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非洲的“世外桃源”
2007年8月3日，已经离开美军基地有一段时间，我顺利地抵达了非洲岛国塞舌尔，拍摄这里的风土人情。我的航海日志上并没有标出这一段，我想也许是因为塞舌尔实在非常惬意，不知不觉在那里停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却忘记了提笔把在那里的生活写下来。
我有一个朋友是青岛的，原来是青岛市帆船帆板（艇）运动协会会长王宝琪，在塞舌尔有一个青岛办事机构。我就跟那个人联系上了，他派了两个人来接我，一路好吃好住。我的心情稍稍放松，得以来欣赏这样一个世外桃源。
塞舌尔总人口仅相当于中国两所综合性大学的学生总人数，但面积却和一座二线城市相当，人均GDP超过8000美元，是非洲最宜居的国度之一。走在大街上，空气清澈透明，微风徐徐，街头没有那么多喧嚣嘈杂，小岛自有其缓缓的节奏，让人充分享受日光、海水和沙滩。
我将缆绳系好，“日照号”休憩在这片翡翠绿海上。塞舌尔的停泊费真贵，每天450卢比（卢比和美元的比率是1：10）。
塞舌尔水土养人，植物又高又大，诞生了塞舌尔的两件国宝，其一是凤尾状兰花，其一是海椰子树。凤尾状兰花是兰花的一种，硕大的玉色花朵绽放如凤尾。这个品种在兰花中非常稀有，只有塞舌尔才有，所以被定为塞舌尔国花，并在1971年规定不许带出国境。
海椰子并不完全是椰子，它硕大、昂贵，一个海椰子相当于两三千个普通椰子，据说一个需要二三百美元。塞舌尔总统访华时，就曾以一枚海椰子的种子为国礼相赠。我倒是喝了海椰子果酿的酒，乳白色，稠得像酸奶，有点像西安的黄桂稠酒。这不是我的酒，倒适合女士们小酌一番。但海椰子果核似乎对男人很有好处，在塞舌尔，人们把这当成壮阳的补药。
这么珍贵的海椰子树，就是在塞舌尔也仅有四千多株。塞舌尔人把它作为了“国宝”。据说德国皇帝鲁道夫二世曾经提出用250公斤黄金购买海椰子果实，但遭到塞舌尔政府的断然拒绝。现在，在塞舌尔，政府严禁人们砍伐海椰子树和采摘其果实，并禁止私运出国，外国游客若想带走海椰子，必须持有当地政府颁发的许可证。
在塞舌尔的日子相当舒坦，不用西装领带，人们很轻易能打成一片。我成天趿拉个拖鞋四处晃荡，拍着有关这个岛国的纪录片。这种节奏其实令人羡慕。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看看天，看看海。
如果不是因为环球航行的志愿实在太强烈，我可能会在塞舌尔呆的时间更长，这里就仿佛我的大溪地。我曾经拒绝了一位酋长千金的求爱，现在我要拒绝一道让人迷醉其中的风景。谁不想要享受呢？可我也深深明白，享受之外，我更需要挑战。
离开塞舌尔的时候，就如同清晨要离开一张柔软的床。我用相机记下它最后的容颜。下次环球航行，我一定要在这里呆上几个月，做一次大溪地的高更。
4.海峡惊现神秘灯光
我流连在塞舌尔有些不想走了，但每当海风吹起，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我的每一寸皮肤又会提醒我，它们要到海上去尝尝海浪的滋味。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我已经习惯了与海争锋的感觉，现在有些离不开这种感觉了。
“不能安逸啰，翟墨！”我对自己说，是爷们就该回到海上去——古希腊神话中的俄底修斯，就是这样告诫自己，而最终离开了那些热爱他的美丽女神，回到希腊家乡。“是爷们，就该对自己狠一点！”
9月6日，我从塞舌尔出发，进入了世界上最长的海峡——莫桑比克海峡。
莫桑比克海峡位于非洲东南莫桑比克与马达加斯加之间，是通往南非的必经之路。它全长1670公里，呈东北斜向西南走向。海峡两端宽中间窄，平均宽度为450公里，北端最宽处达到960公里，中部最窄处为386公里。峡内大部分水深在2000米以上，最大深度超过3500米，仅次于德雷克海峡和巴士海峡。
