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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外一篇·顾璇

我离开家的时候,十九岁。

那一年,我高考落榜,我妈为我在隔壁村找了个男人。“行了,你也别再想些有的没的,赶快嫁出去生个娃,我们农村人就是这个命。”妈说。

我不甘心,我在县城上学的时候,没有一刻不在想着离开这个穷地方,到更大的城市去。所有人都夸我长得漂亮,那些大城市商场里漂亮的衣服,橱窗里璀璨的珠宝,它们都应该是我的,我怎么能留在那个穷山沟嫁给一个农民!

于是我离开了,在十九岁的那一年。夏末秋初,那个时候家乡的风已经很凉了,我走得很急,没有回头。后来也没再回去过。

……

遇到阿扬的时候,我身上的钱都花光了,我不知道大城市原来是这样的,它这样漂亮,但也这样无情,它这样热闹,但也这样冷漠。那个晚上商店门口立起好看的树,树上缠着亮晶晶的小灯泡和红袜子,树下有很多礼物,可是没有属于我的;那个晚上无数个房间亮起暖黄色的灯光,可是没有收留我的地方。

我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裹紧自己薄薄的衣服,有很多人头上带着亮晶晶的麋鹿的角,挽着恋人的手从我眼前路过,他们穿得很厚,看起来就很暖和。

“美女,圣诞快乐!”左脸突然被亲了一下,我转过头,一个大男孩,脸上是很孩子气的笑,脸绯红,我摸这自己被亲的左脸,有些愣愣不知所措。那个男孩子将手里拿着的一个礼物盒塞到我怀里,挠了挠头,讨好地说:“那个,你……别生气,我们就是,玩儿个真心话大冒险……”他身后一群人哄笑起来,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徐扬,你也太怂了吧!”又有个声音喊着:“快走了徐扬,等会儿赶不上看烟花了!”“哦,来了。”他又冲我笑了笑,“真的不好意思啊。”然后转身走了。

那张在五颜六色小彩灯映照的笑脸,从那时起,就长在我的心里了。

“要坚持下去,顾璇!”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进那间会所,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一开始是陪酒,我不会喝酒,每每被灌得头重脚轻,客人走了,我倒在地上,脸贴着冰凉的瓷砖,眼前散落着零星的小费。

我卑微肮脏又渺小,可心里有一处小小的光亮,装着干净的他。为了他,我在这光怪陆离的大城市扎下根来,变成万千营营汲汲求生的蝼蚁中的一员。

遇到徐泾松,也是一个偶然。

也是冬天,那天晚上接到的命令照旧是陪酒,我不舒服,但没得选。脸上画了好浓的妆,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她的脸怎么那么白,涂着厚厚的粉,嘴唇又那样红,像是一张狰狞的鬼脸。我对着镜子挤着自己的脸,“这可不行,顾璇。”我说,“你得撑下去啊。”咽下口水,嗓子很疼,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生病了。

送来的裙子露背,细细的带子挂在锁骨上,露出胸口的大片皮肤,外面裹着大衣。一出门,风吹起来,藏在大衣下面光裸的手臂上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站在马路上,头仍是昏着的,伸手拦出租。

记忆中那是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的时候悄无声息,我脑袋昏昏沉沉,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香樟树。”我说,然后闭上眼睛靠在后座。

车里的人静了片刻,迟迟没发动车子。我有些头痛,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重复一遍:“去香樟树,五一路那边。”

这一回,车里的人没有迟疑,开了出去。

后来才知道,那一步是错,后来步步都是错。

那晚我没有去香樟树,后来也没再去过。

徐泾松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赤着身体的时候,靠近闻能闻到淡淡的树叶的味道,要很近才能闻得到。第一次的经历不太糟糕,甚至可以说是享受的,只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有些发怔。我原本以为会誓死为阿杨捍卫的身上最后一处清白,交出去竟也如此容易,我揉了揉额头,将这一切归罪于昨晚喝的那一点点昂贵的红酒。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被子放得平平整整,伸手进去,一片冰凉。徐泾松已经走了很久了。

