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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回家

回家。

柳折眉一离开,走出慕容世家没有多远,却看见在远远的官道的另一头起了尘烟!以柳折眉的江湖经验,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队马队的马蹄扬起的尘烟。哪里来的马队?

柳折眉心下暗惊,这一路直去,除了慕容世家之外别无他人,这么声势浩大的马队向此而来除了要找慕容世家的麻烦之外,不可能有其他意思。

慕容执脸上变色。

柳折眉脸色出奇的苍白,如果他还能够动手——

“执,”他缓缓放开慕容执,“你回去告诉他们有敌来犯,你的轻功不弱,可以抢在他们前面。”

她此时此刻丝毫没有想起他强行把她掳走的蛮横,点了点头:“我会尽快回来的。”她转身欲去,顿了一顿,她背对着他,“你——你呢?”

“我——”柳折眉轻吁了一口气,“我在这里拦他们一阵。”

“那好,我先走了。”慕容执红衣一振,往回奔去。她丝毫没有怀疑柳折眉可能会出事,柳折眉的武功高强天下皆知,对付区区马队至少可以自保,她丝毫不怀疑。

她去了。

柳折眉暗暗咬牙,提一口气,勉强想试试自己是不是还有出手之力。他昨夜强迫自己休息了一夜,今日才有气力支撑到现在,现下再要阻拦这一队马队,那真是太苟求了。他的真力经他刚才那番折腾,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他的体力因为久未进食也极其薄弱,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何到现在还不死,老天还是让他把她夺了回来,这已经是老天对他的恩典了,如今——如今——却要让他死在这里么?他真的不甘心啊!轻轻吁出一口气,柳折眉抬头望了望天,轻轻负手,缓缓站在了官道的中间。

远处奔马长嘶,马上有人,远远地大喝:“什么人挡路?”

柳折眉轻轻拂了拂衣上的尘土,只当作没有听见。

远处的马队顷刻之间便奔到眼前,当头的大汉见柳折眉这样的神气,怒从心头起:“大爷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纵马疾驰而来,“刷”地一声,一马鞭对着柳折眉当头抽了下来。

慕容山庄内正自鸡飞狗跳,堂堂慕容世家的小姐,竟然在慕容家众多高手面前被人掳了去,而慕容世家竟没有一个人可以把人拦下来的,这简直是慕容世家近百年来的第一个奇耻大辱,况且,慕容执又不知道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是应该认新姑爷作数,还是认旧姑爷作数?也不知道要不要派出大队人马去追?忙乱间反而把何风清晾在了一边,没有人理他。

“爷爷,”慕容决低声问道,“怎么办?”

慕容烷似喜似怒:“嘿嘿,没想到,这小子还不是没良心到极点,还知道执儿的好处,执儿虽然不见得美貌,但体贴温柔,实是男人求也求不到的好妻子,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要到闹到这等田地才知道他自己的不是。嘿嘿,他这回苦头要吃大了。”他摇了摇头,“如果,他是真的悔过,执儿若仍是爱他,或者——”他想了想,叹了口气,仍是摇头,“不过慕容世家又岂能失信于人?”他看着何风清,“这些小儿女在想些什么,我老了,真的弄不明白,不明白。”

慕容决也摇了摇头:“一切看她的心意了。”

他们慕容世家溺爱家中血亲、护短是出了名的,在慕容决心中,谁是妹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执喜欢。

正当两人低声交谈,大门砰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青衣小婢急急冲了进来,她本来手里托着酒杯酒瓶,这时疾跑,冲入殿中之后,手里的酒杯酒瓶乒乒乓乓摔了一地,酒水四溅。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慕容烷皱眉。

青衣小婢顾不上地上的酒水:“小姐——小姐——回来了——”

“什么?”慕容烷非但不高兴,反而暗暗生气,暗骂柳折眉这臭小子混账没用,老婆抢到了手,竟然还这样轻易地放她回来?也不知道执儿回心转意了没有?他正在生气,只见慕容执一身红衣,长裙飘飘,竟是越墙而来,不禁一怔。慕容执素来不擅武功,若非必要,是从来不施展拳脚的,出了什么事?

“爷爷,”慕容执远远便叫道,“外面来了大批马队,像是冲着慕容山庄来的,你叫家里的人小心防备了——”她提气而呼,声音绵绵不绝,一句话说得整个山庄都听见了,一时鸦雀无声,“折眉在外面挡他们一阵——”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屋内有人一声冷笑:“来不及了。”

屋内众人正在极度震愕之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宾客群中一人长身而起,身形宛若鬼魅,一闪一晃,陡然在屋内绕了一圈,一双手点打擒拿,所到之处,众人纷纷倒地,一时间,屋内众人倒了一大半。

其实倒不是那人武功了得,而是他胜在出其不意,在大家错愕之际,一击得手,且来人很是聪明,知道慕容烷、慕容决之流武功甚高,若是一招之内收拾不下,缠斗起来他自是大大吃亏,于是他所击之人都是其他不堪一击的宾客,一圈之后,还站着的,只有慕容执,慕容决,慕容烷,何风清和那个假冒宾客的人。

慕容烷惊怒交集:“你是什么人?慕容世家和你有什么仇怨?为什么你要扰我婚典、伤我宾客?”

