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不大，当厂长，几百号人归我管。
管人管钱也管物，大事小事说了算。
里里外外一把手，忙完今年忙明年。
我有权，没乱玩，受党教育几十年。
勤勤恳恳办企业，私心私利不沾边。
不吹不捧不做假，不嫖不赌更不贪。
我爱工人吃苦干，工人爱我是清官。
工厂发展工人乐，工人受益我喜欢。
创利缴税是大户，评功表模谈经验。
技术改造再投入，厂房盖起一大片。
自身积累滚雪球，没用银行的一分钱。
产供销像一条龙，优质产品美名传。
工厂形势火样红，我两袖清风忙得欢。
五
那一年，风打转，菩萨一齐变了脸。
当官有了新标准，文凭关系更值钱。
我那年刚好五十六，脑子不笨身子健。
本想还站一班岗，上步台阶再交班。
局长找我谈了话，大势所趋要让贤。
领导咱说就咱干，我愉快当上“调查员”。
说愉快，不愉快。
调查员算哪碗菜！
自从换了新厂长，不怪的事儿也变成怪。
新厂长有新办法，海鲜换下家常菜。
买小车，配小蜜，公事私事都气派。
办公楼，重新盖，整天送往又迎来。
老板椅，老板台，风光都冲老板来。
厂长改名大老板，房子票子是捎带。
供应科换上小舅子，财务科里安太太。
销售科补充铁哥们，还说优胜要劣汰。
六
说优胜，优个甚？
优就优在心眼坏。
明的捞，暗的拐，贵价买进贱价卖；
天天都当座上宾，包厢包房包二奶。
管理弄成一锅面，成本攀升下不来。
千万呆账无人管，旧账未了新帐来。
人心弄成一盘沙，工人骂娘叹无奈。
仔卖爷田心不痛，再大的家业也会败。
富了方丈穷了庙，贪官贪心贪口袋。
大半年工资发不出，还上电视里卖乖乖。
今天是优秀企业家，明天是改革促进派。
活马被弄成死马，还给死马发奖牌。
捂着鼻子哄嘴巴，骗不了内骗骗外。
你敢花钱他敢吹，反正都是做买卖。
牛皮吹破不犯法，好处跟着牛皮来。
你想给他提意见，他反劝你换脑袋。
市场竞争大气候，几多企业垮了台。
体制不顺能怪谁？
谁能保证永不败？
要看成绩抓主流，局长早就表了态。
交点学费不要紧，大不了破产再重来。
七
你看他说得多轻巧，不看文件不用稿。
你看他讲得多神气，耗子镶牙装时髦。
哪管工厂死与活，哪顾工人温与饱。
工人爱厂如爱家，就如华山一条道。
工人是真正的无产者，工厂垮了往哪里跑？
房租水电不能欠，娃儿要将学费交。
堂堂五尺男儿汉，难养妻儿与老小。
几十年练得好手艺，挣不了钱挣烦恼。
都到沿海去打工，咱们的企业要不要？
常说工人是主人翁，咱厂主仆颠了倒。
老板就是山大王，他说咋搞就咋搞。
他说投资就投资，管他资金打水漂。
他要谁富谁就富，公款哗哗溜腰包。
所以盛产马屁精，乌烟瘴气瞎胡闹。
国家利益算老几？
上缴税收年年少。
一年一个大窟窿，几年兵败如山倒。
谁来管管败家子？
谁来查查脏手脚？
是亏是蛀天晓得，骗字当家玩报表。
捞了实惠捞政绩，捞了政绩捞上调。
金钱织成关系网，左右逢源靠山牢。
不管职工后顾忧，养老保险不愿交。
他能跳走再升官，工人利益谁来保？
企业垮台他发迹，国法党章哪一条？
你创财富他潇洒，良心喂了狗和猫。
几十年革命我拼命，拼到现在无依靠。
退休工资断了纤，你说我心焦不心焦！
八
找儿子？找女儿？
养儿养女为防老？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儿女们情况也不好。
大儿子下岗已两年，租个“麻木”日夜跑。
孙女落榜无工作，儿媳患病缺医药。
二儿子工厂破了产，夜市扯蓬搞小炒。
小炒太多钱难挣，夜夜都怨顾客少。
只有小女还幸运，工作单位在环保。
幸福大街清洁工，工作光荣拿钱少。
将心比心心换心，想好求好好难好。
老子没钱贴儿女。
还能指望养我的老？！
找政府？不能找。
政府的困难也不小。
家大口阔底子薄，吃闲饭的真不少。
一桶水要三人抬，一杯清茶一张报。
闲得无聊斗“地主”，筑起“长城”放通宵。
年年精简年年长，这长那长都难搞。
宾馆的欠账一大堆，小车的费用找谁要？
新楼停工等资金，教育经费必须保。
自家的工资开不出，帐外的事儿管得了？
