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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基因突变

李均办公室。

窗外天色阴郁,室内灯光暗淡,CD机正播放着《智取威虎山》中《计送情报》一折。李均背窗而坐,手中捻着一张照片。

尽管是逆光拍摄,焦点也不很清晰,但角度巧妙结构完整,很容易从一大片玻璃幕中找到画面主体。那是他和一个女人的侧影,各自只有半边脸。以他在电视屏幕上的曝光频率,即便是这座城市最不关心时政的家庭主妇,也能通过这半张脸轻易识别其身份。女的则戴一金色狼头面具,巨领接鬓长发垂肩,装扮分外古怪。

“那小妞还是不肯招。”一骨骼清瘦的男子站在桌边,半弓着腰板显得唯唯诺诺,在李均捻看照片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了,“也许,——也许照片确实没有备份。”

李均抬头望向对方,后者黄毛卷曲,秃眉残断,左脸有条寸把长的刀疤,一看就是个凶残狡黠的角色。与前者目光碰触,清瘦男子打了个寒噤,抬起的头又迅速低了下去,嗓音因此变得更加低沉沙哑:“我会再想办法,一定深挖到底。”

“阿文哪,你最近的状况很不好,丢失了那些单据且不说,在追查照片方面也很不得力。”李均掏出打火机把手里那张照片点燃,“你该知道,如果单据和照片落入警察手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阿文冷汗涔涔:“我知道。还望李总能再给我机会,我一定将功折罪。”李均把大半烧成灰烬仅剩下一小部分冒着青烟的照片丢进垃圾桶,拍拍手靠在椅子上,吁出一口浊气。

阿文偷偷抬起头,目光中的李总50出头,身宽体胖,面目祥和,嘴唇上留着茂密的胡须,一双细长的眼睛始终半睁半闭,这种样貌兼蓄官员的威仪和商人的优雅,但他知道,风平浪静之下时刻暗涛汹涌激流丛生。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双大尺码的皮鞋左右交替前后穿插,在房间里制造出重量级的回音,同时带进一股沉甸甸的杀气。李均把视线转向来者,眉毛微微扬起,似乎从那响亮的节奏中提前预知,他将收获非常有价值的信息。

来者生得黝黑粗壮,浑身肌肉夸张地隆起,一颗豹头上鹰鼻鹞眼、狼唇鳄齿,凶煞之气远过于前述的阿文。他径直走到桌边,先将一张五寸大小的照片按上桌面,那是他刚刚俘获的猎物。

照片中是一个男子,具体说是一具男尸的颈面特写。该男子40多岁,头发稀疏,皮肤虚白,嘴角淌血、双目圆睁,咽喉处有一刀伤,刀口不大但深可见骨。除此之外,喉结两侧还各留有一个两三厘米深的指洞。

随后,他将一本册子摊到李均眼前,用粗短的手指点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叫陈凯南,已被红笔打了一个X。李总看着照片,先是点头,但很快眉毛又拧起来。

“耗子传来消息,单据果然落入警方手中。”来者未注意到对方的神色变化,继续工作汇报,他的嗓音高亢洪亮,带动着鼻腔和胸腔的共鸣,脸上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如同一头好斗的公牛,“那个姓萧还搞到了‘失心汤’的配方,虽还欠些火候,却差不多摸着了门道。”

“还有,他们查了朱权章的通话记录,又分别从金国宾馆和林涛的住所拿到古尸照片。那个姓蒋的对我们的背景比较了解,结合手上的资料,已牢牢盯住了我们。”说到这儿,来者瞥了阿文一眼,然后转视李均,欲言又止如鲠在喉。针对警方的快速进展,李均却处变不惊,仿佛一切尽在其意料之中,他摸着浓密的胡须问道:“耗子还说什么?”

