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世心中惊怒交加，脸上却古井无波。
但可能也是怕卞世觉得这个利率太过不合理，连忙解释道：“小兄弟休要觉得不公平，且听我解释你听：你可知道这仙人仙界中原本是什么情况？那时候我们可是连鼎炉都没有的，甭说什么公不公平了，你就是想不公平都没有这个机会呢！若不是商正大人有独特功法能炼鼎炉，我们这群人哪能有机会修炼呢？况且你看，商正大人运转这特殊功法难道就没有消耗了吗？”
“从大局上看我们好像是亏了，但是从小局来看，我们反而赚了呀！”
洛鹏举这话说的义正言辞，好像非常有道理，而且也非常坚持这种观念。
为了不得罪他，卞世表面上深思熟虑，一副“好像也有道理”的模样，但内心却嗤之以鼻。
是，谁也不能否认商正平人的特殊功法不需要仙材消耗，但这笔消耗可能和所有修士的四成材料相比吗？
纯以先天仙材炼制鼎炉要消耗大量仙材，这是当然的。但是无论如何，商正平人炼制鼎炉的支出也仅仅是最开始的那一座鼎炉而已，后面的鼎炉他完全可以靠第一台鼎炉提炼出的后天仙材继续炼制。但是与这笔一次性支出相比，他占有的却是这座大阵中所有修士永久的四成产出！
有限对无限，这能比吗？
还是说因为你开发出了这么一套新技术，你就理所应当能占有所有使用你技术产出的所有资源了？毕竟从前还真是“想不公平都没机会呢”！从你没有到你有，你用我的技术产出的资源难道不该分我一份吗？
笑话！
人族的第一台鼎炉怎么来的？第一套功法怎么来的？第一团火是谁升起来的？照这个逻辑，那全人类都该为当初开创生产方法的前人交“版权费”！商正平人为鼎炉上仙交版权费了吗？没有！为他这套特殊功法的开发者交版权费了吗？没有！他不给前人交版权费，却堂而皇之地要求众修士给他交此仙界里第一台鼎炉的版权费，这何止是无耻？这简直是无耻至极！
仿佛察觉到洛鹏举等人在窗外和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人说话，梁叔也从柱子里探出头来。
“咦？这位是……”
一行人连忙解释一番，将卞世来历向梁叔道清。
“哦，原来是新来的。呵呵，没关系，在这驻地多看看吧，第一次来，觉得我们太平帮怎样？”梁叔笑着问道。
卞世心中不快得很，但毕竟面子上不能发作，很熟练地打起太极。
“嗯，啊，这个嘛，哈哈……”
笑了两声，梁叔似乎找到了话题，对卞世道：“新人的话，一般都是在这仙界里挖先天仙材售卖来赚贡献的。不过其实说，这么做其实收益很低的。”
卞世心道这可不嘛，毕竟40%的税也就你们敢收。
梁叔继续道：“呵呵，其实有的时候，新人好像也会觉得通贩商铺的价格不太合理，不过你要明白，这是必然的。”
“哦？”卞世倒想知道这家伙还有什么歪理可讲。
却看梁叔脸色稍微认真了些许：“你先好好想想，这些先天仙材拿在你手里，你能用吗？”
当然是不能的。
“那你再看看，若是我们的炼器大师们没有先天仙材做原料，我们的鼎炉和后天仙材能用吗？”
这当然也是不能的。
梁叔便笑道：“你看，既然要用后天仙材的用不起先天仙材，要用先天仙材的用不起后天仙材。但若是双方合作，那不对大家都有好处吗？大家分工合作，一部分人搜集先天仙材，一部分人提炼后天仙材，然后大家都有了后天仙材来修炼，这有什么不好呢？”
当然没什么不好，卞世也认同这一点，因为市场的根本目的就是合理分配社会资源。
“但是你也要知道，这个世界毕竟不可能说什么事情都一律平等。你看看，采集先天仙材，这种事情只要有眼有手，哪怕不要说修士，就是凡人也做得来。但是提炼先天仙材，那就非要是异于常人中又异于非常人的炼器师才能做。若是炼器的收入和采集仙材一样，那还有谁愿意炼器呢？”
这一点也无可厚非。
如果什么事情都强求公平，那对原本努力又上进的人来说才是不公平。炼器师的收入不可能和什么都不会的劳工一个等级。
劳工没有炼器师，那他们手上的先天仙材就什么用也没有；但若是炼器师缺了先天仙材，那自然有大把人为他去寻。
这是一种求人与被求的关系，炼器师理所应当占据主动地位。
“所以对于新人来说，提炼仙材远比采集仙材赚钱？”卞世试探着问道。
梁叔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然也！”
卞世的头脑飞速运转起来。
税，不一定是用来盘剥克扣的，有时候还能起到调节生产的作用。
如果仅仅是采集仙材便要交40%的税，那大家就不会太想着只采集仙材混日子过，而是想办法自己炼器，毕竟这样做收益更高！
所以说，这40%的税其实是在鼓励大家多学炼器？
如果是这样，那倒还可以接受……
眼看便是陷入沉思，梁叔笑着问道：“如何，想明白了没有？”
虽然卞世内心还在猜测，但此时最好是给人面子，那不如干脆大做表面文章：“如此如此，晚辈已经彻底明白了。梁叔果然见多识广，晚辈佩服！”
配以半真半假的笑容。
梁叔也笑了两声。
恰好这时，对面的窗口又来了一位修士，看来也是要做买卖。眼看卞世这边没有其他动作，梁叔便向众人告罪一声，转头到那边去了。