顶多一席安慰话，暖暖心窝通通窍。
条条路儿通北京，幸福要靠自己找。
九
自己找，我就找，摆个小摊难温饱。
早出晚归苦作乐，现买现卖现防老。
要说老，不算老，七十八十是个宝。
姜太公八十遇文王，夕阳红时把重担挑。
记得年轻说大话，活到老要学到老。
七十多岁学摆摊，不是新闻是活宝。
鞠躬尽瘁为人民，革命到底不动摇。
说到这里心有愧，此话如今走了调。
当年我是为企业，心甘情愿当“傻冒”。
如今我是为自己，为了自己不该老。
老了还是要吃饭，不求鱼肉求个饱。
没有想发老来财，没有想争老来俏。
只是人老话也多，喜欢发点小牢骚。
只是喜欢忆当年，分个谁孬谁不孬。
只求夫妻莫生病，只求政策能更好。
只因人老心也老，只因小摊摊太小！
——2000年5月，英山
打工
上篇
远别小山村
爱寻故乡云
耳畔常萦妻悄语
夜半梦惊儿啼声
黄昏倍想母
独饮思乡情
打工为何来
生命求生存
面朝黄土背朝天
入不敷出总焦心
求生路何在
肩上难安宁
一家四口人
三亩地为生
冬种小麦夏种稻
秋收红薯落花生
想富富不了
勉强度光阴
乡长发号召
致富桑是宝
千家万户齐动员
种桑养蚕起高潮
山村富裕梦
齐盼春来早
春来养蚕忙
蚕儿快快长
一眠两眠慢吞吞
三眠四眠渐渐亮
总算吐丝成了茧
满屋泛银光
茧儿未收筐
算盘已敲响
还请贷款有结余
给妻添件新衣裳
再给奶孙买糖果
全家喜洋洋
农家少经验
市场风浪险
茧价一天三次跌
跌的头晕腿发软
忍痛割肉卖
白条没兑现
来了新乡长
大声念茶经
金光闪闪致富路
富乡富村又富民
挖桑栽茶树
栽下一颗心
心血凝夏秋
冬至望春分
清明时节纷纷雨
浇得茶梢新牙嫩
茶叶知我心
叶叶都含情
贤妻手儿巧
抢摘一片春
半亩茶园几斤叶
做成春笋一两斤
翻山越岭到城关
一路听鸡鸣
莫道君行早
更有早行人
茶叶市场人头攒
多是农家卖茶人
卖茶客太少
心头一层冰
卖价很公道
砍价三几成
日出卖到日偏西
碰到的都是砍价的人
心烦肚子饿
讨价再无心
茶叶大上市
价贱更伤人
采完夏茶采秋茶
付掉工钱除成本
还有廿斤没卖出
伤透一颗心
春种为秋收
一年忙到头
各项收入加起来
两千块钱还不足
上缴税费千多块
剩下一身愁
贷款无法还
明年怎么办
白白吃了一年苦
除夕之夜愁难眠
与妻相对望
窗外北风寒
妻嫁我数载
年年皱纹添
母亲今年七十整
盼住新屋几多年
儿子要新衣
他妈羞难言
回首三十年
心底涌苦酸
而立之年还未立
穷乡穷村一穷汉
哪年不姓穷
能当男子汉
儿子怀里睡
梦中口水咽
母亲一夜无言语
两眼半睁尽茫然
妻子唇欲动
欲言又不言
晨曦映窗帘
妻子吐真言
眼看日子这么紧
我想打工挣点钱
相约邻村众姐妹
动身在后天
家里农活重
娘老儿子小
里里外外一肩挑
自己身体要当持好
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我妻心太好
选择打工路
也曾细思量
设想离家去沿海
凭身力气闯一闯
难舍妻与子
难舍老亲娘
难得我妻贤
愿将重担扛
与其让你去受苦
不如让我别故乡
从此家中担
尽落你身上
初三天未亮
别妻在山岗
莫怨命运莫怨妻
只盼过上好时光
愿夫多保重
莫惦妻儿娘
下篇
与妻相泣别
打工路茫茫
别了山村别山城
挤过长江挤湘江
挤到深圳站
挤得人发狂
黎明抵深圳
无心赏风光
跑了东家跑西家
跑了蛇口跑龙岗
家家不缺工
跑个透心凉
奔波半个月
盘缠全用光
遍地高楼无宿处
饿极翻拣垃圾箱
早知来受罪
何苦别故乡
苦人天照应
天黑又天亮
招工栏上传喜讯
报名招进玩具厂
绝处逢生路
梦醒泪盈眶
抑住心中颤
兴奋着工装
饱经苦难求工作
工作就是卸与装
活儿再脏累
心有妻儿娘
工厂定单多
交货时间急
每天要加半个班
午餐晚餐不休息
老板发了话
干好不亏你
只要能挣钱
干啥都愿意
一天到晚连轴转
放屁都没松口气
农活虽然累
和这没法比
一天干下来
浑身筋骨松
想睡偏是睡不着
遍体酸软关节痛
一月干下来
眼肿脸也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