来者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鼓足勇气抛出心里的疑窦:“李总,通话记录和照片都是按你的吩咐故意留给警方的,现在他们抓到了证据,马上要对我们下手了。我实在不明白,你这么做到底什么意思。像你这样一棵参天大树,什么风都刮不到,可兄弟们命如草芥……”

“阿武。”李均抬手打住他,“你和阿文跟随我多年,我李某的为人你们应该很清楚,我是绝不会拿兄弟做自己的挡箭牌和替死鬼的。现在,我们正进行一个非常宏大的计划,这个计划涉及到很多人的性命,还涉及到很多历史机密,其中的内幕我会慢慢告诉你们。而计划要想成功,你们就必须得按我交托的办,要相信我,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阿武与阿文对视,相继点点头。“很好。”李均满意地笑了,“有你们在,不愁大事不成。”阿武猛然想起李均适才的问话来着,忙收拾情绪整理思路,进而汇报说:“耗子让我告诉你,警方部署了行动方案,罗凯打算亲自做诱饵,布下陷阱引我们上钩。”

“这个罗凯可真有意思。既然他愿意主动送上门来,咱们也不必客气。”李均直起腰身,在阿文和阿武的肩膀上各自拍了拍,“又到你俩大显身手的时候了。”阿文阿武:“谨听李总安排。”

木门发出“吱呀”的响声,李均抬起的手当空停住,转过头,他看到一个熟悉身影。“那——我们先回去,随时等候你的吩咐。”阿文拽上阿武,两人识趣地离开。

待二人退出之后,女人关上门走到李均跟前,弯下腰把一只胳膊撑上桌面:“你的老朋友想翻盘?”李均坐回椅子里,抱起胳膊,显出一副相当无奈的神色:“他韬光养晦十二年,时刻梦想着反戈一击力挽狂澜,可惜他不是一个好的猎手,注定只能成为我手中的猎物。说实话,我并不想对他下手,可他让我别无选择。”

女人继续问:“你打算怎么办?”李均端起阿武留下的那本册子,伸出右食指放到罗凯的名字上,捻磨片刻,用并不锋利的指甲将名字和纸张一起抠透:“干掉他!”女人漫不经心地弹弄起自己红艳如血的指甲:“那么有把握?”李均反观她的脸色:“你知道的,我从不失手。”

女人把另一只胳膊也撑到桌面,十指交叉歪头看向李均,语气里带着警示的意味:“可这次是正面交锋,对手必定做足了准备,如果不能在得手后全身而退,我们就会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只诱饵够肥够大,我的胃口也很好。”李均放开胳膊,俯上前亲吻对方纤细的指尖:“既然不放心,那么你说说,怎样才能万无一失?”

“调虎离山。”女人抚摸着对方的脸,“让阿文和阿武牵制蒋毅,姓罗的交给我。”李均停止了动作,女人未理会他的质疑,细软的手指继续游走,滑过胡须抚过嘴唇,沿着下巴游到喉结,用指甲在那里轻轻刮了一下。李均缩回脖子,同时发出一阵颤栗。

“你怎么了?”女人问。“没事。”李均往后靠了靠,解开脖子里的领带,“有点小不舒服。”女人也不追问,挺直身子,转换另一个话题:“听说你抓了个女记者,我想见见她。”李均避开她的眼睛:“你见她做什么。一个又臭又硬的小丫头,关在又冷又脏的地方,不值得你屈尊下驾。”

女人绕过桌子,坐到他的大腿上:“既然留着无用干吗不杀了她,你不会看上她了吧?”李均一惊,忙把她拥到怀里连连否认:“怎么可能呢?哪个女人能跟叶子你比,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你这般绝色的人物了。”叶子抚着他的脊背,半嗔半笑道:“我不过随便说说,瞧你紧张的。”“你呀,尽寻我开心。”李总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递个暧昧的眼色,“你等着,我去洗个澡。”

李均拿过桌边的手机走向洗浴室,叶子则站到窗边,俯瞰城市的风景。两分钟后,也就是李均脱得赤条条,让热水渐渐冲散紧张和疑惑的时候,叶子打开了一扇窗户。一只白色的鸽子飞进来,落在叶子掌心,离开的时候,它带走了一张写好的字条。

