与欢乐也随之埋在了那下面,不过从真正内心里,我还没有彻底把我的这颗心做成一口棺材,永远地关闭起来。割舍身上的肉的那种痛苦,只是使这种感情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纯净而已。”

布朗罗先生侃侃而谈,与其说是对奥立弗说这些话,不如说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紧接着,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奥立弗乖乖地坐在旁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好了,好了。”老先生终于说话了,语气也比之前要轻松多了,“我的意思是,因为你有一颗年轻力胜的心,假如你知道我从前曾受过的痛苦和心酸,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大咧咧了,可能就不会再一次伤我的心了。你告诉我你是一个孤儿,没有一个亲人,我已经到处打听过了,结果都证实你说的是真的。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也想听听,说说你的家乡在哪,是谁把你抚养长大的,又是怎么跟偷我东西的那几个孩子混到一起的。什么也不要隐瞒,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是无家可归、流浪街头的。”

奥立弗小声地啼哭起来,好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他刚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打算开始讲述自己是怎样在寄养所里长大,邦布尔先生又是如何把他带到济贫院去的,大门口却响起一阵十分急促的“砰砰砰”的敲门声,仆人跑上楼来报告说:“是格林维格先生来了。”

“他已经上楼来了吗?”布朗罗先生问道。

“是这样的,先生,”仆人答道,“他问家里是否有松饼,我告诉他有,他却又说他是来喝茶的。”

布朗罗先生嘴角微微上扬,接着转过脸对奥立弗说:“格林维格先生与我是老交情了,一定不要把他这一点点粗鲁的行为放在心上,他实质上是个大好人。”布朗罗先生这样说是有他的道理的。

“需要我下楼去吗,先生?”奥立弗礼貌地问。

“不用了,”布朗罗先生回答,“你就待在这儿吧。”

恰好这个时候,一个体格健壮、身材魁梧的老绅士走了进来。他的一条腿可能得过病,一瘸一拐地拄着一根粗大的手杖,他上身穿了一件蓝色外套,里面是条纹背心,下身穿的是淡黄色的马裤,还打着绑腿,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礼帽,前檐特别宽,边沿是向上翻着的,上面还印着绿色徽章,从背心里伸出来的是衬衫领子,领子上的花边十分细致,脖子上挂了一条怀表,长长的怀表钢链晃来晃去,表链的下面挂着一把钥匙。脖子上还带着白色的围巾,围巾的两头缠绕成一个球形,跟一个橘子那么大。他面部抽搐,脸上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简直令人无法形容。

他说话时总是习惯把头扭到一边,而且两只眼球是从眼角里往外看,但凡见到他的人都会联想到鹦鹉。他刚一进来就定在了那里,摆出各式各样的姿势,手臂伸得特别长,取出一小块儿橘子皮,十分生气地吼了起来:“看看,看到这个了吗?真是奇怪了,我去谁家拜访,都会在楼梯上看到这些东西,难道是那个穷大夫的朋友干的?我已经因为橘子皮病了一次了,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有一天他会要了我的命。一定会的,先生,橘子皮一定会让我送命的,如果不是我说的那样的话,叫我把自己脑袋吃下去我也无怨无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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