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我问你吧,爸,你怎么在这里?”陈一舟跑出去,上下打量着他,一脸狐疑。
她爸倒是脸色如常,也许是因为常年待在殡仪馆,脸上那种病态的白遮住了他神色的缘故,只显得他的眉毛和头发很黑。还有眼珠子也黑,放出烁烁光彩。
陈爸说:“老毛病了,不碍事,回去吃点药就好。”他勾头看了下张司泊,见他正在打针,似是怕他急着跑出来打招呼,说:“馆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陈一舟不疑有他,便说了“好。”
看他走远了,才回去房间里找张司泊。
然后才一进门,她就发现了张司泊裸露在空气中的那一小块白皙的皮肤,她立即捂着双眼不敢看,暗骂自己是色女。
好一会儿,她才从五指缝里露出了眼睛,见那个医生正一脸意犹未尽地看着她,她立即放下了双手,不看他,走到张司泊身边。
“还痛吗?”陈一舟看着他还是有点微微发抖的腿,问他。
“不痛了。”他浅浅地笑。
医生翻着电脑上的病例,做着记录,然后在一旁故做姿态,朝他们俩挤眉弄眼,吃味地笑,话语却是刻薄而一针见血,说出了陈一舟一直沉溺其中而未发现的事情。他说:“真是令人嫉妒。一个述情障碍症患者,现在还学会用‘笑’来掩饰‘痛’了。”
陈一舟听了他的话,如遭五雷轰顶,魂不守舍。
她与张司泊相处的时间,其实真要说多也不算很多,各自有各自热爱的事业,加上一些被杂七杂八的事情花费的,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差不多就每周三日这样。
她知道张司泊早就把《心情词典》看完了,知道他在一点一滴地进步。她能从他看起来还和以前同样平淡无波的话里和表情里,听出看出他的喜怒哀乐,她却忘了留意,他和陈一舟以外的人是怎么相处的,他会不会借助她的基础认识来‘哄骗’于她。
果然,是恋爱中的女人只看得到他好的一面吧。
“没有。”他来握陈一舟的手,“我们走吧。”
“嗯。”陈一舟想着他的障碍症的事,人有些怔,只自顾自地往外走,一时没有注意到他递过来的手。
算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她想道,不管他会怎么做,只要他能和自己的障碍症好好相处,不被受控,身体健康就是最重要的了。至于外头的这个世界,她会争取比他活得久,然后一直替他挡着。
她回过头,看着手举在半空,无着无落的他,突然想到他刚刚是要来牵她的手,她却没理他的事,他眼里的落寞,让她觉得自己实在罪大恶极,“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陈一舟主动牵起了他的手,紧紧握住,想要把自己的决定和力量都传给他。
“我说话一向算数的。”陈一舟同他说,“除非,是你不要我了,要将我从你的脑海里、心里撤出去,或者,发生了其他观念巨变之类的事情,不然的话你是绝对逃不掉的,因为我不会放手,知道吗?”
张司泊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陈一舟的手。
陈一舟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张司泊因为他的障碍症和腿,心底也是惴惴不安的,怕自己会走。
不过,这也侧面说明了她对他还不够好的事情。
也许她根本就不该拿他的障碍症做障碍,跟医生一样拿他当患者才对,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医生,她只是陈一舟,所以,以后就只是完完全全地接纳他整个人就好了吧,该努力的,也是她陈一舟。
陈一舟给了张司泊一个安心的灿烂的笑。
她内心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在了解他多一点的同时,也了解到自己这个人的思想变化。
陈一舟送了张司泊回去,就准备回宿舍,正好碰到郭壁微从宿舍出来,打扮得光鲜亮丽。
“等一下,你这是要做什么去?”陈一舟伸腿跨在护栏上,拦住她。
郭壁微喜笑颜开,眉眼得意,摆出一副女王施舍贫民的架子,笑道:“老娘这就要去将分手仪式补完。然后就真正自由了。”
“阿伦回来了?”陈一舟问。她仔细端详着打扮愈发‘妖艳’的郭壁微,不知怎地,总觉得郭壁微的笑容太过清透凉薄,笑意也不达眼底。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听说沈奕年走了之后?这其中的真真假假,陈一舟也分不清了。
“他敢不回来吗?”郭壁微讥笑,“他一个命令下去,一下子就将那混蛋给扒出来了。”
陈一舟听出她的话里是两个他,大致一想,便知道是怎么个来龙去脉了。
放下腿,还是忍不住说道:“他这样玩弄权术,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又管,可真是令人无话可说。”
“切!你无话可说,可你这不是都开口说话了吗?放心吧,老娘可不是你这种一陷入恋爱就智商为零的人。你知道老娘的恋爱模式的。走了!”郭壁微睨她一眼,然后,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肢走了。
“但愿如此。”陈一舟看着她的背影,实际上,心里的担忧比她脸上展现出来的要多多了。
那个沈奕年,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现在,怎么就无动于衷不来了呢?难道是她看走眼了吗?不可能啊。还是说,因为是他哥的缘故。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陈一舟说着,掏出手机给沈奕年打了个电话过去。之前打给他,他不是在温暖的地方游泳,就是在打网球,两人总是说不上几句话他就被叫去玩了。
电话那头,沈奕年还是同样莫名地兴奋,说他正在和朋友玩滑雪。
陈一舟语气冷冷地说:“那我不打扰你的兴致了,沈少爷。”
她正要挂电话,就听那头终于着急地说了句:“等一下。”
把手机重新放到耳朵边上,“你说。”
“你们最近过得好吗?”他的话听起来吞吞吐吐,意有所指。
“不好说。”陈一舟原本想揶揄他几句,想了想,还是说老实话比较好,“她表面上看着挺开心的。”
“实际上呢?”他急急接话,没有发现陈一舟已经将他问的主语转移到了郭壁微一个人的身上。
“不知道。你若真想知道的话,自己打探。”陈一舟说,“你现在是连公司也不要了,只想当个富家子弟,天天吃喝玩乐是吗?”