鸽子飞越高楼林立的城市上空,飞过渺无人烟的戈壁荒漠,飞进一座戾气丛生的深山,斜着身子钻入一道岩缝。它在一块绘有壁画的巨岩边停歇了片刻,待不远处那扇石门开启后,展开翅膀飞了进去。

鸽子的到来惊动了一大群黑色蜘蛛,它们潮水般散开,火坛的光影中顿时现出一位皓发苍髯的老者,他伸出一只形若朽木的手,从鸽子脚下取出字条,展开看了几眼然后丢入火坛。鸽子飞出,石门关闭,青烟袅袅中,蜘蛛再次潮水般四起,迅速淹没了老者。

罗凯办公室。

“伤口不大但一刀致死,凶手的手段非常高明。”韩觉丢下陈凯南的尸体照片,看着坐在沙发边默默抽烟的罗凯,待对方把剩余半支烟抽完,他才继续说道,“有了昨晚的行动,他们下一个目标,准定是你。”

罗凯听了,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有一点点蔑视,还有一点点兴奋。凶手可谓嚣张之极,但他喜欢这种嚣张,嚣张的对手令他感到刺激,而最刺激的是,下一个目标是他这个刑侦处处长。正因为这种兴奋,他的眼睛里闪出不为人察觉的光彩,微微扬起的笑纹亦随之颤抖了几下。

前一天夜里,公安对全市的酒店、宾馆及娱乐场所进行了突击检查。抓获涉嫌卖淫嫖娼、聚众赌博、贩毒吸毒等各类违法分子近百名。当然,这是经罗凯授意,有着明确目标和针对性的特殊行动,策略上采取全面出击重点包抄,避虚就实抓大放小。所以,那些不疼不痒的嫌犯很快被释放,只留下违法交易的组织经营者。

既是突击,自然未经公开讨论,目的就是防止消息泄露,搞对方个措手不及。此次行动由罗凯亲自拍板、亲自带队,由于“醉翁之意不在酒”,留下的那些人绝大部分都是李均手下的业务骨干。为扩大影响,他还召集各媒体记者到场采访,将警方的突击成果在第二天的报纸上予以曝光。

这招狠狠刺痛了那些违法经营者的总后台李均,而这正是罗凯想要的结果:既然出头做诱饵,就必须先设法引起对方注意。所以,他特地安排了这场戏。不过,本戏最重点的桥段并不在“扫黄打黑”,而是故卖破绽掉包杀人。

罗凯知道,警方突击行动后李均必定有所反应,他很可能会派人趁警方后防单薄,从猎杀名单里取走一条性命作为报复。因此,他安排蒋毅做好应对准备。蒋毅当时遇有紧急状况,不得不转交韩觉代办,后者很快弄出一个“以牙还牙”的对策。

他翻看了保护名单内所有人的档案资料,选定一个陈凯南,然后从警方抓获的嫌疑人中提取一个绰号叫“狮子聪”的家伙。此人外貌身形与陈凯南相近,是李均的主要死党之一,也算是罪债累累作恶多端。此人甚为狡诈乖戾,曾多次逃脱法律制裁。

韩觉悄悄转移陈凯南,让“狮子聪”换上陈凯南的衣服,经简单化妆送入陈宅,然后撤去暗哨。翌日凌晨,果然有杀手前来,一刀取走“狮子聪”的性命。可惜,阿武眼拙未能当场识别真相,待照片送到李均手中的时候,才知道中了他人偷梁换柱、借刀杀人之计!

突击行动大大杀了一把李均的威风,罗凯对翻盘后第一次正面作战的成果相当满意,“狮子聪”一死将更加坚定对手“咬钩”的决定,从而保证名单内其他人员安全。只是蒋毅(实际是韩觉)采取借刀杀人未免有草菅人命的嫌疑,这令他心存顾忌(即便“狮子聪”犯有死罪,也要经法律宣判公开执行,任何人都不能私设刑罚)。

他打算找蒋毅谈一谈,但没在办公室里找到他,拨手机提示暂无法接通。他并不知道,那个时候蒋毅正跟萧栎一起,开着那辆白色的皇冠Royal,急速飞驰在一条幽长的地下隧道,从他们焦灼的神色来看,应该在赶赴一场特殊的会面,而且前景相当险恶相当棘手。