莫桑比克海峡不仅多雨，而且容易产生飓风，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游荡于海上的幽灵——海盗。
9月6日下午3时，“日照号”经过莫埃利岛与儒昂岛之间，没有风，涌浪2到3米。和在广阔大洋上不同，由于海峡的庇护，这里的海水要温和许多，我的船随流而动，从下午一直平静地航行到晚上。
太阳渐渐下山，微微凉意袭上海面，却没有风，月亮从云中探出头来，海面上蒙着薄薄的一层雾气，月光也若隐若现。天空呈现暗朱红色，仿佛预示鬼魅要降临世间。
没有过渡的轮船，也看不到陆地和小岛，甚至，连擦身而过的鱼群都没有。汪洋大海仿佛被某些东西挟持着，屏息静气，不敢有任何动作。直觉告诉我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7日凌晨4时，我在迷迷糊糊中听见似乎有马达的声音。海面太安静了，哪怕是一颗小石子在几千米外投入水中，也可以在我的睡梦里泛起涟漪的。没有错，那的确是马达的声音，突突突，由远及近，鬼鬼祟祟。那不像是打渔人的马达，渔家的马达要坦荡许多，他们在海上巡航，直奔鱼群集中的目的地，不会如此犹犹豫豫。我听到的马达声似乎在寻寻觅觅，所以来来回回。
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在雷达上寻找这马达的源头。“日照号”左舷30海里左右，雷达发现了一个黑点，尾随着“日照号”，而且在迅速地靠近。我走上船尾，想去看看那究竟是一条什么样的船，可是天色如墨，只看到一个混沌的黑影。
“嗒！”我心里似乎听见那么一声响，对方开了一下探照灯！一束亮光从远处直射而来，照到我的眼睛里，刺眼的灯光让我赶紧合上双眼，几秒钟后灯光熄灭了，再过几秒钟，灯又亮起来，这次持续的时间长一些，在“日照号”附近来回扫荡，然后又熄灭了，一切回归寂静。
糟了，难道遇上了海盗？
我心里一惊，睡意全无。莫桑比克海峡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平地方。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因为海盗而臭名昭著，杀机四伏。最有名的要数索马里海盗。他们驾着速度极快的飞艇，拉上一伙人马就四处横行、肆意抢劫。电影《加勒比海盗》描写的是一群粗鲁怪异的海盗，而现实中他们可没这么绅士，有时万吨货轮在他们手上也如同砧板上的肉一般，动动手指就能要人小命。
我迅速熄灭了“日照号”的灯，电子设备也尽量关闭，伏在船尾，暗暗转舵，加速前进。无奈帆船比不得飞艇，那艘船越来越近，如果不是朦胧夜色相隔，只需要一架望远镜，我们几乎可以看到对方脸上有几条伤疤。
我的尖刀一直绑在腿上，然后给文彬打电话，报告我的方位和现状，万一出事，他们好知道我最终消失在哪片海域。有了在印尼海域遇险的经历，这次我要平静许多，尽管心里突突狂跳，但还不至于瑟瑟发抖。
以雾气和夜色为掩护，我在船头和船尾来回奔跑，制造出一些响动，一会儿在船头探个头，一会儿又在船尾挥两下手，一会儿还在桅杆附近高举棍棒，头发束起来是一个人，头发散开又是一个人，头发藏着还是另一个人。对方也许会被我迷惑，搞不清楚船上到底有多少人，他们是谁，是否携带武器，会不会顽强抵抗，胜算又有多少。
我何尝不是这样在揣度那条鬼魅一般的船呢？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那模模糊糊的轮廓里冒出一个人影。它就像幽灵驾驶的船只，除了突突的马达声，以及越来越近的身影，没有别的动作。
就这样，我们无声对峙了一个小时。天要亮起来了，雾气逐渐消散，那条船忽然不见了。也许它被我迷惑了，觉得这是块硬骨头，不如另外觅食；也许它发现了我的伎俩，想着船上不过一个人，还不够它塞牙缝呢，干脆放弃。总之，它不见了，消失在夜色里，茫茫大海恢复了死寂，又好像在大口喘息着。
