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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所谓备胎(5)

国内网络业发展初期,基本是模仿国外已成名的网站,照搬功能后按照国人使用习惯加以改进,唯独注销功能,几乎所有网站都不约而同地砍掉——无他,希望注册用户数目上好看些而已。而左静江当初却坚持要给用户一个选择的权力,他说他相信Memory网有足够的吸引力留住用户,否则,僵死用户的存在,并不能促进网站发展。

谁知道会有今天的后果?

用户都是有惰性的,如果没有注销功能,等这风口浪尖过去了,冷静下来自然也慢慢恢复使用;但一旦号码注销,等他们找到替代品,即使事后明白Memory是被冤枉的,也未必肯花时间重新注册了。

杨焕气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左静江也被二人吵起来,仔细阅读帖子内容后,给二人比了个calm down的手势,然后靠在床上,闭目思索。

夏致远和杨焕其实立刻也就冷静下来了,稍稍一过脑子,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单纯的“愤青”贴。

发帖人显然对Memory网的状况十分熟悉,900万注册用户是广为人知的数据,但其成分比例构成绝非帖中所称“关注民族未来的学生”所能轻易了解,那是要专门的统计公司才能掌握的。况且,所谓的海外不明机构则更是可笑,国内的网络公司但凡有些规模的,十之八九都是在开曼或维京注册,以享受政策福利并合理避税,只是许多网民不清楚其中关窍,又容易被煽动,稍稍点把火,就烧起来了。

最成功的谎言是用99%真实的细节,加上1%的关键虚假堆砌而成的。

“八哥,左神,对不起。”

杨焕的情绪低沉,夏致远愣住,平素杨焕最是越挫越勇的人,原来多少摆不平的事,都被他奇招百出地搞定。今天这种有挑战性的case,应该正合老杨的口味对呀?不过夏致远旋即明白,这事情扯到吕品身上,他的态度反常,那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八哥,”杨焕迅速打点精神,“这事交给我。”

夏致远掂掂手机,问:“确定能搞定?”杨焕还没答话,夏致远却像是已习惯杨焕会摆平一切外忧,自顾自地点头,“交给你了。”

到天边发白,杨焕也没想出什么万全之策,想来想去,想的居然都是——昨天晚上吕品的背影。

杨焕突然有种不可遏止的念头要见她。反正我们也没谈分手二字,他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快,昨天晚上问出那句话,心里总是带点悲壮的感觉。他赌的是那口气,然而不过短短几个小时,那种决裂的悲壮,就被这黑夜伴随着的欲望,磨蚀成丝丝扣扣的想念。

每一个器官仿佛都被撕裂般的痛着。

就像过去他们曾分开的那些年,就像那个波士顿大雪的冬夜,就像被他扔进南湖的冠军奖杯……

却又远比那些时候更绝望。

然而杨焕最拿手的本事就是从绝望中寻找希望,多少次Memory网被他从弹尽粮绝的边缘拽回来,凭的就是那股不要脸的雄心壮志。

杨焕永不会让自己绝望。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在站起来。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不要脸地去求吕品,杨焕很迅速地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

粼粼的金光从天边破土而出的时候,他已开着车候在吕品住的酒店门口了。

看着吕品在晨曦中向他走来,哦,不,吕品在晨曦中准备出门搭车上班。

杨焕就趴在方向盘上盯着她,想起Memory原来的元老之一老迟曾问他,你那个青梅竹马,到底长什么样?

那一回他居然被问住。吕品长什么样?他描摹不出,也许是记得太深,深到最后已无法描绘。他没法用任何形容女人长相的词来形容她,什么瓜子脸柳叶眉通通不沾边,只记得那一笔一划,一颦一笑,都仿佛刻在他掌心的纹路,那样细致,那样熟悉。每划下去一笔,他整个身体魂灵,都要激动得为之颤栗。

所以今天他想细细地看清楚,其实大家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么,眉毛也不过淡淡的两撇过去,比最温柔的柳叶眉要硬朗,却又比英气的剑眉要细腻——她笑一笑也好,皱皱眉也好,都让杨焕觉得是恰到好处、理当如此的。

他就这样趴在方向盘上,看吕品一步一步地走进自己心里来。

清晨的微风拂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微微晃动,好像都撩在他的脸上、脖颈间、心尖里。

杨焕如梦初醒般的,在吕品走近之前,发动引擎,逃窜般的离开酒店。

回到公司还有些惊魂未定,公司里也人心惶惶。照夏致远的估计,是竞争对手在恶意中伤,用这种捕风捉影的谣言来打击Memory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品牌形象,以前类似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唯独这一次特殊——公司参与刚刚失败的融资计划谈判的职员,可是亲眼看见杨焕被公安带走的。

只是谁也不敢真跑上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进办公室时夏致远刚狠命地挂上电话,见杨焕进来便抱怨:“一上午又有几百帐号自杀,消息跑得比飞机还快,八卦记者一个接一个!”

