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你知道进医院之前那几天，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起小的时候，你爬上灶台鼓捣着，那么小小的你，还没灶台的台面高。我问你要做什么，你说要给爸爸妈妈做饭。你问我饿不饿，说你给我留了两个小烧饼，我说我不饿，但其实我把那两个烧饼偷偷吃掉了。后来你找不到烧饼哭了许久，我始终也没告诉你是我吃的。”
小时候的囧事让曾笑有些难为情，“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惭愧。你年纪那么小，就知道心疼父母，而我什么都没有做，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我故意吃了那两个烧饼，故意让你着急，这样我的愧疚感就会少一些。”
曾笑捋了一下逻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难道你不应该为此觉得更愧疚吗？”
“不会啊，我就是想报复你，谁让你那么体贴，显得我好像没心没肺似的。”
曾毅说了半天，原来只是为了告诉她，不止她会嫉妒，他也会，而且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在这种幼稚的事情上伤害过她，偷偷摸摸又赤裸裸的。
“想不到你还挺坏的。”曾笑扭过头去，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
“对啊，所以你看，我们俩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会有的那些情绪，我都有过；你经历过的这些痛苦，我也都经历过；你的这些感受，我也都感受过。所以这一切的一切，并非只是你的原因，我也有份，而且或许从某种层面上看，我要承担更大的责任才是。”
曾毅在认错，在宽解她，可是曾笑的脑袋里，却蓦然浮现出更多的画面。她想起高二时期中考试失利之后，曾毅满脸真诚地询问她的学习状况；想起会考的那天早晨，曾毅送给她的那双新手套；想起冬末的省城，曾毅对她和崔莺莺的照顾……
他早就在示好，可她一直没有发觉；或者说，是不知道如何接纳他的靠近。
“我一直把你当作敌人……是不是很幼稚？”
曾毅笑了，笑得像午后温暖静谧的阳光，“我当了这么久的‘敌人’，你要给我一些出场费吧？”
“好吧，你要多少？”明知道他在开玩笑，曾笑还是老实地附和着。
“嗯，我也不想狮子大张口。”曾毅琢磨了一下，歪着头看着娴静的女孩，“要不你就再给我削个苹果吧？”
“这么简单？”
“亲人之间，哪有那么复杂啊。”
曾笑嘴角扬了扬，拿起水果刀来，又专注地削起苹果。曾毅说的没错，他们是亲人，是血脉相连的兄妹，哪里需要那样多弯弯绕绕的，只要彼此宽解，又有什么需要计较的呢？
那天中午，兄妹俩聊了许多，比过去的十几年中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还要多上几倍。张梅买到枣糕回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病房里，曾笑坐在床边，一边用手比划着什么，一边哈哈大笑；曾毅倚在床头，温情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这样的场景，张梅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但做人不能太贪心，她已经有了这双足够优秀的儿女，实在没法要求他们像别人家的兄妹那样和乐相处，无话不谈。
这些年来，她和曾大海也就这个问题讨论过无数次，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缓解他们兄妹俩之间的生分。当父母的，自然希望孩子能够亲密和睦，互相帮衬的，但儿子极度自律，只专注于自己的课业和研究；女儿隐忍好强，从来不肯在家人面前示弱……
日子久了，她甚至在想，如果未来的某一天，她和曾大海相继去世了，这两个孩子是不是会再没交集，老死不相往来了。
眼前的这一幕令张梅瞬间泪目，这些年所有的担忧和遗憾，终于都可以放下了。她刻意在门口耽搁了一会儿，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才换上笑脸，推开门来，“你们吃午饭了吗？”
她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曾毅什么时候醒来，所以把兄妹俩的饭都提前打好放在了床头柜上，让曾笑饿的时候自己去热一下。
“吃了。您留下的那份饭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笑笑打了新的饭菜给我。”曾毅笑着，精神看起来已经好了大半。
曾笑被张梅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仿佛被人戳穿了面具似的，“我们都吃过了，您吃了吗？”
张梅晃了晃手中的枣糕，“我路上吃了两块垫了垫肚子，味道还真是不错。”
眼看着曾毅的眼睛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曾笑连忙擦了擦手，从袋子中拿出一块枣糕来，用纸巾托着递到曾毅手里，又在他的胸口处垫了一个袋子，防止他把渣子掉进脖子里。
她其实很细心。
看着女儿和儿子和谐相处的场景，张梅十分欣慰，甚至在心中暗暗赞赏了曾大海一番。如果不是他松口答应曾笑一同前来，恐怕再没有这样好的机会能够让两个孩子毫无芥蒂地和解，能够在高考前除掉曾笑心中困扰已久的心魔。
晚上，曾笑还想留下守夜，被父母和曾毅强行劝了回去。这一天的功夫，她一直在和曾毅断断续续地聊天，几乎没怎么学习。晚上回到宾馆，她拿出数学和英语卷子，打算在睡前各做一套卷子出来，一则为了维持手感，二则希望能够借鉴一下曾毅今天提到的一些学习方法，弥补一下自己在特定问题上的做题缺陷。
“今天过得还好吗？”候了一整天后，肖北城还是忍不住先发了短信过来。
原本担心曾毅身体不好，曾笑可能忙于照顾他，并没有什么精力搭理自己；没想到曾笑竟然直接拨了电话过来，声音听起来很轻快的样子：“晚自习下课啦？”
肖北城愣了愣，这样机灵又欢快的声音，他已经很久都没听到过了，“是啊，你哥哥怎么样了？”
“他已经没什么事了，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
张梅已经睡下了，曾笑合上手中的卷子，小心翼翼地溜到走廊上去接电话。
听到她挪步的动静，肖北城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你在医院陪床？”
“没有，我爸爸在那里。我和我妈在医院待了一天，刚刚才回来。”
她的心情这样好，想必这一天应该发生了很愉快的事情。肖北城想要细问，却又别扭地希望她能主动些告诉自己，这便故意把话题往旁的上面扯，“今天你不在，崔莺莺她们都跟丢了魂儿似的，特别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