我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下子瘫坐下来，这算是死里逃生吗？
船行大海就是一场自我放逐，你需要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才有足够的勇气让自己置身于那样一个恐怖和绝望的世界。
劫后余生的虚脱中，我忽然对最初航海的目的产生了怀疑：航海，我最初是为了自由，可现在置身茫茫大海，困在这艘船上，真的自由了吗？似乎还不如一个囚徒！即便是死囚，还知道自己具体哪一天死呢，而我，时刻提心吊胆，随时可能会丧命。风暴、鲨鱼、海盗、军舰、暗礁……稍有不慎，我就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如果刚才命丧那艘“幽灵船”，我会后悔吗？
不，即便生命即刻停止，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因为，我早已将生命的意义，分解在每一分钟！
自问自答中，我的信心又坚定起来。在照片里，海上的风景总是那么美丽迷人，巨大的诱惑让你看不到它漆黑一片时的残忍与冷酷。深藏在大海里的财富，不是你伸手可以触摸的浪花，不是那些形态各异的海洋生物，当然也不是落日和海鸥，而是那种自由的感觉、独立的精神，以及风雨历练带来的成长。风浪里浸泡过的男人总会比别人多一份刚强，因为他同时浸泡在恐惧和孤独之中。
如果一个人对自己心灵深处的恐惧和孤独都不再惧怕，那么他还会害怕什么呢？
5.亲爱的德国老夫妇
一道白帆，从狭长的莫桑比克海峡冲出来，在非洲的水域划开波痕。这是印度洋的边缘，无数航海家沿着这条路线去往东方，这让我有踏访历史的感觉，仿佛脚下的流水要把我引向的，是时光的深处。
我开启一罐啤酒庆祝，终于经过了那片杀机四伏的海域。酒意还没有消除，新状况又发生了。9月14日凌晨1点，美军基地的大兵们帮我修好的液压船舵的螺丝又断了，手艺不过关啊！我拍拍脑门，感觉烦闷无比，只得继续依靠备用舵，靠两手掌控。幸亏海面上并没有多高的浪头，只有强烈的顶风，吹散流云，也推着“日照号”机械地往前进。
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同时掌舵、支帆、看海图，只能任由大风裹着船随波逐流。海流一直往南，方向是正确的，但是风却是横着吹，一直向着岸的方向，带来不小的干扰。海图上显示附近没有可以停靠的海港，要去南非的话，只能停靠在距离南非最近的理查兹贝港。
10个小时之后，远远才望见理查兹贝的身影。我冲着这座港口呼啸了一声，哈哈哈，我终于到达非洲大陆了，这座神秘的大陆，这座古老的大陆，郑和都没有真正抵达过的地方，我终于超越了他的路线！
又开了一罐啤酒，从远处端详着这座港口，这块大陆，就像看一个美女在面前展示她的风姿。
“到非洲大陆了！”跟朋友们联系了一下，电话那头一片祝贺声。
理查兹贝帆影林立，果然是一座良港。能够在这里玩帆的人一般都有野心，他们的目标绝不是一座平缓的沙滩，以及穿着比基尼身材曼妙的美女。我知道，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在熟悉风向和海流，为冲击好望角的杀人浪做准备。
我何尝不是为着这样的目的而来呢？
帆船靠近理查兹贝，国内朋友帮忙联系接应的人还在德班来这里的公路上，看来已经等不了他了。我决定自己进港停泊，办理入关手续。
港外停着一艘荷兰的船，船底都起青苔了，看来船长大人是以船为家，只是这座“房子”和陆地上的没有什么区别，很久以来都没有漂移过了吧。见到我，荷兰船长很吃惊地瞪大眼睛：“啊，想不到日本人也能开船到这里啊！”我便正色告诉他，小爷可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他顿时露出敬佩的神色：“你太牛啦！”其实我只看得懂他那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这句话是我猜的。