“如何？这批讯道仙材卞兄究竟可有兴趣？”洛鹏举将话题言归正传，“别的不说，这耳朵藤可是在音讯两道中都极为抢手的材料，能升炼的仙材不胜枚举呢。诶我说，你如果是讯道修士，那多少也练过【十方听】吧？想把十方听提升到千人境界，用耳朵藤提炼的翡翠接骨木可是必不可少的辅助材料啊。”
十方听是一门通用性极强的讯道招法，它的效果是让施术者同时洞听多个方向的声音。十方听分作九个境界，第一境界十方听能同时分辨十种声音，第二境界百方听能同时分辨一百种声音，最高境界就是亿方听。十方听的主要功用虽是听音辨位，但若是集中精力，甚至能将一股声音细细分析做若干种。好比一般人打斗只能听清对方的吐息疾缓，同境界的十方听修士就能通过气流的震动分析对手的五脏运动，甚至窥破招式的弱点所在。传闻到了亿方听境界，修士甚至能听清空气中的灵力流动，仿佛读心一般。
这是极强的情报收集之法，而对于专长信息整合的讯道修士来说，收集信息是基础中的基础，十方听不可能不练。此处仙界的仆人们又多以天应、入微为主，千方听正好是讯道修士这个阶段的一道小关卡。
可谁知卞世却尴尬地笑了笑，胡诌道：“呃……其实不瞒洛兄说，小弟最近身患一种顽疾，虽然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大碍，哪知道偏偏碰不得讯道仙材，否则就会浑身瘙痒，功力不进反退。实在抱歉，这批仙材小弟虽然有心意，但……还是等下次吧。”
开玩笑，你们太平帮的底我都还没摸清呢，谁愿意欠你的贡献？
退一万步说，你看我这老技工一样的手像是个练讯道的么？
想到这里，卞世不由多看了自己的双手两眼：自从得到奇遇几个月以来自己天天都在手搓各种高精度仪器，此时手上已是青筋虬结了。要知道修士的基本功就是调息理血，手背青筋暴突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实在反常。
洛鹏举叹了两声可惜，只好将仙材卖给梁叔。
后者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是因为他要忙着和窗口另一边的那位修士砍价。
卞世不免对此有些好奇，便向众人借口要看看窗口前罗列的通贩价位表，驻足下来。但实际上他支棱起耳朵，竭力要听清从对面窗口传来的每一个字音：
“……”
正当卞世嫌弃两人声音小，在耳朵上新增了更多的注意力时，从两人处传来的一声咆哮却差点没把他的耳朵震聋：
“这不可能！”
这动静可不小，引得众人不由侧目过去。但见一位模样二三十岁的青年满脸失望，自胸腔生起的忿怨把他的脸颊填得通红，此刻正大声和梁叔争论着什么。
“当初说好帮你们炼制一批翡翠接骨木，结果你们和我说只能卖1500一两？这翡翠接骨木在你们通贩商铺的价格分明是2050贡献一两，你们却想用1500一两的价钱吃了我这批货？”
“这不可能！我绝对不答应！要是这么做买卖，我连本都回不成！”
“哪怕是我自开一家店铺，哪怕仙材卖不出去烂在柜台里，我也不可能用这种价格做买卖！不可能！”
卞世微微挑了挑眉毛，这翡翠接骨木，不正好是方才和洛鹏举谈到的讯道仙材吗？
“洛兄，莫非这翡翠接骨木的提炼成功率很低？”卞世问道。
虽然洛鹏举奇怪卞世作为一个讯道修士为何不知道翡翠接骨木的炼制情况，但还是开口道：“呃，这我不太清楚，这仙界里没有我认识的讯道修士。不过我以前似乎听说过，这翡翠接骨木应当是由四倍斤两的耳朵藤和翡翠草的花骨朵，以1：4的配方提炼而成，成功率大致是一成半？”
卞世又问道：“翡翠草？这仙材在通贩商铺怎么卖？”
洛鹏举不假思索道：“50贡献一两，但是翡翠草本是按株算价，要买花骨朵就要把剩下的一块买走。若是剩下的部分没有它用，那就只能卖回商铺。”
仙材自有一套命名方法，这翡翠草叫草可不一定就是草，开花结果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听洛鹏举这么说，这翡翠草的价值估计还就在这花骨朵上。若是在商铺这里来回买卖，那可以想见又要被吸掉不少的血。
卞世心中盘算起来：耳朵藤50贡献溢价四成就是70贡献，40两原材料能提炼出一两半的翡翠接骨木，收益2250贡献，40两原材料花费560+1600=2160贡献的成本，2250-2160=90……
好家伙！这倒霉蛋提炼一两翡翠接骨木竟然只能赚90贡献！
卞世算出这个数据自己都惊了，方才听众人变卖随手采摘的仙材，林林总总都能凑出个1200左右的贡献收入，况且这还是众人半途而返的收益。若是让他们寻猎一天，这收入如何也能凑到3000贡献了，平均也有一人一千贡献。堂堂一个炼器师，竟然要炼一斤多的后天仙材才能比洛鹏举这群劳工赚的多！
卞世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个天应境界的炼器师两天都不一定能练出一斤仙材，因为一份后天仙材对应的是数以倍计的原材料和感人至深的成功率。亏卞世还信了他们几秒钟的鬼话说炼器能比采集赚钱，结果一个炼器师两天的收入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劳工！