是的,他们的儿子失踪了。

萧栎最先得到消息。当时(前一天夜),专案组会议刚刚结束,蒋毅约萧栎到一家茶馆小坐,找个僻静的角落,刚就老宅密室里的龙纹玉镯和绝密档案中的国宝级文物拉开话题,学校的电话就过来了。那位老师告诉萧栎,说萧雯被一个自称是家人的男子带走,出去之后迟迟未归。萧栎立刻询问蒋毅,后者称不知情,凭借敏感的直觉,萧栎猜测儿子很可能被人绑架。

虽然很容易猜测到是何人所为,无奈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也不曾接到对方的谈判通知,蒋毅和萧栎只好抱着残余的侥幸四下寻找。大约两个小时后,也就是罗凯向蒋毅交托任务的时候,后者和萧栎正找得焦头烂额。

对于儿子的失踪,萧栎很是痛悔,她早就知道,对方从大人身上得不到便宜,准会在孩子身上下手,拿住孩子,就等于一下扼住他们两个人的喉咙。虽然她做了一些防范,但还是想得不够周密,最终让对方有机可乘。

蒋毅更是惭愧,在儿子身上,他很少尽过做父亲的义务。虽然萧栎有一定责任,她屡屡拒绝他的探望,但他不该在接连碰壁后退却懈怠、消极迟钝,以至于和儿子常年难以相见,父子之间几乎陌同路人。上次儿子遭遇绑架,他未曾给予足够的关怀,如今再遭劫难,倘若有什么闪失,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轿车穿过隧道,开向山脚下一座废弃的工厂。约一个小时前(今日),萧栎接到了绑架者的电话,称萧雯在他们手上,要他们带上密室的钥匙前去会面,然后给了个地址。对方还警告说,只允许他们两个前往,如果发现第三个人,就杀死萧雯。

考虑到儿子的安全,蒋毅没有把此事告知罗凯,也没有动用队里的公车和人员,穿着便装驾车载上萧栎匆匆赶赴会面。

蒋毅把车开入厂门,只见里面处处残垣断壁,很多废墟已被半人高的蒿草吞噬,当年的机器设备经多年风化,已残变成一副副丑陋狰狞的钢铁骨架。绑架者选择此处作为会面地点,可谓用足了心思。

很快,轿车便无法前行。蒋毅把车停在一座倒塌的烟囱旁边,攀上一道残垣查看周围的地形环境。萧栎则双手搭作喇叭,连声呼喊儿子的姓名。已近午时,阳光愈发耀眼刺目,地面升腾的蒸汽涟涟卷卷,模糊着四下的景物。

忽然,一道亮光从远处射向萧栎的眼睛,循着亮光看去,见一栋建筑上站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她睁大眼睛试图看得更清一些,无奈被强光拖入黑暗。蒋毅也注意到了那束光线,他看清楚了,高个儿的是个带狼头面具的男子,矮个儿的便是他的儿子萧雯。男子左手握面镜子,不断将太阳光反射向萧栎;右手持把砍刀,利刃紧紧压着萧雯的脖颈。

“雯雯!”蒋毅从残垣跳下,越过一只被砸扁的油桶,穿过几列钢铁骨架的缝隙,直奔远处那栋建筑。萧栎逐渐恢复视力,她也发现了儿子,一边喊着让儿子不要害怕,一边紧跟蒋毅的步伐。萧雯的嘴被毛巾塞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回应。

蒋毅冲到跟前,发现那是一间单层仓房,有三四米高,比两侧的建筑略显高大(两侧建筑多已倒塌),保存得也相对完整。即便如此,墙体和楼板仍然腐蚀得千疮百孔,地基亦被灌木撕裂,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到。

由于大门倒塌且被砖瓦和藤蔓堵死,蒋毅从墙体的一个破口跃入,迅速找到步梯几步冲上房顶,但绑架者和儿子都不见了。气喘吁吁四下扫视,他发现残垣和荒草身后还有一大片这样的库房,破损程度不等。在其中一间房顶上,他看到了所要追寻的目标:带狼头面具的男子架着萧雯,微微昂着下巴,似乎正在朝这边发出冷笑。