后来我知道,他是个自律性很强的人,头一天晚上无论干了什么,第二天早上总能在七点钟准时醒来。并且大多数时候,他也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我住在一栋郊外的别墅,不是新的,但自我住进去之后的第一天里面就干净整洁,没有陈年的积尘,花园里的草木修剪得整整齐齐,秋千上一片落叶都没有,仿佛昨天还有人在这里入住,但空气里面没有人的味道……是那种温暖的,能感觉到人居住的味道。徐泾松给了我别墅里每个房间的钥匙,除了一间地下室。

“以前有人住在这儿吗?”我曾试探着问过他。

那是在花园里,他的手抚上结实的合成纤维编织的秋千绳子,绳子上有用棉布缝上去的两块,看上去就像为了保护荡秋千的人被粗糙的绳子割伤手,贴心到让人毛骨悚然。“以前……”他用手推了推绳子,喂喂阖目,怀念似的:“我的妻子住在这里。”

秋千晃了起来。

被包养的生活,起初的舒适生活过去之后,就剩下满目空虚。那个时候我已经不用再用廉价的化妆品,各大品牌的漂亮衣服,只要我想,总能在当天下午放到我的床头,我就像活在橱窗里。但我仍是不开心,那种时候就分外想念几年前那个饥寒交迫的圣诞节,那个好看的男孩儿,给我一个吻,在左脸。

我试着向徐泾松提出想去上学,那戛然而止在高三的校园生活,也格外让我怀念,那些朝气蓬勃的男同学,身上没有树叶的味道,但总能让我感受到鲜活跳动的生命,而不是这样的一潭死水。

徐泾松略略考虑之后答应了,开始安排我去德国留学的事宜。

“德国?我不行的,我都不会德语……”

“不要担心,你可以的。”他抚摸我的头发,在我脸颊上轻轻印上一个吻,“像当年那样。”

当年哪样?我好奇,却深知这不是我该问的。

我被安排到慕尼黑大学念文学,此外每天有两个小时德语私教时间,我不喜欢德语古怪的发音,冗长的句子,以及刻板的发音,老教授讲课严厉又无趣,起初这样很痛苦,但到后来,也就坚持过来了。

徐泾松不常来看我,但每次来都像个合格情人,带我游湖,给我买东西,听我讲细小琐碎抱怨,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就像是在谈恋爱,而不是我被他包养。

他喜欢照他的喜好打扮我,宽边帽,上面有黑色或白色的缎带,绑成蝴蝶结,淑女风的碎花小裙子,头发烫成电影里上世纪末流行样子。他带我到水边,水边有很旧的白栏杆,他看着我,或者透过我看到别的什么人。

“Liebe besteht nicht darin,dass man einander anschaut,sondern dass man gemeinsam in dieselbe Richtung blickt.”他德语发音标准,念起句子来带着晦涩的语调,让我想起摇头晃脑文学课教授。

我知道他是在怀念某个人,怀念那个曾跟我一样打扮的人,怀念那个能跟他德语对话的人,怀念那个曾坐在秋千上人,那个曾是他妻子的人。

不管怎么样,三年的课程很快过去,回国后,徐泾松安排我成为他的私人助理,随他到公司上班。

我原本以为我是满意的,对这样的生活,我甚至觉得我已经爱上了徐泾松,如果我没在公司碰到徐杨。

现在想想,一切都是命。徐泾松带我脱离香樟树,花大把的钱将我养成一个看起来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让我能再见到徐杨,让他爱上这样的我。偏偏又是因为徐泾松,这样的我没办法再爱上别人,没有资格,我知道我的命是他给的,我的昨天今天和未来全都掌握在他手里。

