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沈苑杰人事变动的关系,监狱里吹了一阵持续不断的热风。陈一舟身处其中,听到了各种版本的流言,不过,这都跟她没关系,她只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
而且,因为是节日的关系,所以陈一舟和胡音等女警都作为撑起半边天的女人之一,一起参加了原本就定好的三八妇女节——警属开放日学习参观活动。
过去的监狱系统相对封闭,对外宣传也少,而影视作品因为情节等需要,也让民众对监狱有了方向认识的偏差,所以不免给外界营造了一种监狱的神秘感。
现在的话,因为监狱工作越来越开放、透明的缘故,让更多的人了解监狱内部改造环境,了解监狱人民警察教育改造服刑人员的模式,展示监狱及监狱人民警察的良好形象,才能够更有效地引导社会公众对监狱工作的正确认识和理解。
显而易见,这个活动的目的有几个,一是给女犯人们一个热闹的机会,让她们在与来探监的亲人的送礼和交流中感受到温暖;二是给狱警家属们一个了解狱警和监狱环境的机会;三是宣传良好的监狱及监狱警察的形象。
所以,这一日,监狱里热闹了一整天。陈一舟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幸好,有监狱里的男同事们帮忙送花送水的,她们难得在工作上享受了一回当小公主的感觉。
只是,在活动结束的时候,陈一舟还是累瘫在了办公椅上。
胡音一脸无所畏惧的表情走进来,坐在她前面,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开口说道:“我要成网红了。先来这里给你打个招呼铺垫前奏。”
“啊?什么意思?是怕我太惊讶么?”陈一舟一头雾水。
“嗯。”胡音点头,吐出一个淡蓝色的烟圈,说:“新任领导无意中听说了我与罗珂隔着牢门的kiss照,说是有助于宣传警民合作,共创和平,消灭犯罪的良好形象,然后就给了我们一个选择,我答应了。”
“什么样的选择?是不是罗珂可以因为这巨大的献身精神而减刑?”陈一舟想象着她描述的那个kiss画面,不忘继续接话问重点。
“对。”胡音往陈一舟推过去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蒂上的黑灰,轻轻哼了一声。
“估计你也不是来找我要恭喜的。”陈一舟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新领导一上台就与沈苑杰作对,把我们之前被打压的事情拿出来,谁敢保证他能坐那位置到罗珂出狱?为了防止日后出现兔死狗烹的事,我必须留一手。”
胡音说得坦荡,一点儿也没有要耍阴谋诡计的意思,仿佛那只是一种自我防卫的正常手段。
从胡音眼里展现出来的精明干练,让陈一舟这个没有危机意识的人感到了震撼。
“嗯,那你是想让我帮忙做点什么吗?”陈一舟问。她突然有种自己要归属于某种神秘危险的组织的感觉,心脏变得紧张激动,还有一丝丝的害怕。
“你只要帮我保存一份录音文件就好了。”胡音说,“与新领导的对话录音,是我不愿意用的最后一张牌,只是想求个安心,所以,你其实完全可以当它不存在。我会竭尽全力,在那之前就将全部问题解决。”
“那是最好不过了。”陈一舟说,“我没有做特务的能力,这你是知道的。所以,我就只当作是记忆中有这么一回事,然后将它放到九霄云外,不理睬了。”
“做得很好。这事也就只有你能做得来,交给其他人的话,就相当于是放了一个炸弹在他们那里,我自己安心了,他们反倒寝食难安。”胡音高兴的方式,就是朝半空中一连吐了四五个烟圈,给陈一舟欣赏。
陈一舟原本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的,现在闻得多了,倒是有点习惯了。
胡音将烟蒂插进烟灰缸里,熄了火星,从包包里取出一串钥匙递给她,说:“你既然答应帮我,我就承了你的人情,这串钥匙给你。”
陈一舟哭笑不得,说:“我什么都没做,你给我钥匙做什么?让我在你们东窗事发的时候好逃命么?”