“这不正好称了他们的意了吗?反正我爸不需要我做什么,只需要我哥,我哥更不需要我做什么,我不在,他反而更舒心。”
“沈奕年,这就是你要的人生吗?如果是的话,那我无话可说,如果不是而装是的话,你也太胆小了些。人生不就这一次吗?既然每个人都是第一次,你何必做出这副模样!”
陈一舟说着说着,自己也愣住了,可见,人在面对不是自己的事情时,说起大道理来,都是可以那么顺溜的啊。
她自己的家事,她自己都还没解决呢。
不过,大概亲人和朋友的作用就在于此,相互帮助和提醒对方理清人生道路上的挫折困难,然后一起好好走下去。
电话那头的沈奕年沉默良久,说:“我今天就回去。”
“好。欢迎你回来。”陈一舟笑着回答。
“我是因为陈一舟你才回去的,你知道的吧?”沈奕年补了一句。
陈一舟说:“我当然知道。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嘛。”
她挂了电话,觉得舒心多了。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看得到的不多,正好看到的是他俩互相喜欢的一点端倪,可能会发展下去,也可能不会发展下去,而且她既是旁观者,能做的事情便也不多,就一点点。
不论怎么兜兜转转,只希望他们今生能不辜负与对方的这一场遇见。
陈一舟也不想与张司泊因为任何误会而错过,她一向讨厌电视剧和小说里那种因为各种误解而使得男女主,最终还是分开了的情节,她只喜欢Happy Ending。
她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突然感觉有点累,不想动手整理客厅不想做晚饭,然后就直接上床睡了,也不知道中间郭壁微回来过没有,也没有做梦,只知道醒来时,外头的天已经全黑了。
人还没醒透,张司泊就给她打来了电话,叫她下去吃饭。
陈一舟“咯噔”一声,像无意间脱离了这个世界的人,突然被拽回了地球的感觉,立即满血复活。
她跳下床,套上外套,整理了下头发,就拿着钥匙下了楼。
出门的时候,她顿了下,感觉自己好像有什么挺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不过,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又怕张司泊等急了,便急匆匆地下了楼。
张司泊煮了她爱吃的粉丝扇贝。他似乎在不经意间就真的记住了与她相关的很多事情。
尽管,她在他面前只提了一句话,有时候甚至只是她无意中脱口而出的几个字。
温暖的灯光,温暖的男人,温暖的食物,全都在温暖着陈一舟的胃。
一下子被温暖挟裹得太多了,她就感觉到微微的热了。尤其,在陈一舟吃得尽量优雅,嘴角还是沾上一颗米饭,而张司泊伸手帮她取下,直接丢到他自己的嘴里吃了下去时,陈一舟看着他在动的喉咙,觉得他们就像是在亲亲似的。
她的身上好热,口干舌燥。
张司泊问她:“你是口渴了,想喝水吗?”
陈一舟立即点点头,然后,就着他的手就喝了一大口水。
“热吗?你脸上流了点汗水。”张司泊拿出纸巾,轻轻给她擦拭。
陈一舟却觉得更热了,仿佛连那张纸巾也带上了他的体温。他重新换了一张纸巾给她擦拭,同她说:“是穿太多了吗?要不,你将外套脱了吧。”
“嗯。”陈一舟点点头,将长长的拉链“咻”地往下一拉,正要脱衣服,一股冷风灌进来,让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一缩手,把拉链重新“咻”地拉了上去,比原先脱衣服前还要高出几分,裹得紧紧的。
原来,她居然忘了穿内衣了!!!
司泊刚刚应该没看到吧?应该没有吧,羞死人了这下。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生出一片潮红了,烫得跟火炉似的。
张司泊看看她的衣服,又看看她的脸,认真平淡地问她:“不热吗?”
陈一舟死命摇头,差点儿没把自己摇晕,“不热,不热。”
张司泊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她的额心,说:“点一次就够了,我都看得到。”
“嗯嗯。”陈一舟继续点头,觉得他说得很对,人却忍不住看着张司泊眼里逐渐变得不那么清透,有些波云诡谲的璀璨星光,仿佛整个人跌落进去,被温柔包围。
她想动,可是却挪不动半分。
张司泊如陈一舟内心所愿地亲吻了她,在她耳边说:“谢谢你。”
陈一舟只是生涩而努力地回应他,用行动表达了她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