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哪里?雅安无声地询问紧拥着她的男人。
“你想去哪里?”哥战鼻尖在她脸上轻轻地蹭了下,而后扬手鞭向一望无际的西南方,“你出生的地方?还是那繁华如梦歌舞升平的汉人地方?”随着话语的转折,他的鞭梢也果断地转向隔着崇山峻岭的东边。
雅安开怀地笑,美丽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只要他在身边,去哪里她都不在乎。
“我们先去汉人的地方吧,听说那里很有趣……”哥战微笑,他要带他的哑儿去看遍天下。
汉人的地方,有如烟的柳树,有石头砌的小桥,有华丽的楼阁,还有温柔如水的少女……
雅安眼中不由露出憧憬的光芒,哥战见状哈哈一笑,蓦地一夹马腹,黑狼一声长嘶,撒蹄往高山连绵的那方飞驰而去。
五年后,宛阳。
春天的风沙很大,整个宛阳城都被笼在了一层薄薄的黄雾中,而桃花却已经开了。从黄土夯筑而成的墙头檐角探出头来,为荒凉的边城平添了几许春意。
的、的、的……轻缓的马蹄踏地声音响起。两人一马悠然踱过桃木稀疏的大街,在一家老旧的食馆前停下来。店里立即跑出一个少年,从他们手中牵过马绳系在一旁的马桩上。
走进店中,在一处靠里面的桌子上坐下。两人同为青衣,却一个是娇媚少妇,一个是英伟汉子,显然是一对夫妇。
一锅热腾腾的炖羊肉,一盘馍,瞬间便扫去了绕体的春寒。
并没有交谈,只是偶尔交换下眼神,相视一笑,只是这样,已经让人感觉到他们之间所流动的暖暖情意,如同春阳一样,温煦了整间食馆。
脚步声响,一个穿得肮脏破旧的少女从大门走了进来,昏黄的阳光穿透如烟的沙尘洒在她的身后。
“姑娘,你、你……”开始牵马的少年急急追了进来。
“你什么?怕姑奶奶给不起钱?”少女不耐地打断少年,“砰”的一声,将手中提着的包裹砸在那对夫妻身边的桌子上,解下身上披的一件破褂子扑扑抖了两下,立时尘土飞扬,弥漫了远近。
少年避让不及,呛了个正着,狂咳起来。那对正在进食的夫妻看着沙尘在眼前飘散,不由相视苦笑。而少女却已重新披上外褂大摇大摆地坐下,只脚往长凳上一搁,在破成几块搭在身上的衣服里摸了半天,最后丢了块碎银到桌上。
“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两斤酱牛肉。快点快点,姑奶奶饿死了。”她嚷嚷着,形状粗俗不堪。
一股长年没洗澡的恶臭从邻桌飘过来,那个娇美的少妇不由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身边的汉子脸上亦露出不悦的表情,唇角抽搐了下,却最终忍住没有发作。
酒肉端了上来,少女用碗斟了,一口气咕噜噜灌了下去,跟喝水似的。那豪爽的模样立时引起了汉子的好感,他脸上的神色和缓下来。
少女夹了块切好的牛肉放到嘴里,鼓囊囊地嚼着,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在店里溜了一圈,最后落在身边这对夫妻身上,眼睛一亮。
回过头她在碗里倒满酒,从腰中抽出一把精光湛湛的匕首往自己手腕上一划,立时鲜血直冒,点点落进了酒中。看着血丝在澄黄的酒中晕开,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伸指在伤口上画了几画,口中念念有辞,说也奇怪,那血竟然便即止了住。
做这一切时,她并不避人耳目,看到的人都目瞪口呆起来,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少女却满不在乎地端起碗,走到那对夫妻身边。
“阿姐,我喜欢你,请你喝酒。”将带血的酒递到那个少妇眼前,她笑眯眯地道,脏得几乎看不清容貌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夫妻俩怔住,同时看着那碗仍飘着血丝的酒,有点莫名其妙。
“呵呵,没毒。”少女说着,凑唇在碗中喝了一口,然后又递到少妇面前。
“我代……”汉子再不犹豫,就要伸手去接那酒,没想到被少妇拦住。少妇没说话,但是眼神坚定。他不由微微一笑,知道自己妻子的坚持,当下也不再阻止。
站起身,少妇冲少女友善地笑了笑,接过碗,看到碗沿被少女手捏出的指印污迹,她有些哭笑不得,却仍然一仰头,将碗中酒喝了个干净。
见状,少女大悦,一拍少妇的肩膀,哈哈而笑,“好样的,阿姐。姑奶……我叫阿七,交你这个朋友了。”说着,转回到自己桌边,将酒肉一并搬到了两人桌上。
见妻子没事,汉子放下心来,当下竟然和少女你一碗我一碗地豪饮起来。
席间自我介绍,汉子叫白木,他的妻子叫哑儿,是不会说话的。阿七也不以为意,只是笑嘻嘻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天南海北地瞎扯,一点也没有女孩子的矜持。
食毕,阿七拎起自己的重包袱往肩上一搭,“阿姐,大哥,咱们后会有期!”语罢,也不待两人回答,便大步走出了食店,来去洒脱随性。
“阿……七……”身后传来一声弱而干涩的女子叫唤以及白木惊诧的低呼声。
阿七脸上不由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来。区区巫蛊封音之术,如何难得到她。
夕阳如血,挂在边城的天角,风动尘扬,刮落桃花数瓣,阿七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来来往往的牛马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