可那是阿杨啊,圣诞节那个映着灯光的笑,让我留在这个城市好多年,我没理由不爱上他。

他是一团火,我是飞蛾,从遇见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注定要被毁灭,所以我就被他毁灭了。都是命。

CHAPTER 7

梦境。

那是孤儿院后院的墙角处,商宁一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爬山虎蓊蓊郁郁,绣满整幅墙壁。阳光带着暖融融的春意,灿烂地照在上面,一派向荣的欣欣生机。

就像所有美好童话故事的开头。

她看到八岁的自己,以及她对面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女孩儿拉着她的手:“小一,我们一定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她的模样天真又稚气,笑着说:“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姐姐了。”

商宁一很着急,她想要上前阻止,却无论如何近不了她们身边,她想大声喊叫,想告诉小一不要相信她,不要答应她,可她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忆中的一幕又重新上演。

八岁的商宁一是个眉眼带着倔强的小孩子,此刻她重重点头:“小艾,我会保护你的。”

小艾扎进小一怀里,两个女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年幼的脸上都是同样的坚定。

一开始确实是真心相交的吧,所以后来,才会那么伤心。

眼前一阵迷雾氤氲,片刻场景一换。

小艾水淋淋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止不住抽泣,小一跪在她身边,脸上的神色却仍是倔强。

孤儿院的院长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脸色严肃,看着两个孩子。

“小艾,你再说一遍,你是怎么跌进水池的?”

小艾抖得更厉害,哆嗦着不肯开口说话。

院长神色稍缓,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好孩子,说吧,别怕。”

小艾咬了咬嘴唇,片刻后抬起脸:“是小一推我。”她突然下定决心似的,也不颤抖了,指着跪在她身边的小一:“院长,是她推我的!”

商宁一看着她满是泪水却坚决的脸,心口绞痛,她们说好做一辈子姐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坚决,只不过现在,有让她更加坚定更加需要紧握在手中的东西了。

跪在地上的小一转过头,死死盯着小艾,小艾却低下头去,并不看她。

院长看向小一,眼神锋利得像把刀子:“小一,你太让我失望了!”没有向她求证的过程,她本来就是所有孤儿中最不讨人喜欢的那一个。

小一直挺挺地跪着,嘴巴抿成一条线,看上去倔强又孤单。

但大人们不喜欢这这样的倔脾气,孤儿院有太多嘴甜乖巧的小孩子,她这个异类,注定不被欢迎。

院长看她就像母亲看着无可救药的浪子,再没有了管教的兴致,她挥了挥手,冲一边的阿姨说道:“带下去关一天,没认错不许给饭吃。”

商宁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带走,自始至终没有半点辩解。

胸口又是那股绞人的痛意,她从梦中醒过来。

商宁一坐起身来,摸摸脸,眼角还有未干涸的眼泪。

她被子厚重,先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此刻索性没有睡意了,于是她披衣下床,倒了一杯水站到窗前。

打开窗户,一阵凉风涌进来,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却呼出一口气,不想关窗。

多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最近却频频梦到,不得不说,林畅对顾璇的利用和出卖,唤醒她心底的伤痛。

她同情林畅的遭遇,却更厌恶背叛。

她六岁时父母出车祸去世,没有亲戚愿意接手她,于是她被送到孤儿院。

院里的孩子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外来的她自然是排斥的,而她,幼年失怙,又被他人排挤,自然养成一幅孤僻蛮横的性格。

抢别人的零食,玩具,打人……偏偏她性子倔强,不肯认错,于是就连教养的阿姨和院长也不喜欢她。

人都是偏心的,人人都喜欢小艾那样性子软和又黏人的小女孩儿。

小艾……

过了那么久,商宁一还是觉得苦涩,那个原本约好一辈子朋友的女孩儿,居然也会为了一个被领养的资格陷害她,诬陷她。

那本来是她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明,却将她推入更深的黑暗。

也因此,尽管她后来遇到性情温和的养母,充满善意的同龄人,却无法再次敞开心扉交到一个知心朋友,长大后尽管性格已经很平和,待人接物也圆滑,却总是下意识地拒绝别人的亲近。