来人嘿嘿一笑:“我和你自是没有仇怨,你们慕容世家骄横奢逸,老早不在江湖中混了,我只和你家那位不守妇道、一嫁再嫁的新娘子有些交情。”

慕容执眉头微蹙:“你是——?”

“我是被你一钗插入腹中,侥幸未死的范貉,慕容姑娘,现在我是应该叫你何夫人呢?还是柳夫人?”来人嘿嘿冷笑,言辞更是无理之极,“蛮龙岭领主之死,还要算在你那个不知道是前夫还是旧情人的柳折眉身上,慕容姑娘,你也有一份,你莫忘了!”

何风清在一边听了,着实气得满头青筋暴起,好不容易忍耐到他说完,一拳向他击出:“你说完了没有?”他一身新郎打扮,身上未曾佩剑,如若不然,他早已一剑刺了过去。

“你整日正事不做,尽缠着人家的老婆,今天还想娶人家过门,你就不觉得羞耻?我范貉也不是什么好人,连我范貉都看不过去的事,你想江湖中人会体谅你么?江湖正道最忌淫人妻女,以之为万恶之首,你以为,有人会谅解你么?”范貉口齿伶俐,字字句句都说中了何风清最忌讳的心病,只听得大家都是心下一凛。

何风清被他说得心神不定,微微分神,被范貉反手擒拿,三根手指几乎扣住他的脉门,何风清毕竟不是泛泛之辈,危急之际本能地警觉缩手,逃过一劫。他缩手之后,一跃退后,脸色微变。

慕容执脸带寒霜:“范貉,你不觉得由你来讲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是很好笑的一件事么?”

“嘿嘿,”范貉被她说得一时语塞,不由恼羞成怒,“慕容执,我不把你这臭婆娘碎尸万段,我不姓范!”他“铮”地一声拔剑出鞘,刷刷数剑,一剑攻眉心,一剑攻胸口,一剑攻小腹,一剑三花,剑上的功力着实了得。

慕容执本来不擅武功,这三剑本来她一剑也躲不过去的,幸而慕容决袖子一拂,把这三剑接了过来,扑扑扑,他的衣袖之上登时多了三个小孔。范貉脸上变色,他以十成功力使出的这招“一剑三花”是他的得意之作,到慕容决面前,竟然只是在他衣袖之上戳破三个小孔而已,这让他如何不惊怒交集?他抽剑后退,立刻尖哨一声,似在召唤什么。

慕容执摇了摇头:“你是在叫你外面的同伙么?他们不会来了。”

范貉冷笑:“你就这么肯定?就凭柳折眉?”

“不错,就凭柳折眉。”慕容执微微一笑,点头。

何风清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执,只见她毫不怀疑——或者说她根本想也未想,似乎从她出世到今天,柳折眉便是她人生中的至理一样,完全不必怀疑,也不容许怀疑。她不知道在这微微一笑里,她眸子里闪过了多少温柔情意,又是多么地坚定与执著,那足以让全天下的男人为之疯狂、让全天下的女人为之嫉妒,因为那是怎样难得的、近乎虔诚的情感啊!

“笑话,圣心居士是怎样慈祥和善的人,他忍心对我的手下下毒手?他若滥杀无辜,岂不是和我一样了?还有什么脸面以侠义正道自居?”范貉再次尖哨了一声。

慕容烷与慕容决凝神应战。

何风清也自桌上取下一支烛台,准备应战。

他们都觉得范貉说的有理,柳折眉面慈心善,要他痛下杀手,恐怕是难之又难。

此时万籁俱静,只有几双眼睛在相互凝视,情势一触即发。

突然之间——

“你不必等了,他们不会来了。”有人语气淡淡地道。

慕容执与慕容烷一见来人,不由由喜转惊。

“折眉!”慕容执低呼一声,“他们呢?”

柳折眉一身血衣,手中的一柄软剑上血像流水一般滑落下来,不知道取了多少人命!他脸色出奇的苍白,双唇却特别的殷红,一头长发披散,但奇怪地并不零乱,只是血湿,一个人像是从血池里面捞出来的一样。听见慕容执的问话,柳折眉微微牵动了嘴角,算是一个苦涩的微笑:“死了。”“全部?”慕容执震惊不解。

范貉更是绝不相信:“江湖传言圣心居士善心佛性,竟然会是一个杀人如麻之辈,如何能令人相信?就凭你一个人,如何杀得了我蛮龙岭数千弟兄?痴人说梦!”

