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晚饭吃什么?”
“馒头还有呢,炒个豆腐,香菜加小葱凉拌,还有咸菜,再熬稀饭,配馒头就行。”韦氏奇怪地看了文瑾一眼,“咱们家伙食不会亏大家的,别人那肯买二斤肉?你伯祖母就买点板油熬一熬,用来炒菜就行,油渣都舍不得放呢。”
难怪给自己家干活的人,没有一个磨蹭的。
“二伯母,我还有办法让饭食更好吃,晚饭就由我来做吧?”
“你?”
“我保证。”
韦氏哪里肯信文瑾?十岁大,厨房几乎都没进过。
“我会做一种饭,你就让我试试。”
韦氏倒是个好脾气的,只是担心文瑾做得不好,邻居干了活儿,吃不好,她良心不安。
文瑾吃过饭就开始动手,大豆、核桃仁、芝麻炒熟,放在石臼里捣碎。
“呀,好香呀。”满院子的人,都伸着鼻子使劲嗅。
“钱二嫂,你做什么饭呀,怎么这么香?”
韦氏求救地看着文瑾。
“二伯母,这叫芝麻糊,就是王主簿来的时候做的呀。”
“那天没今天这么香。”
“二伯母,那天的才香呢,都是芝麻,只是那个容易捣碎,很快就好了,你没注意。”
那天韦氏的心忐忑不已,没意识到。
人多力量大,一天时间,三间屋子就收拾好了,大山伯还很细心地带入打扫得干干净净,小院子的破败之气,一下子大为收敛。
夜色来临,芝麻糊煮熟,再放点糖,文瑾还在遗憾芝麻少豆子多,不够香呢,吃饭的人,一个个伸着拇指猛劲儿夸,麦面馒头都不吃了,一大锅芝麻糊喝得干干净净。
韦氏看文瑾的眼光,和前几天大为不同,她以为侄子是个刻薄吝啬的,谁知她对人也是个热心肠。
“伯母,谁要对我好,我肯定会加倍好回去,谁要敢算计我,哼,那就别想沾我一文钱的光。”
韦氏无语,这和她的无条件做个好人,还是有差距呀,可面对文瑾严肃的小脸,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第二天,韦氏带着文瑾文翰,又晒了些谷杆,用草秸束成小捆,再串起来,铺到床板和褥子之间,除了睡在上面窸窸窣窣响个不停,保暖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接下来,韦氏开始飞针走线,赶制棉衣。前些天有钱的时候,她先做了二伯父的,原因文瑾很清楚,不赶山了,二伯父肯定要出门做事,没穿的怎么成?
文瑾和文翰的衣服,是二伯父的旧衣改做的,上面都打了补丁,韦氏手艺不错,里面又絮的新棉花,衣服看着虽旧,穿着却很舒服。
文瑾整天考虑如何赚钱,文翰却偷偷忙着看书。不知为何,二伯父不许他参加考试,也不让他去念书。韦氏纺线的时候,文瑾会跟着文翰认字,可恶的繁体字,还有那难懂的文言文,让她想看书消遣都不能。
这天跟着大山伯上山,那只黑熊再也没出现,他俩只好打了一捆柴回来。每天做饭要烧的,柴薪用得很快,文瑾没力气,只是砍了些小树枝,那些大人,有时候会把树整个砍下来,树干留着盖房子做椽,树枝晒干了烧火。
镇子外面的小路上,一个穿靛蓝粗布衣服的妇人,一脸悲戚地疾步往前走,偶尔还回头张望一下。
远远的,一个穿黑粗布的人影,悄悄在后面缀着。
文瑾把柴晾晒在门口,拍拍衣服上的土,准备回家去,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文瑾兄弟——,小秀才——”声音压得细细的,一副怕人听到的样子。
文瑾四下张望,是来寡妇。
“你叫我?”文瑾对她没好印象。
“小秀才,我想请你帮个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文瑾不耐烦地说道。来寡妇的男人善养马,被征兵的带走了,这一去就没了音讯,小叔子不久掉进池塘,得了伤寒而死,公公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撒手归去,家里立刻成了她和婆婆两个寡妇,带着一个小男孩过活,谁看了谁都心酸,文瑾心软,嘴里不耐烦,脚下却没动。
“小秀才,你是聪明人,那回教我把面重新筛了一遍,婆婆看到面缸又满了,果然不再骂我。这一回,我什么错也没有,可她骂了三天……”
她身后猛然蹿出一个人来:“你个挨千刀的,不在家里做活,偷跑出来做什么?是不是让这小子捎信给哪个野男人的?”
