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银筝玉笛秋风凉，羽帐珠帘秋夜长［2］。缆明河于绮树兮，留璧月于云窗［3］。笑牛女之辛勤兮，徒终岁以相望。乐千秋而无极兮，愿日月之齐光［4］。铜龙咽兮漏迟，良宵悠兮未央［5］。华清晓浴温泉香，马嵬暮别愁苍黄［6］。九河东倾泰华裂，六龙西游天地荒［7］。
怅翠华兮再来，飒玄鬓兮已霜［8］。感旧誓兮徒存，念伊人兮不忘［9］。奏梨园之法曲，舞月殿之霓裳［10］。音乐纷兮具陈，只切心而断肠［11］。抚香囊而永叹兮，涕淫淫其如霰［12］。传海外之九州兮，竟茫茫而谁见［13］？彼钿盒与金钗兮，何如甘泉之亲面［14］？嗟方士之殷勤兮，亦诞幻而非真［15］。悟风花之散落兮，岂四时之长春［16］。要千龄而万代兮，共委骨于究尘［17］。何君王之不达兮，抱荼毒而伤神［18］。
呜呼！铅华一身兮，疮痍四海［19］。苟褒姒之不作兮，岂骊山之遽败［20］。无盐丑而齐兴兮，太任贤而周大［21］。彼玉环之骄淫兮，覆唐家而奚怪［22］。何君心之眷眷兮，未忘情乎馀爱［23］。过离宫而一吊兮，增骚人之永慨［24］。赋长生之私语兮，庶后生之足戒也［25］。
（《兰轩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长生殿：华清宫中的殿名，又叫集灵台，用以祀神。唐代又称皇帝寝殿为长生殿。所以此处的长生殿，未必是专指集灵台，而泛指玄宗与杨妃之居处。
［2］羽帐：用羽纱作成的帐子。珠帘：用珍珠缀饰成的帘子。
［3］缆：用绳子系住。明河：银河。绮树：美丽茂盛的树，绮：美盛。此句意为银河映照着美丽的树木。璧月：璧本意为环形的玉，此处形容月亮之圆。云窗：装饰华美氤氲的窗子。
［4］”笑牛女之辛勤兮“四句：据传，玄宗与杨妃曾笑牛郎织女一年才得会面一次，不免相思劳苦，遂发誓要生生世世结为夫妇。晚唐诗人李商隐《马嵬》中有：”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徒：空，徒然。
［5］铜龙：铜制的龙型漏器，为古代计时所用。咽（yē）：指宫漏发出的声音。未央：没有结束，央，已，尽。
［6］华清：指华清池，是骊山华清宫温泉。白居易《长恨歌》中有”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之句。马嵬：马嵬坡，在今陕西兴平县西，即玄宗出逃，六军兵变，杨贵妃缢死处。
［7］九河：古时称黄河的九条支流。《汉书·地理志》：”九河既道。“颜师古有注：”九河，河水分为九，各从其道。“《尔雅》则曰：”徒骇、太史、马颊、覆鬴、胡苏、简、絜、钩般、鬲津，是曰九河。“泰华：泰山与华山，泰山为历来统治者视为圣地，华山在陕西境内，为唐都长安的屏障。故九河倾与泰华裂都指唐王朝统治根基的动摇。六龙：相传太阳神乘车，羲和驾六龙而驶之，见《淮南子·天文》：”爰止羲和，爰息六螭。“注云：”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而天子之车也用六马驾车，马八尺即为龙，故此处指玄宗的车驾。西游：安史之乱中，玄宗入蜀，蜀在唐都城长安西南，故称西游。
［8］翠华：玄宗的仪仗，见白居易《长恨歌》：”翠华摇摇行复止“句。飒：凋零，衰朽。玄鬓兮已霜：青丝成白发。玄，黑色。
［9］旧誓：指七月七日长生殿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誓言。伊人：指杨贵妃。
［10］梨园：玄宗设梨园，是宫廷内专门训练歌舞曲艺的机构，据《新唐书·礼乐志》载：”玄宗既知音律，又酷爱法曲，选坐部伎子弟三百人，教于梨园。“法曲：古代乐曲的一种，陈旸《乐书》：”法曲兴于唐，其声始出清商部，比正律差四律，有铙、钹、钟、磬之音。“月殿之霓裳：指霓裳羽衣舞，相传为玄宗梦游月宫所得。
