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时，弟弟、妹妹为六岁和四岁，父亲去世，，在黄陂东乡，我家是一个有名殷实之家，有几十亩田，几栋瓦房，算是一个地主了。父亲的去世，给母亲带来的痛苦是难以叙说清楚的，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又有这么大的一笔家产，觊觎的人当然会有，其实最想得到这笔家产的是堂叔，他好吃懒做，自己从祖上分得的那份家业早败光了，现在堂兄去逝，留下孤儿寡母，正是夺得家产的好时机。堂叔用尽心机，当然都是在母亲身上打主意，有意败坏母亲的名声，逼母亲改嫁。如果母亲改嫁，他就能名正言顺地掌管我们的家产，然后再霸占这份家业就是迟早的事，母亲忍辱负重，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不论世人如何羞辱她都不中堂叔的圈套。当然，我外祖父家也是殷实之家，两个舅舅都受过高等教育，在外面干事，堂叔也很惧怕他们。
母亲顶着巨大的社会压力，立志要顶住这个门户，并且下决心让大儿子读最好的官学，使家里在有了一个读书人后不再受别人的欺负。我被送到北平上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本来是要掌管我家的产业的，看到农业的衰败，农民的艰难，我觉得自己的家业再大再好也不会改变农村的面貌，现在的中国民不聊生，前途越来越暗，要改变中国，必须寻找出路，于是我投了军，读了武警学堂，当了军官。
“你不掌管家产，你堂叔还会想办法霸占你的家业的。”
“不会了，我母亲有能力，现在也很健康，弟弟读了几年私塾后就开始处理家事了，堂叔再也不敢动这份心思了，尤其是我当了军官后，村里人巴结我都来不及哩，还有谁敢欺负我家。”
“看来，你这个军官当得好呀！挺威风的。”她给他加了杯水。
“当然，那只是世风的问题，这个社会，趋炎附势，恃强凌弱是司空见惯的事。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就不瞒你了。加入共产党后，学了党的章程，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共产党员是为天下工农打天下的，不能为个人利益动脑筋，什么叫共产党，就是让全中国的工人农民等穷苦大众都成为社会财产的主人，共产党员不应该有很多的私人财产。我家那点财产算什么？等建立了新中国就要将家产交出来让大家共同管理，像苏维埃那样，一切都是共同所有。”
“你不恨你堂叔了。”
“恨他一个人有什么作用？我们上学的时候读过鲁迅先生的作品《狂人日记》，主题是反封建，揭露封建社会是吃人的社会。说明什么？像我堂叔那样的人都是封建社会的代表，要让这些人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建设一个新的社会，像苏联那样，建立工农苏维埃政权。要建立这样的政权，当前最大的敌人是蒋家政权。鲁迅先生说一九二六年的三一八是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他说早了，那一天算什么最黑暗？四一二以来，七一五以来，国民党杀害了我们的多少同志，我们同志的鲜血染红了全国的土地。当然，我们不怕死，我们随时准备牺牲，只要活着，就要与他们斗争到底！”
她望着他，神情严肃，她明白了现在的处境，那些特务就在这周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破门而入，将他们带走，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
“怎么？我谈的话题是不是太严肃了。那就换一个轻松的话题吧。”他看出她眼神里的紧张情绪。
她仍不作声，又给他的杯子里加了水。
“你想说点什么？我们今天在一起的时间太充足了。”
“你是一个富家少爷，又倜傥潇洒，追你的女孩一定很多吧，有定下来了的吗？”柳若梅闪动着眼眉，她现在特别担心他说出别的女孩的名字。
“当然，我不说假话，确实有愿意与我交朋友的女孩，在北平上大学时就有。不过现在没有。你想，我已成为一个职业革命者，又正是情况危急的时期，随时都有牺牲的可能，怎么能考虑这个问题呢？自己为革命献身不足惜，妻子儿女怎么办？”
“革命者就不应该有家啦？”
“应该有，革命也是为了一个幸福的家，不过我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
“是没有你看得上的吧，正如你刚才所说，你是职业革命者，那找女朋友的条件更高。”