杨焕打了个哈哈,夏致远又问:“怎么样?”

杨焕装傻:“什么怎么样?”

“你……”夏致远眯起眼,审视又怀疑地瞅着他,“你不是一大早去找你们家小师太了?”

“没啊,”杨焕迅速否认,“掰都掰了,还找她干嘛?”

夏致远一百个不相信:“掰了……怎么可能?”

“这不是你说的嘛,当备胎,毋宁死!”杨焕振振有词,且意气风发的模样,“昨天晚上掰的,航天和我,二选一!”

“then?”

“then我光荣出局了!”

全CXO俱乐部的人都抬起头来,眼神一个比一个诡异,谁也不敢相信杨焕在这件事上如此洒脱。

夏致远的目光在杨焕脸上梭巡良久,最后问道:“那……你这个问题有什么其他解决办法没有?”

杨焕舔舔唇,环首四望后笑道:“没有。”

夏致远摸摸下巴,含恨道:“我信了你的邪,我说你昨天怎么那么干脆把这活揽上身,原来你给我打这么个主意!我丑话跟你说在前面,搞不定你自己在公司裸奔三圈我给你拍视频扔网上置顶三天!”

杨焕伸手做解领口扣子状,嬉笑问:“要不要现在就奔?出名要趁早。”

话音未落一个手机座就砸了过来,一旁辛然忙拍拍夏致远:“都跟你说了,千万别跟老杨比耍流氓!”

辛然说完勾勾手要杨焕跟她出去,两人在咖啡间角落的沙发坐下,辛然便低声道:“这回真麻烦了。”

杨焕眉毛一挑,示意她说下去,辛然继续道:“表哥也估计到你不肯让吕品出面,”杨焕闻言干笑两声,没想到左静江已替他考虑到这一层,倒显得他有些小人之心。辛然又说,“我想了想,这谁得益谁有动机,仔细排除一下,也不难猜到幕后推手是谁。”

杨焕嗯哼一声,表示赞同,辛然说的显然是Memory在SNS类网站中的几家竞争对手,这和他本来的猜测不谋而合。找到幕后推手是哪家,问题也不难解决,但现在辛然说麻烦,杨焕敛起眉,仔细回想目前市场上几家SNS网站的背景。Memory网在国内SNS网站中算是先驱者,真正能构成竞争的并不是那些单纯的后起者,而是仗着已有庞大数目用户而杀入SNS圈的门户网站。想到这里,杨焕心中渐有眉目,问:“你的意思是……阿弦那家?”

辛然极无奈而郁闷地点点头:“你看早上表哥的脸色就知道了。照理说这事肯定不是阿弦做的,但是你知道她后面那几个人的背景……”

他们口中的“阿弦”,正是左静江的前女友,也是左静江一手栽培的徒弟,目前就职于国内前三的一家门户网站。去年这家门户网站进军SNS圈,项目技术总监正是阿弦。

杨焕不自觉哀叫一声,头往窗台上一搁:“这他妈都什么事儿啊!”

除开左静江和阿弦之间的关系不谈,光这家门户背后的资源背景就够棘手——另一方面也恰好解释了为什么许多并不为人所知的消息,都在那篇帖子中被抖个一干二净。杨焕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解决一个问题,无非内外两条路。他原想着不能从内部澄清,也可以直接还击外部进攻,没想到惹上一家不能惹的。

“还有,”辛然继续道,“你太不够意思了,八哥很不爽。他早上开会就是想给大家通个气,要另外几个人别逼你找吕品出面。你要是坦白说,这个事情牵涉复杂,你不想把吕品推到风口浪尖,大家都能理解。你看这么点时间,大家都开始做功夫了,不然这来龙去脉我也不会这么快搞清楚不是?结果你来这么一手,摆明不把大家当兄弟。”

杨焕那点小伎俩被辛然揭穿,脸上颇挂不住,早上是生怕吕品被牵扯出来,所以连忙在众人面前堵死这条路,现在想想也略感羞惭。再想想昨晚的事,心情又忍不住灰败起来:“我也没撒谎,是真的掰了。”

余光撇到辛然不屑的眼神,杨焕连忙又解释:“我不是要勾引你。”

“呸!”辛然不客气道,“现在你回头来勾引我我也不会上钩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未尝没有遗憾,只是遗憾归遗憾,辛然想,我没有虐待自己的爱好。

不是对杨焕死心,而是因为那时他说:“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更不想对你不公平。就算我对她死心了,”他比出心脏的大小,“这么大一块,我也割不掉。”

人的彻悟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

兄弟终归还是兄弟,辛然很无奈地说:“算我求你们了,你们赶紧结婚生仔该干嘛干嘛吧,就当是早日给我一个解脱!”