［11］纷：杂乱貌。具陈：一齐演奏。切心而断肠：比喻极其悲伤。
［12］香囊：盛有香料的小囊。永叹：长叹。涕：眼泪。淫淫：泪水滂沱的样子。霰（xián）：本意为雪珠，此处借指泪水纷纷如同无垠的霰雪落下。
［13］海外：《尔雅·释地》中说：”九夷、八狄、七戎、六蛮谓之四海。“因此海外指极远的地方。九州：指中国，古人认为天下分为九州。如《山海经·海内经》：”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竟茫茫而谁见：见白居易《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此处指，杨妃芳魂已渺，世人难寻其踪迹。
［14］钿盒与金钗：指玄宗与杨妃定情之信物。见白居易《长恨歌》：”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甘泉：汉代宫殿名，扬雄有《甘泉赋》，此处借指唐代宫殿。
［15］嗟：慨叹。方士：指为玄宗寻觅杨贵妃芳魂的术士。殷勤：见白居易《长恨歌》：”为感君王展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16］风花：风吹落的花。四时：四季。
［17］要：求，求取。委：托付，放置的意思。究：山溪之尽头。尘委骨于究尘：弃置尸骨于穷尘之中。
［18］达：豁达。抱：怀抱，怀有。荼毒：本意为残害、毒害，此处指伤痛。
［19］铅华：本为女子妆面的粉，又称铅粉、胡粉，也可指代美人，此处指杨妃。疮痍：比喻百姓的劫难、疾苦。四海：此处意为天下国家。
［20］苟：倘使。褒姒：西周末年，周幽王的宠姬，幽王为博她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及西周灭，褒姒则成为历史上有名的红颜祸水，此处用以比喻玄宗宠爱杨贵妃，导致女祸亡国。作：兴起。”骊山之遽败“：见白居易《长恨歌》：”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此处指玄宗与杨妃于骊山上歌舞正兴，而战乱已起。
［21］无盐：齐宣王田辟疆的王后，本名为钟离春，因为是无盐（今山东东平）人，故称无盐女，以貌丑而贤达著称。太任：亦称大任，季历（王季）之妻，周文王的母亲，以贤德著称，见《诗经·大明》。大：强大。
［22］覆：倾覆，颠覆。奚：何。奚怪：指有什么奇怪的。
［23］眷眷：眷恋的样子。
［24］离宫：别宫。吊：凭吊。骚人：诗人、文人。永慨：长叹。
［25］赋：敷写。庶：用在句首，表示希望。后生：后来之人。
评王旭的这篇赋仍以安史之乱与李杨爱情为题材，与白居易的《长恨歌》相比，只是将咏叹爱情悲剧的主题换成了情乃伤身误国的警醒典型。作者在本赋中先用虚幻的笔调想象李隆基、杨玉环二人恩爱的小世界，表现他们情深缠绵、喜乐无限的时光。随后笔锋陡转，引典铺陈敷写李杨的爱情似华梦一场，终随战乱烟消云散。作者在第二段中将李隆基睹物思人、伤心欲绝的细节揉萃成感人肺腑的浓浓情感，此情凄恻入骨，宛转低回，情挚意切又颇多感慨。他们虽然贵为帝王后妃，然而人世情爱终不过是镜花水月，空留枝头孤自涕零的神伤。随后一声”呜呼“，感李隆基情场得意而弛了朝纲，终于酿成了国家和个人的双重悲剧。在对其爱情悲剧品味的同时，其中警示后人的目的也是显而易见的：红颜祸水须提防，缠绵情深后来人该自省。
此文贵在抒情说理两相交融，可谓情有情笔，理有理据，既复重情，又复重理。
（李占鹏向延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