就在此刻,一股凉风直冲后颈,蒋毅侧身闪避,借助腾出的空档,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尖刀。袭击者首轮扑空,随即发起二次攻击,可惜已经迟了,要知道,只要战局公平不失先机,一般人休想在正面搏击中占他的上风。

因此,袭击者暴露在空挡里的手臂被蒋毅抓住,顺势一牵失去平衡。紧接着,蒋毅屈起左膝猛撞他的尾椎,右手轻轻一搡,对手便“噌”地从房顶飞了下去,坠在废墟和灌木中间动弹不得。

蒋毅瞥了一眼袭击者,那家伙戴着狼头面具,不过从交手情况来看,绝不可能是阿文或阿武任何一个,充其量只是他们手下的喽啰。转身欲下步梯,却被一彪形大汉挡住,后者也戴有狼头面具,光膀赤膊,体毛茁壮,冲蒋毅一番捶胸顿足的威吓,同时喉咙里嗷嗷直叫,活似一只发情的大猩猩。

对付眼前这位,要比对付刚才那家伙要费一些功夫。不想,蒋毅刚刚拉开阵势,对手却前后晃了晃,脸上的面具跟着掉了下来。彪形大汉转过头,见身后有一女子,她的脚尖尚未从刚才那道漂亮的弧线里完全收拢。这个女人便是随后赶上的萧栎。

彪形大汉吃了一惊,很难相信适才那纪重击居然来自一位纤柔秀丽的女子。扭过头他便开始后悔,果然,蒋毅力道十足的拳头毫无征兆地袭来,精准地落上他刚刚转回来、防备薄弱的咽喉部位。“大猩猩”不受控制地向后翻倒,砸塌一大截墙体,砖头和水泥块顺着他的肩膀“哗啦啦”散落。

勿怪蒋大队长乘人之危,这不是搏击赛场,也不是会武比斗,不需要什么赛制规则,在正义面对邪恶的时候,惟能执行毫不留情的秒杀,这是警察的义务,更是自保所必须。彪形大汉纵有不服,也只能翻翻眼珠瘫倒下去。

“雯雯呢?”萧栎问。蒋毅不及细说,拽上萧栎往下狂奔。

一番周折,蒋萧二人跑到绑架者所在的那间仓房前,门内闪出两个戴狼头面具的汉子。蒋毅隐隐感到不对:对方既然通知前来交易,何必如此躲躲闪闪?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名堂?思考间,萧栎已率先发动攻击,而眼前这两位也属酒囊饭袋之辈,根本轮不到蒋毅出手便被打发了。蒋毅径直跨入仓门,通过步梯追上房顶,跟预料中相同,目标再度消失。

蒋毅握着拳头暗自切齿,忽然听见一阵微弱的抽泣。循声而望,看到一座高达二三十米的巨大铁架,而萧雯就吊在铁架中央。铁架下站着两个男子,一个骨骼清瘦,一个身形魁梧,各戴一副金色的狼头面具。清瘦男子悠闲自得地把玩着一支手枪,魁梧男子手里牵着一条绳索,而绳索的另一端就拴在萧雯身上,只要他一松手,儿子就会从高空坠落命丧黄泉!

蒋毅纵身从仓顶跳下,这本是一个很平常的动作,但地面布满散碎的砖瓦和沤烂的木头,一条嵌在废墟中垂直向上的玻璃穿透皮鞋刺入他的脚掌。可他来不及查看伤势,也未作片刻停留,强忍疼痛扑向悬吊儿子的那座铁架。

萧栎也看到了儿子,竭力甩开两个喽啰的纠缠,从另一个方向奔往铁架。蒋毅率先抵达,他也端出了手枪,用枪口逼迫对方:“立刻放下我儿子!”魁梧男子充耳不闻,即便带着面具,也能感触到他骨子里散发出的凶煞之气。