杨焕被她逗笑,笑着笑着神色又黯下去:“我就不明白,你说那个什么总工的,都给她些什么了?尽是空头支票!培养,培养什么呀,没钱也就算了,出点什么事就隔离审查!她怎么就这么不开窍?你说现在北京买个房过个日子多不容易啊,现在我——我什么都给她准备好了让她收起双手舒舒坦坦过下半辈子,她不要,她不要!!”

辛然暗地撇嘴,这不贼喊捉贼么,她又给你什么了,我还曾经想为你不顾一切呢,你不也不要?恶人自有恶人磨,你活该,你活该!

话虽如此说,等第二天辛然看到吕品在公司办公楼对面魂不守舍地游晃时,还是忍不住上前管了一回闲事。

“路过?杨焕今天不在公司。”她穿过马路惊醒神游中的吕品。

吕品稍显局促,尴尬摇头。昨天上网时看到四处疯转的帖子,想找个人商量也找不到。今天和钱海宁一起去看望高工,说是案件又有新进展,根据袁圆提供的信息又扯出其他线索,顺藤摸瓜居然挖出不少以前悬而未决的案情。了解完案情走向后钱海宁说有自己的事要办,她原想着搭车回酒店的,却不知为什么,上了公车,坐着坐着,就在杨焕的公司附近下了。

“我在网上看到那些帖子,”吕品很艰难地找到话题,刚起头又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因为这事情是从她身上惹出来的,更何况她所有的工作刚刚被杨焕彻底否定,现在跑来像是要自取其辱。倒是辛然很爽快地说:“没事,这种事一年没一百也有八十,搞得定,你不用放在心上。”

辛然说话时笃定的口吻,简直和杨焕如出一辙,吕品嘴唇抿得紧紧的,半晌后松开一口气,笑笑说:“那我就放心了,对不起——这件事总是个麻烦,我……我先走了,再见。”

“吕品,你怎么就忍心,这么作贱杨焕?”

吕品脚步滞住,辛然继续道:“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容易搞定,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事,杨焕好不容易拉入最后谈判阶段的500万美刀的融资泡汤,几乎是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即便如此,他今天早上也不愿意任何人从你这里打主意,来解决我们目前的危机。”

“还有公司的内部股份,这一年他断断续续把自己手里的份额,折价转给我——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内部的股票分AB级,A级是创始人,有分红有投票权,B级是注资,有分红无投票权。如果他继续减持份额,很可能会要降到B级。当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甚至……我作为实际得益人,也不应该谴责他这种做法,对吧?”

吕品明白辛然的话外音——杨焕都到这个份上了,如果她吕品还不舍得为杨焕作出些许让步牺牲,那简直是天理不容。

所有的人,都觉得她从不曾为杨焕牺牲过——因为她曾牺牲的那些,在外人看来不值一提。

就像读书的时候,吕品也试过去融入杨焕的朋友圈,去看他踢学校的足球联赛陪他参加赛后的腐败——结果不得不另外熬通宵看文献;为了有点共同爱好她偷偷去学轮滑,结果骨折撑了三个月拐杖;他交游广阔,她不得不陪同展览,像马戏团的猴子,面对群众的挑三拣四品头论足。

诚然,这些牺牲对杨焕和辛然来说都不值一提。她确实没有办法如辛然那样,为陪杨焕回国就放弃国外的offer,在创业最艰苦的时候从家里拿钱倒贴整个团队——她没法牺牲,因为她根本一无所有。

还记得某次看报纸,专访一位富二代,说该人如何在北美读书时年纪轻轻便在商业上大展拳脚,又如何在第一笔生意亏掉五百万又数次投资失败后毫不气馁越挫越勇,终于一夜赚足他父亲一辈子也没有赚到的财富。同事们纷纷赞叹该人生就一副商业头脑有今日之成就实属理所应当,却没有人想过——对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一次亏掉五百万足以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个五百万让他们去交够学费?

这一生,她一无所有。

父母早已放弃她,唯一的朋友面临牢狱之灾,爱情岌岌可危。

他要她放弃唯一赖以谋生的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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