她精通心理学,知道这是年幼时遭到的创伤成为她的背叛机制,让她回避和人亲近的关系;也知道她这种状态并不正常,可是下意识的,她并不想改变。

就连齐殊也是在漫长的相处中,一点一点打开她的心扉,成为她唯一的朋友。

也因此,她格外重视和依赖齐殊。

不过,宋玥……

想到宋玥,商宁一不由得微微一哂。

自徐泾松一案结束,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这期间她和宋玥都没见过面。

想来也是,一个警察,一个心理咨询师,能有什么时常碰面的机会和借口呢?何况那天她的态度,现在自己想来也觉得伤人,照宋玥高傲的性子,也不见得愿意再见到她。

不过,她想到两个人短短的相处,之间无法言喻的默契与合拍,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可惜了,他们本来,是可以成为朋友的。只不过她自己在他触到自己的那层壳的时候,又缩回去了,说到底她还是害怕,没勇气再次面对可能被伤害的危险。

她静静站了会儿,吹了会儿风,此刻仍旧毫无睡意,于是打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消息框闪动着,提示收到了新的邮件,打开一看,是昨天的客人发来的邮件,说想换个心理咨询师。

自然不是发给她的,是发给工作室的邮箱的,不过工作室的邮箱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管。她调出其他几个咨询师的时间表,将顾客的资料发过去,再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在邮件里发给那位想换咨询师的顾客。

说起来,她最近状态不太好,咨询的时候老是走神,也难怪顾客想换人了。

她自己都心理问题一大堆,再这样呆下去也确实不合适。

心理学专家也没办法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何况,她面对的不仅仅是心理上的问题,还有其他麻烦。那个时不时出现的Z是谁,有什么目的?

她生活已经平静够久了,以至于她几乎丧失对危险的嗅觉,只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由不得她不多想。

徐泾松的死,顾璇和林畅谋杀的巧合,林畅的录像带和过量的氨茶碱片是从哪儿来的?徐泾松有茹素的习惯,这样的人,自我控制能力超强,不像是曾经歇斯底里的精神病患者,而且咨询时她也并不觉得他有什么明显的精神问题。如果他曾精神崩溃,又是谁让他痊愈?她虽是哈佛毕业,但资历尚浅,并不出名。徐泾松好歹也全是封市的名人,却没找封市知名的心理学家,是谁将他引到她面前,让她成为他的心理咨询师?若不是Z的提醒和林畅失误将药瓶上的指纹擦干净,那么她很可能就成为徐泾松案的犯罪嫌疑人。

这一切让她想到自己曾经种种不幸的遭遇。

冥冥中似乎有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这些不幸找上她。但是她再也不想坐以待毙,十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她不会再允许因为自己,让周围的人受到伤害。

商宁一看着外面安静的灯火,也许,她是该休息一下,思考她接下来的安排了。

思考了一下,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嘟嘟声想了好半天,那头才接起:“商宁一你搞什么……我这里是凌晨诶……”

电话那头是她养母的女儿,她的妹妹商言,没有血缘关系,却是唯一的亲人了。

“商言。”她冷静地开口:“我准备辞职了。”

“辞职?”那头醒了一点:“为什么?”顿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齐殊欺负你啦?”