竟然是来大娘跟踪媳妇,文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老太婆撒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呜呜。婆母,我没有……”来寡妇辩解。
来大娘扭过头来,对着文瑾就是一通谩骂:“你个撺事精,掇事虫,见不得别人家日子好过些,给陈氏出什么鬼主意,让她对付我的?竟然把面重新罗一边,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了。”
文瑾想起哪个黑黢黢的清晨,她上山时路上发生的事情了,没想到来寡妇竟然听见了自己的话。
见文瑾不说话,来大娘气焰更甚:“咱林津镇怎么出了你这么号人物,小小年纪不学好,自己不孝顺,带着一镇子的年轻人都不听话,还是念书人呢,都念狗肚子里了。”
我招你惹你了,文瑾顿时怒火填膺,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她怎无端惹来这麻烦?不等她说什么呢,来寡妇“哇——”一声大哭起来,“我就是个灾星,小秀才,对不起,不是故意给你惹事的,呜呜,这还有什么活头,我不活了——”她撒腿往北跑。
“死,你去死呀,成天说死,也没见死过,去死吧!”来大娘这嘴巴,可真恶毒呀。
“她去死了,你的孙儿就没了娘,我看你们祖孙怎么过!”文瑾气得不行。
焦氏一脸坏笑地过来:“怎么过不劳你操心。钱文瑾,你可真出息,把伯祖母气得大病一场,还把手伸到别人家里了,你就见不得别人好过。”
文瑾脑子里,却有种特别的不安,她皱眉思索,对焦氏的阴阳怪气,都没有接声。
到底什么没做好呢?
“没话说了吧?这么小点的人儿,恁恶毒……”焦氏这句话还没完,文瑾忽然怒吼了一声:“滚一边去!”
焦氏没想到文瑾作为小辈,敢这么吼她,嗷一声就扑过来:“臭小子,敢骂伯母,真是翻了天了。”
文瑾比她矮半头,哪里是对手?她身子灵活地躲过去,跑到来大娘面前,焦急地用手比划:“来大娘,北边有个水泡子,你媳妇不会真去寻死吧?”
来大娘一听,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抬脚就往前跑,和焦氏撞在了一起,两人同时“嗷”得一声,来大娘个子大身体壮,焦氏摔了个仰八叉,气得躺在地上直骂文瑾。
文瑾哪里还管她说什么,撒腿就追了上去,听见吵架声来看热闹的,也有人跟了上来,几个半大小子,很快就冲到前面。
韦氏急匆匆跑出来,焦氏装着摔坏了的样子,哼哼叽叽等着人来搀扶,也好趁机敲诈一笔,没想到妯娌根本就没看她,急急忙忙追文瑾去了。
文瑾忙了一天,很累,没跑多远,就改成走路,才到半截,就听到前面有人在喊叫:“救出来了,救出来了!”
“真跳了水啦!”韦氏脸色发白,走不动了,还是返回的文瑾,扶着她走的。
“别管我,快回家烧点姜汤送去。”韦氏喘匀了气,推了文瑾一把道。
地上冰凉冰凉的,焦氏没人搭理,自己爬起来,拍拍土回家了,接下来几天,她对着这边指桑骂槐,无奈韦氏根本不接声,文瑾和文翰两小孩子,充耳不闻,几天后,她气鼓鼓地闭了嘴。
再说文瑾回到家一通忙乎,提着滚热的瓦罐,跑到来家,大夫正给来寡妇下针呢,来大娘在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念叨:“好媳妇呀,我就是一时气儿不顺,你怎就这么想不开呢?你死了,我祖孙俩可怎么活呀——”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十分可怜。
看到文瑾,来大娘打了个嗝,两手捂脸,低下头去,多丢人哪,把人家一个好心的小孩子骂了又骂,人家还帮着救人呢,她真是活回去了,几十岁的年纪,还不如个孩子。
文瑾扭过头不理她,哼,还知道羞耻,刚才骂人的时候,良心呢?
大夫看到文瑾提的姜汤,连声称好:“真是时候,这孩子,多善哪。”
一边看热闹的妇人,帮着把姜汤喂进去,来寡妇悠悠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
听到这话,来大娘急忙钻进人群,看到媳妇睁眼看她,羞惭地低下头。
“娘,我,我去找小秀才,不是偷懒……”来寡妇第一句竟然是这话,来大娘像被扇了一耳光一般,更加无地自容。
“好媳妇,别说了,娘也是心里难过,娘这眼睛花了,不能绣活儿,咱家今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娘担忧,发急,你别生气了。”
你担忧,心里闷,就骂人撒气吗?文瑾在心里腹诽,不过,别人家的事儿,她也不好管,提着空了的瓦罐,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