胡音说,“这个不会有的。我只是,允许你在难过到不知道去哪里的时候,来我家。”
“怎么会呢?你看,我父母爱我,我闺蜜爱我,我男朋友也爱我,怎么会没有地方可去?还是还给你吧,我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这个。”陈一舟将钥匙还给她。
胡音不收,说:“这是我给你的安心。来不来,是你的事。我倒希望你不来。”
“好吧,那我也会跟你那样,不会让自己发生那种难过到无处可去的事情的。”陈一舟将钥匙放进包里。
“那也是再好不过了。”胡音说完,便起身走了。
陈一舟做了些资料报告整理的善后工作,准备回去帮司泊带点衣服和书。
没想到一出大门,陈一舟就看到了沈苑杰的背影。幸好,只是背影,不用打招呼,陈一舟心里是比要打招呼的时候开心的。
她坐车回到宿舍,先自己火速洗了澡,然后打电话给郭壁微,问她在哪,听说她不回家,是直接从公司到医院的后,就帮她多带了件外套,怕是晚上太冷。
而陈一舟此刻还不知道的是,郭壁微现在除了身体冷,主要的还是心里冷。陈一舟只忙着照顾张司泊去了,还有不稀罕她的照顾的奶奶,所以一时也没有留意到郭壁微身处的位置。
还远远的,陈一舟就看见了在医院门口正打算离开的监狱长,以及正在送他离开的黑着脸的沈苑杰。
想来他也是没少挨骂的,出了这个事。可是,陈一舟没打算原谅他。
陈一舟去看张司泊,意外地发现他们换了个VIP病房,而且郭壁微不在沈奕年那边,是在张司泊的病房里,看她的坐姿,可以推测出她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一见到陈一舟,郭壁微的眼神亮了一亮,不过很快又“噗”地一下,熄灭了光亮。
陈一舟想到刚刚去探望沈奕年的他爹和他哥,心里一沉,直觉她是被他们今天的仗势给吓到了,毕竟,监狱长是一个多可怕的人,陈一舟已经领教过三次,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她曾经迷恋过的沈苑杰。
所以,她面对的人不多不少,正好是沈家父子三个,站成一排,就像一座山,犹如泰山压顶。
但是她能怎么样呢?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啊。就算她后面真的逃了,陈一舟也会理解她的。
陈一舟把书给了张司泊,然后在张司泊如探照灯般紧盯着的目光下,硬着头皮不理他,而是拉着郭壁微出了门。
“怎么不去守着沈奕年?”陈一舟问她。
“他爸让我离开。”郭壁微说得简短利落,陈一舟却听到了她微微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然后你就走了?这可不像你啊,微微。这若是换作从前,你不是会不管不顾地誓要跟他天崩地裂地在一起,甚至可能带着他私奔吗?”
“早就不是我了。”郭壁微双手放在栏杆上,身子斜靠过去,立马变成了一个小S身材,前凸后翘,明艳得令过往的行人垂涎欲滴。她强调:“早就不是我了。”
“沈奕年自己没有说什么吗?还有,他哥沈苑杰,有没有欺负你?”
“舟舟,我后悔了。”郭壁微突然开口道。
“后悔什么?”
“后悔不该因为一时好奇和冲动而去招惹沈苑杰。我以前,大概是被猪油蒙了心吧。”郭壁微说着,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栏杆上,像是要把心里的压力转给栏杆让它帮忙分担一点。
“能不能不管他爹,只看沈奕年的想法?”
“不能。”郭壁微目视远方,说:“我们这又不是什么电视剧电影。张司泊没有父母,你当然不了解了。当我的存在对沈奕年来说,已经变成是一种为难的抉择的时候,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地继续存在于他的世界之中?”
她说到后面的话时,情绪有点激动。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做?”陈一舟尽量说得平静,努力忽视郭壁微说的关于张司泊没有父母的事,告诉自己她现在是因为在心烦意乱之中,所以才会有点口不择言。
“除了离开,暂时别无他法。”郭壁微许是意识到她自己刚刚态度不好的事,声音也缓和了几分。她笑着说:“反正,我们连手都没牵过,用不着说分手,连仪式都省了。”
“你的这个笑容看着真苦涩。”陈一舟说。
“我知道。”郭壁微说着,突然站直身子道:“错了!不是‘我’,是老娘才对!陈一舟,今日的谈话,你在口头上占了老娘诸多便宜,不讨回来,老娘整个人都心情不好了,所以,今晚请吃大闸蟹吧!”
“好。”陈一舟满口答应,“我陪你。”
郭壁微笑容灿烂,说:“既然你那么好,老娘就大发慈悲让你现在进去陪下你男朋友吧。他一整天都一个人在这里,估计早就很无聊了,等一下的话,你也不能陪他。”
陈一舟想了想,说:“现在是六点二十分。这样,我先和他说一下,然后八点,我们在望江路见,怎么样?”
“行!老娘先去逛会儿街去!”郭壁微说着,穿上陈一舟给她带的大衣,就踩着她唯一的一双平底帆布鞋,离开了。
陈一舟记得,这双鞋是自己在担心她的脚,千万的拜托之下,她才买下来的。她以前是那么喜欢高跟鞋的一个人,仿佛那是她的第二生命,现在,终于还是变了。
她的第二生命,或者,是第一生命,已经被那个叫做沈奕年的男人所取代。
陈一舟回到张司泊那里。
一进门,就发现张司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她打量了下环境,看着花瓶里的插花,墙上古典文艺的图画,忍不住啧啧称赞道:“果然,VIP就是VIP,干净舒服,就跟住酒店似的。”
“不舒服。”张司泊说。
“诶?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说出来,我给你改。”陈一舟坐在他前面。
“你不在。”张司泊说。
“啊,这个呀,我已经尽量在抽时间陪你了。监狱里刚换了领导,肯定都是要大刀阔斧地整改一番的,也请不了假,不好意思啊。”
“你晚上也要出去。”
“诶?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我这都还没开口说出来呢——”陈一舟惊讶地看着他。
张司泊说:“你在有事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看时间,坐也坐不住。”
“啊,这样啊。”陈一舟下意识地再次看时间,然后眼睛一转,盯着他的头说:“那要不,我帮你洗头抵债怎么样?”
“不能一起洗澡吗?”张司泊问,“这样一直躺着,背上痒。”
陈一舟神色复杂,看着他的脸,见那双干净的眼睛里,没有半丝戏谑之意,暗道:要不,就帮他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