清瘦男子上前一步,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枪:“放下可以,你得交出密室的钥匙。”蒋毅毫不妥协再次命令道:“放下我儿子!”清瘦男子朝同伴挑了挑下巴,后者将多余的绳索往手里送了送,然后猛放手闸,萧雯便蹦极一样飞速直摔。

情势危急,蒋毅暴喝一声上前抢夺绳索,但遭遇清瘦男子的阻击。此时萧栎赶到迅速加入战局,近乎疯狂的逼抢令魁梧男子步步后退。萧栎速度奇快,魁梧男子一时不适当这种打法,被对方拽住绳索,另一端的萧雯因骤然停止下降而凌空翻了个跟头。

魁梧男子挨了几记拳脚,总算找到化解之策,借助力量大的优势渐渐稳住战局,二人各有进退胜负难分,只是苦了悬吊在半空的萧雯,他在绳索的拉锯中忽上忽下惊恐万状。

清瘦男子功夫一般,在蒋毅的铁拳下惟能拼命闪躲腾挪,仓促中连手枪也给丢了。蒋毅得空遂冲萧栎施以援住,二人联手击退魁梧男子。蒋毅成功抢过绳索,正试图把儿子放下,不料魁梧男子又反扑上来。为减少对儿子的折磨,蒋毅只好把绳索绑在铁架上,协同萧栎先专心抗敌。

魁梧男子虽勇猛彪悍,但经不住蒋萧二人的合力围攻,眼看就要束手就擒。清瘦男子担心坏了大计,乘萧栎不备从身后将她拦腰抱住,后者一个九十度的飞踢,正中其天灵盖。清瘦男子怪叫一声抱头滚倒。魁梧男子稍一分神,被蒋毅踹到脸颊,面具“嗖”地抛出老远,露出真面目来。

蒋毅见过对方的照片,立刻意识到眼下二人正是阿文阿武两兄弟,他冷冷一笑,口气尽显鄙夷:“大名鼎鼎的冥府双煞,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阿武这一脚挨得有点发毛,经此一语更是怒火中烧,嘶吼着发动还击。设法激怒对手,在破绽里寻找空挡,这招还是跟萧栎学的。蒋毅抓住他呼呼生风的拳头,右腿撩其双腿间的要害,阿武深吸一口凉气,脸上爆开的肌肉缩成一团。

蒋毅揪住他的领子喝问:“那个女人呢,她在哪儿?”没错,当初提出交易的是个女人,而现场只有阿文阿武在,少了一个关键角色。萧栎已经够到绳子,刚要解开活扣,“啪”的一声枪响,手边的铁架冒出晶亮的火花,同时铁渣四射青烟沸腾。回头看去,阿文正冲她端着手枪。

阿武乘机挣脱蒋毅的束缚,抬腿一个“霹雳斩”力若千钧,蒋毅闪躲不及,左肩猛然一沉。还好,他这样的体格能减少肺腑震荡从而性命无虞,只是受伤的脚掌疼痛更剧。

两秒钟后,半屈半蹲的蒋毅猛力把阿武砸在肩头的那条腿往上一扳,随即旋身横扫。阿武失去支撑摔倒在地,待他晃晃悠悠站起,胸口又重重挨了一拳,壮硕的身躯撞上铁架。那铁架多年风吹雨淋,早腐朽不堪,经此撞击部分枝节开始断裂,并由此产生连锁反应,随着嘎喱嘣叭的爆裂声,整座铁架一层层坍塌下来。

萧栎不顾纷纷坠落的钢铁碎片,再次去解绳索,阿文则再次开枪,绳索被打断三分之一,其余部分也在丝丝断裂。万幸的是,铁架因下端大面积错落交叠而停止坍塌,萧雯再次凌空翻了个跟头,此刻,绳索只剩三分之一保持连系。

蒋毅撂翻试图捡取铁条作为武器的阿武,跑过去跟萧栎一起解开绳索,并在断开处打结。忽然,他听到耳后传来风声,判断飞来之物质地坚硬非身体所能挡,遂立即拔枪回射。“噗”的一声,眼前卷起一股白色粉尘,随即,红褐色的液体伴之亮闪闪的碎渣如雨般洒落。