欺人太甚！
很显然，那个自觉吃了亏的家伙也是这么想的，只看他脸红脖子粗，恐怕马上就要动起手来了。
当然，动手是不可能动手的，事情最多也就演变到那人拿着海量商品直接走人的地步，不过若是商业活动终止，那双方的利益自然都等于是受损了，这对于追求利润最大化的商人们来说显然是不可饶恕的。
为了杜绝这种局面发生，只见一间木门在众人头顶三四层高的地方悄然打开，从中走出了一个气势不凡的身影：
“吵吵闹闹，何至于此？抱怨世道不公，实际却可有想过自己的问题？呵呵，没关系，怨人尤天有时是因为神智未开，看事情不全面导致的。来，让我解释与尔等听听。”
来人嗓音柔和，带着一股想让人听他说话的别样魅力。众人抬头一看，正见一个三十岁模样的壮年男子身穿长袍，顺着楼梯向地面款款走来。
“商正大人。”梁叔连忙低头行礼，洛鹏举等人也丝毫不落后，一时间只剩卞世和那前来说理的人僵在场上。但两人很快也反应过来，弯腰作揖。
这就是传说中的商正平人？卞世心想。
商正平人身着一套华贵的软丝长袍，手托一杆金色秤盘，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他面带微笑朝众人走来，显然已做好了长篇大论的打算。
洛鹏举拉着卞世衣角，无论压低声音也掩饰不住他心中的激动：“商正大人就要开始讲道了，我就说今日果真运势不错！”
只见商正平人手中的金色秤杆似乎隐隐发光，他开口对那说理之人道：“来，我问你，你可是觉得商铺以1500贡献的价格收你手中的翡翠接骨木是有所不公？”
那人马上义愤填膺道：“还请商正大人做主！梁叔当初和我约好要一批翡翠接骨木，现在却说要用1500贡献的价格收我的接骨木，1500的价格相当于一两我只能赚90不到的贡献，这怎么可能！”
商正平人却笑：“不，这其实是你算错了。”
听到商正平人不仅不为自己撑腰反而帮商铺说话，那人不由瞪大了眼睛。但联系到商正平人之前说要对自己讲道，不由又想听听他作何解释。
只听商正平人手托秤盘道：
“90贡献的利润，是你错算了翡翠草的价格，把花骨朵的价格当成整株来算了。就算没了花骨朵，我们商铺难道就不收翡翠草了吗？”
那修士急道：“卖回去？没有花骨朵的翡翠草一两只能卖5点贡献，就算卖回去也不过把利润提到百来而已，还是我亏！”
商正平人哈哈一笑：“那是自然，可你再想想，这没了花骨朵的翡翠草就真的只剩卖回去的价值了吗？”
“来，我给你算一笔：耳朵藤计价70贡献，翡翠草计价50贡献一两，取花骨朵出来，剩下的根茎叶还能和其它仙材——哦，就拿【玉音藤】举例吧，玉音藤的配方中恰好用到翡翠草整株的根茎叶，偏偏就是去掉花骨朵。玉音藤的收购价是1800贡献一两吧？用翡翠草提炼一份翡翠接骨木和一份玉音藤，反而是你赚了将近1900的贡献呢！”
那人讶然：“这！”
众人一想，竟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呢！
就连卞世也想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其中的把戏：他这1900的利润没算玉音藤的成本啊。
却听商正平人继续道：“好，就算把玉音藤的成本再算上，那平均也不过才800之数？注意这翡翠草可是你用剩下的呢，自然不能算成本。你看看，这样你仍然有1200贡献的利润！你还敢说自己吃了亏？”
说完，他好似恨铁不成钢一般叹了口气：“这些本都是你自己的发财机会，你自己好好不把握又能怪谁呢！”
话音未落，只看洛鹏举等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点头连连，显然已对商正平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愧是商正大人，说得真好啊。”
“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机会没有把握，怎么能怪别人呢？”
卞世却面露疑惑，一副非常茫然的样子。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咦？为什么我会隐约觉得这番解释不对劲？为什么我又找不到他的毛病？又为什么我突然开始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好奇怪啊，就好像我突然忘掉了什么东西一样，忘掉了……什么呢？
但是下一刻，他甚至连这种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一样的感觉也一并忘掉了。胸中产生了有什么东西被点通的错觉，卞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道理就是这样，商正大人明明说得一点也没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