借着海港参照物的帮助，我顺利地把船开进理查兹贝。临近靠岸，我看到上了年纪的两口子在那儿遛狗，见到我的船往码头边上去，他们也径直朝这个方向走来，直接问我要不要帮助。我心下明白，别看不显山不露水，这两位是内行人啊！
对于独自行船的人而言，靠岸是一个比较麻烦的事情，因为一边要落帆——免得登岸之后，一股风吹来把船又吹歪了——同时还要向岸上抛缆绳。船无法离岸太近，所以缆绳抛上去之后还得防止它落到水里，既需要力道，也需要岸上有人帮忙。这两位条件反射一般过来帮我靠岸，可见他们也是航海中人，而且时间肯定不算短。
一问，果然，两人来自德国，是一对夫妻。先生叫沃尔夫冈，太太叫海蒂，都过了花甲之年，可看上去都不到50岁。沃尔夫冈夫妇在海上已经航行了30年，去了世界无数地方，3年前开始了一趟环球航行，一路玩玩走走到了非洲，和我一样也准备挑战好望角。
“孩子，你从哪里来？”海蒂一仰头，问我，那慈祥的神情多像我娘，看着她的目光，我觉得心里暖暖的。得知我从中国来的时候，她一抬嘴角笑了：“啊，中国，厦门的海鲜很好吃哟！”我就听到了“厦门”、“美味的”这几个词——看来山东英语要补课啊——马上反应过来：“你们去过中国？”
德国夫妇在2005年曾经到中国转悠了一下，但不是驾船，他们漫游青岛、北京和上海，对山东风物印象深刻。后来他们告诉我，尽管中国发展很快，但是海洋运动似乎还没有起步，青岛那么好的海港，只看到了军舰和旅游船，却看不到多少帆船，“中国有那么长的海岸线，沿海的城市又那么发达，应该很适合发展海洋运动。”沃尔夫冈的话与我不谋而合，我们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
知道有个中国人驾船来到理查兹贝港，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办理通关手续的工作人员还煞有介事地向当地媒体爆料，有记者跑过来采访。来接我的小伙子刘祥宇也到了，他成了我的翻译和“生活助理”，一路好吃好住好招待，把休闲俱乐部的卡借我，让我好好泡了一个澡堂子，他还帮我修理船上的配件，并用流利的英语，与游艇码头上的白人交涉有关我停船问题及航行事宜。离开理查兹贝时，他给我留下了两万南非币。
在理查兹贝，我和沃尔夫冈夫妇交流得最多，我们特别投缘。
海蒂教我辨识英文的天气预报，我们已经很亲近了，我管她叫“海上的母亲”。我们通过船载电台来彼此联系方位。先在国际公用频道第16频道呼叫，取得联系之后，我们默契地转到第28频道。
我和他们两口子经常碰面，见面就研究海图。“都说好望角是非洲的最南端，其实并不是这样，厄加勒斯角才是最南端，这个从地图上一目了然。”沃尔夫冈和海蒂有着德国人特有的严谨和执著，他们对于如何穿越厄加勒斯角和好望角有精密的计算。
“你们这么大年纪了，要穿过逆流可是一次挑战，行不行啊？”我有些担心地问。
老两口不乐意了：“年轻人，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们15分钟就能开过去！”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沃尔夫冈先生还是个很好的“开窗工”。“日照号”在海上航行的时候，因为风大浪大，水从窗户里泼进来，经常弄得我的床被透湿。所以我把窗户都封死了。但是过赤道的时候，封死的窗户让我吃尽了苦头。由于不通风，闷热的船舱就像一个蒸笼一样，呆上一两分钟浑身就会湿透；人也不能站在甲板上，头顶的烈日太凶猛了；海水当然也不能用来解暑——除非你想变成一块腌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