是只白色瓷瓶。阿文叫了声“好枪法”,携阿武仓惶而逃。蒋、萧不敢恋战,小心翼翼把儿子救下,除去他口中的毛巾。萧雯一个劲儿地喘气,嘴唇抖抖瑟瑟,连妈妈都喊不出来。

把惊魂未定的儿子揽进怀里,萧栎忍不住泪破脸颊。蒋毅刚要说些抚慰的话,忽而听到隐约的滴滴声,附耳细闻,脸色渐渐惨白如纸。他小心揭开儿子外衣,果然发现其胸口绑着一颗定时炸弹!

蒋毅学过拆弹,可这颗弹设有伪线,且距离引爆仅剩7秒,恐怕最强悍的拆弹高手在场也回天乏术,割断绳索或拽掉炸弹则更不可取,稍大的动静便会让炸弹直接引爆。萧栎也看到了那只黑糊糊的东西,睁大眼睛完全呆在那里。“老,老蒋——”萧栎哆嗦着嘴唇,蒋毅什么也没说,张开双臂揽住了她和她怀中的儿子。

十二年的分离,他需要珍惜最后几秒的团聚。三秒,两秒,一秒。时间到了,炸弹却迟迟未响,又过了几秒,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蒋大队长,请务必接受我的谢意。没有你的鼎力支持,我们的计划将很难得到成功。作为回报,我特地安排了这场有意思的会面,祝贺你们一家团聚。以后我们还会合作的,因为,游戏才刚刚开始。”

原来是一个外形伪装成炸弹,带有计时功能的音乐播放器。蒋毅感到事情的不妙,刚摸出手机铃声便响了。电话是丁小秋打来的,半分钟后,蒋毅的手机颓然落地:又死人了,这回死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安局刑侦处处长,3.13案专案组负责人,他的顶头上司罗凯。

尖耳、菱目、长嘴,三分诡异,七分狰狞,这张金色的狼头面具在窗前徐徐晃动,反射着黎明时分稀薄而阴冷的天光。

戴面具的是个精壮的汉子,他双手端着手枪,准心在楼下街道边稀疏的过客身上来回移走。终于,他选定一个目标,然后开枪。咔嗒!枪膛内发出清脆的碰撞,但没有子弹射出,持枪者本人却像中枪一样浑身颤栗。

他慢慢放下手枪,摘掉面具,露出一张尚算英俊的面孔。他年过三十,儒雅但不懦弱,冷峻但不倨傲,嘴唇饱满,鼻梁高挺,一条条刚劲有力的直线勾勒出与生俱来的正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虽然不很大,但精光闪闪,似乎具备穿透寰宇的能量。

这张脸你一定觉得熟悉,没错,他正是故事的男主角蒋毅。前一天中午,他和萧栎前往郊外一所废弃工厂,经过艰苦搏斗,终于从绑架者手中救下了儿子萧雯。然而没想到的是,儿子身上竟绑缚着一颗“定时炸弹”,时间到了尽头,“炸弹”里响起一段提前录好的音频。

那段音频告诉他们,“荒郊救子”不过是敌人为掩盖真实目的而释放出的烟幕弹,是对方精心炮制的阴谋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个所谓的交易耗费了他们大量时间和精力。正由于极为关键的两员大将临阵缺失,另一条战线上,踌躇满志的罗凯遭遇了出乎意料的惨败。

这位忍辱负重十二载的末路英雄,为了翻盘,亲自策划并实施了狩猎一号行动,朝一向忌惮的对手发起正面挑战。为进一步巩固胜利,他甘做诱饵挺身犯险,排兵布阵置阱撒网,却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竟成为他人手里的猎物!

鉴于对手的强大实力,罗凯深知翻盘之路充满艰难和险阻,当然早做好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却怎么也想不到,失败来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所发起的第一轮战役竟成最后之绝唱,而失败的代价竟是他本人的性命!