柳折眉的声音像从地狱里出来的幽灵:“死了,一百四十七个死在我剑下,其他的都跑了,我放了一把火,吓跑了他们的马。”他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无法不相信,“圣心居士从来就不是什么善心佛性之辈,只不过假仁假义之流而已,你不相信,我也没有法子。”他抬头看向慕容执,笑得好苦,“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善心佛性,那是——为了我自己——只是——你们都不相信。你们一个一定要相信我是一个好丈夫,结果发现我不是,你很伤心;一个认定我是一个正道侠士,结果我不是,你也很失望,是不是?”他凝视着慕容执,又看了看慕容烷,“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男人,做出来的事情——”他自己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似乎没有一件是对的,但无论如何,你说我蛮不讲理也好,倒行逆施也好,对于执,我绝不放手,她是我的妻子,你们没有权利带走她。”他笑了笑,“我绝不允许,你们现下知道我不是说笑的了?”

全场鸦雀无声,见到他浴血而来的架势,谁都知道他不是说笑的,有谁敢阻拦他带走慕容执,他遇神杀神、遇鬼杀鬼,那是怎样绝望到了极点的挣扎啊!

“折眉,”慕容执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道,“折眉,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样——绝望?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不是么?”她不是傻子,柳折眉的不对劲,她是早已感觉到了,只是,她不知道他竟然会为了她疯狂至此,更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压抑着什么,才会让他从目中透出这样强烈的痛苦?他这样,她只有比他更痛苦,因为,她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柳折眉摇了摇头,眼中灿然生光,只看着慕容执:“你答应不嫁给何风清了么?”慕容执看着他极度痛楚的目光,心中一软,千万般怜惜油然而生,他本是怎样温柔和善的人啊,何尝经历过如此的痛苦?虽然她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痛苦,但她终是不忍他这样痛苦啊!

“我——”

“答应我不嫁。”柳折眉闭上了眼睛,眼睫之间有物闪闪发光。

他——那是眼泪?

慕容执想也未想:“我答应你,不嫁。”

何风清脸色惨白。

“即使以后伤心痛苦,受尽无数苦楚,你也绝不后悔?”柳折眉问。

“绝不后悔。”慕容执凄然一笑,“只要,你告诉我,你是值得的,我就不后悔。”

“执——”柳折眉抬起头来,那深深蕴含在眼底深处的痛苦渐渐地淡去,渐渐地淡去,渐渐展开了笑颜,但眼泪却终于滑落了脸颊,他原是从来不哭的,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他怎么能哭呢?“那我告诉你,我值得。”

“折眉——”慕容执用衣袖拭去了他的眼泪,他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折眉,告诉我,你出了什么事,好不好?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她心中万般的温柔、千种的怜惜,虽然他没有说出了什么事,但她却知道他一直在受苦,一直在受苦!这不是从他哪里看出来的,而是——在他拥抱她的时候,她从他身上感觉出来的!他一直在受苦!一直在受苦!

“我如果能不爱你,那有多好?”柳折眉低低地道,“执,我如果可以不爱你,那有多好?我——我不愿死啊!”他摇了摇慕容执的双肩,“如果,我可以让你嫁给他,那有多好?我不愿死,你知不知道?我不甘心,我不愿死!我只是希望,我不死,然后可以爱你,难道连这样的希望都是奢求?我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

“傻小子!”连慕容烷都微微地动容了,“傻小子,你——”

范貉眼见没有人注意他,悄悄向门口掠去,正以为逃过一劫,却不料人影一闪,一记重掌拍在他顶门,登时脑浆崩裂而亡!

“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执!”柳折眉人已在殿外的大树之上,遍身鲜血,摇摇欲坠。

慕容烷变色道:“孩子,你怎么了?”

慕容执惊得呆了,心中的平静一下子被极度的心痛驱走:“折眉,你——你——”她连一句“怎么会这样”都说不出来,全身只是颤抖。

只见柳折眉一身血衣被雨淋得湿透,一张脸苍白得像个死人,不,他几乎便是一个死人了,一般地毫无生气。“我——”他勉强说了一句,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不要说话。”慕容烷眼光何等老到?一眼就看出柳折眉真气紊乱,元气耗竭,这可是要命的大事,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决,快叫人拿蘅寰保心丸来,孩子,你快坐下,你还能不能运气?快运功保住你最后一口元气,不要再糟蹋自己了,有什么事等你回过气来再说。”

柳折眉不理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慕容执,因为脸色太过苍白,所以一双眼睛就分外黑,黑不见底,他终于低低说出一句话来:“如果——如果——我可以爱你,你——还——要不要我?”

慕容执脑中轰然一声,像是一下被惊雷劈中,她睁大眼睛看着柳折眉,不能理解他刚刚说了什么——

慕容烷眼见事情紧急,不能让他们儿女情长慢慢说话了,再不救人,柳折眉立刻就散了最后一点元气,再救不回了。他一指点了柳折眉的数处大穴,厉声对慕容执道:“不要说了,快找你海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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