“你这话没道理。好了，休息一会，我就在这沙发上躺一会，你到内房休息，休息好了，晚上才有精力娱乐。”
“为娱乐而休息，这就是职业革命者。”柳若梅边说着嘲讽的话边走进内房。
当他们休息好后起来洗梳完毕时，夜色已映在窗帘上。他们一起出了旅馆，逛起街市来。
“一边是灯红酒绿，一边是饿馁载途，这个社会确实要改变一下。”魏国生指着繁华的街景说。
“注意点，周围有人。”柳若梅提醒。
“对，与你在一起，我放松了警惕。”魏国生为了让柳若梅适应，像街上的红男绿女一样拉着她的手。
他们走了几家商楼，挑了舞衣和首饰，来到一家舞厅的更衣间。当柳若梅来到舞厅时，就变成一时髦女郎了，高耸的发结，低胸口的舞裙，闪亮的首饰，在交替的灯影下显出特别的魅力。
坐了一会，他们双双汇入了舞池，这些外国舞姿，他们在上大学时就会跳的，现在进入这样的场合，还是有点陌生，有点不自然。魏国生低声提醒柳若梅，没什么，大家并不是为跳舞而来，为娱乐而来，谁的舞也跳得不特别好，放松些。几圈过后，柳若梅已经适应了，这些魏国生很容易感觉到。
时间大约是夜晚十二点，他们从舞厅出来，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到了旅馆。
江城的夏天说变就变，伴随着一阵阵风吹得窗帘飘舞，风越刮越大，只得关上窗户，从玻璃窗看到几道长长的闪电，接着是几声炸雷，瓢泼大雨就浇起来了。
等柳若梅洗濑完毕，魏国生也到卫生间擦了个澡。他坐在沙发上，拉上房门，让柳若梅在床上休息。
雨水在玻璃窗上打出一片麻点，能听见哗哗的水声。柳若梅躺在床边，根本就没有想到睡觉，她今天太兴奋，太紧张，她还不能适应这种情况。
“你进来陪陪我吧！今天的生活完全脱离了我的常轨，直到现在我还没有适应过来哩！”她拉开门，示意魏国生到内室来。
“你太累了，应该躺在床上休息。”
“真是静不下心来，你坐在我身边我或许会平静一点。”
“好吧，我进来，你躺在床上吧。”魏国生进内室坐在椅子上。
“你就不能陪我说说话吗？”
“平时说了那么多，在乎今天再说几句吗？今天实在太晚了，你又不适应这种生活，应该静下心来休息。”
“好吧，我躺下了。”
“那我关灯，以免你睡不好。”
一切都沉寂下来，风停雨住了，气温聚降，室内也凉爽多了。
“我觉得有点凉意，你能不能上床躺在我身边？”她提出。
“你怎么还没睡着。”
“你不是也没睡着吗？你是明白人，像这样的夜，像这样的情景，我睡得着吗？”她反问。
“那你休息吧，我另找一地方睡觉去。”
她下床拉住他，“你想抛下我，让我一人在这复杂的地方担惊受怕？再说，你的计划不是落空了吗？”
“也是，我不能走。说实在的，我也不习惯，我也从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一个女孩。”
“作为一个革命者，难道就没想到过恋爱，没有儿女私情？”
“有的，但现在不行，现在环境太复杂，我随时都有被特务抓住的危险，如果我交了女朋友，就会害她一生。”
“那什么时候考虑个人问题呢？”
“说不准，也许我在这里的工作任务完成后，再到新的地方，或许有条件考虑这个问题。但也说不准，情况总是变化的。”
“你的工作任务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这是纪律，再说你还不是正式的共产党员。地下工作的纪律是严格的，这关系到很多人的生命安全。”
“我知道，我不问。你上来陪我躺着吧，难道一个革命职业者还满脑子封建思想？”
“不是封建思想，是有顾虑。”他到底还是上了床，躺在她的身边。
“我爱你，我愿意为你牺牲。”她对着他的耳朵说。
“我也爱你，但这种爱我只能藏在心中，等我的任务完成了，等我们有了相爱的条件再谈这个问题吧。”
“不，现在就能谈，你担心连累我，我不怕连累，假如敌人抓住了你，我就扑上去救人。假如敌人枪毙你，我去为你挡子弹。”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说什么鬼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暴露自己，多一个人，革命成功的把握就多一分。”
“牺牲了那么多的人，不在乎牺牲我一个。”
“胡说。”
“那你现在抱着我，我才不胡说。”
“以什么名义？”她紧接着说：“以革命的名义。”
“好，以革命的名义！记住，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会找你的，如果我牺牲了，你到山里去，参加我们的队伍，拿起武器为我报仇。”他将她紧紧抱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