接完丁小秋的电话,蒋毅抱起儿子,准备和萧栎一起赶回市区。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盘踞了一大群花花绿绿的毒蛇,见他们要离开,纷纷昂起脑袋虎视眈眈。蒋毅随即想到那只被他用枪击碎的白色瓷瓶,以及四下飞溅的红褐色液体。显然,这是阿文所设的一个圈套,目的就是继续迟滞他们的行动。

幸好萧栎身上有瓶燕翎膏(那天开完会一直带在身上),靠它才得以“杀”出一条路,否则真不知该如何脱身。撤退途中,蒋毅顺手捡起阿武丢掉的狼头面具,刚坐上车,一片乌云即从市区那边漫过来,巨大的阴影迅速笼罩头顶,阳光明媚的中午顿时漆黑如夜,紧接着暴雨如瀑。

回到局里,蒋毅仔细研究了那张狼头面具,发现其由黄铜打造而成,材质与十二年前辽代古墓里发现的那张材质迥异,但造型甚为相近。作案时戴此狼头面具,分明有着特殊的身份和目标暗示。

可李均身居高位(即便现在卸任,仍有着巨大影响力)又是汉人,为何要祭“番邦异族”的旗号?他在替谁做事?那个神秘女子又是什么人?两者之间存在怎样的关系?蒋毅感到一阵头痛,搁下掂在手里的狼头面具,坐在办公室的镜子前。镜中的自己有些憔悴,似乎一夜之间沧桑了许多。他慢慢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片刻,然后摘去外面的白色手套。

他的无名指与小拇指之间生出两截异物,约1.5厘米长,肤色黝黑、冷硬瘦削,顶端凹凸不平,像被利器截断过。也许你早就料到,他生有七根手指,甚至能够推断,专案组第一次会议上,删除韩觉发言幻灯片里那张照片的正是他。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蒋毅已记不清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变异”,只依稀记得是在3.13案发生不久。起初他以为是两颗肉瘊,但“异物”生长速度极快且日益坚硬,后来变得枯瘦弯曲、尖利如勾。

蒋毅十分忧心,他记得当年运送辽代古尸的路上,曾不慎碰触到棺中的黏液,怀疑因此感染了古尸身上携带的某种病毒,从而导致与古尸相同的肢端异变。

作为一名公安干警,他特别注意自己的形象,于是他找了外科医生。医生称此状系多发性肢端畸形,原因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建议他手术切除。可手术没多久,异物又雨后春笋般破肤而出,不到半个月便“发育成熟”,所谓“成熟”,即长到一定程度自然停止生长。

无可奈何的蒋毅只好重复手术切除。他不愿被更多人知道此状,可也不能总往医院跑。随着时间流逝,他慢慢地能够不通过医生,自己拿工具切断那些“异端”,对一个警察来说,这不过是皱一皱眉毛的事情。

为掩盖自己的“生理缺陷”,十二年来,无论春夏秋冬他都戴一副白手套,别人问起,只说生了灰指甲。最近一次“手术”,是在高法正遇害的前一日,至今恰恰七天时间。依现在的情况,估计两日内得再次“手术”。

蒋毅盯着左手的“异物”看了一会儿,摘下右手的手套,然后脱掉鞋子给脚换药。完了之后,他穿上鞋,拧开水龙头清洗双手,取一副干净的白手套戴好。回到镜子前,他感恩地抚摸着那双手套,它就像衣服包裹住赤裸的身体一样,用繁密的丝绒遮蔽着肢端的异状,使他从依然端正的仪容里获取自信。

时针指向六点半。蒋毅压了压头顶的警帽,镜中的自己立刻显得更加威武庄严。他拿着笔记本走出房间下了步梯,推开一楼会议室的门。除了罗凯,专案组其他成员都已到齐,门被推开的一刹,所有人把目光朝他扫过去。

跟蒋毅一样,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不单因为一夜未眠,更主要的是,昨日的行动中专案组总负责人罗凯以身殉职。罗凯之死传达了两条信息:一,对手能量非常强大,正如他们所宣称的那样,凡是锁定的目标从不失手;二,罗凯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恐怖猎杀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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