欺负两个字含义太宽泛,其中不乏商言某些绮丽的设想,她觉得那个齐殊瞧着虽然文弱了些,却胜在深情,难得这么多年一直守着她那不开窍的姐姐。

然而商宁一语气冷静地可怕,打破她的幻想:“跟他没关系,我只是……”她揉了揉眉心,深呼吸一口气:“觉得有些累了。”

那边听她说完,兴趣下去了一大半,嘴里敷衍着:“辞吧辞吧,我还是养得起你的。”然后挂了电话。

商宁一面色柔和,嘴角不由得带了一抹笑。商言在传媒大学毕业后直接当了个主持人,红得发紫时又奇思妙想地离职去当了记者,人脉极广。她向来是想到什么做什么,比如去蹦极,攀岩,去非洲拍摄偷猎者,去南极看企鹅,开酒店开饭馆,这段时间听说又学了风险投资,赚了不少钱,在美国玩得风生水起。不过她的钱来的快去得也快,商宁一是不指望要她养的,只是做决定之前,习惯地知会她罢了。

商宁一敢想敢做,等第二天早上齐殊发现他邮箱里商宁一的辞职信时,她人已经在去K市的车上了。

齐殊看了半天,辞职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话:我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短期内不回来工作了,你找人顶我的缺吧。

他们咨询室规模不大,除了齐殊和商宁一两个出资人,另外还有四个咨询师,一个前台助理。每个咨询室能接待的客人都是有限度的,所以商宁一走了,她那部分客人一时还真没有人接手。

齐殊露出一个苦笑,怪不得这几天她将自己的几个定期咨询人都转给他了,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想了一下,齐殊摸出手机,却没有直接打给商宁一,而是拨通了商言的电话。

“哈啰,齐大美人儿!”闹哄哄的杂音和商言的声音一起传了过来。

齐殊笑了下,开口:“小言,你姐姐她辞职了,你知道吗?”

商言似乎是挪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杂音小了很多,她回答:“我就知道你会打电话来问我,不过她也什么都没跟我解释,只说自己累了,想休息。”

齐殊半晌没有回话。

商言试探地问道:“她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你告白了?”

“不是。”齐殊看着那短短的辞职信,莫名的有些烦躁:“她半个月前进了一趟警局,也许是吓到了吧。”

商言在那头撇撇嘴,商宁一能吓到就有鬼了,不过进警局的事倒没听她讲过。

而告白,她一时嘴快,然而谁也没再提起。商言虽然是爱开玩笑的性子,不过很拎得清,她知道自己过多干涉他们俩的感情,只会让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尴尬。

她也不多说,安慰起齐殊:“没事儿的,我姐那个性格就是这样,问也问不出什么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回来了。”电话那头响起模糊的叫声:“hey Bonnie, it's your turn!”商言冲那边吼了一句:“just a minute…”然后接着对齐殊说:“没事儿你别担心啊,我姐那么大个人了,出不了什么事儿,我还有事儿先挂了啊,白白”

齐殊看着被挂断的电话,低低叹了口气,他知道商宁一做决定前肯定会先告诉商言,只是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解释。

想了想,他给商宁一去了一条短信:“不想工作了就休息一阵吧,你是合伙出资人,抽成我会定期汇给你的。”看着闪动的光标,他犹豫了会儿,又加了一句:“我很担心你,你去哪儿了?记得随时跟我报平安。”

CHAPTER 8

K市,红星孤儿院。

商宁一站在孤儿院外面往里看,走了十多年了,一切好像都没变,一切好像又不一样了。

那感觉很奇妙,她以为自己已经离开得够久了,但蓦然回首,她离开的地方每天还发生着她尚未离开时的事情,时光在这里往复流转,一幕幕散场又重演。

孩子们在操场上你追我赶,笑闹玩耍。而她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幕,晴好的天气,八岁的小一和小艾拉着手在奔跑,阳光一视同仁,既撒向小艾这样受到宠爱的小孩子,又撒向小一这样不被欢迎的的倔女孩。天空很蓝,有白的云朵,当年,她们是真的有那么快乐的一段时光。

商宁一在孤儿院门口呆了半天,直到下起雨来,阿姨招呼孩子们进屋躲雨,他们才闹哄哄地从操场离开。她淋着雨驻足片刻,终是没有进去,转身离开了。

在她身后,一双眼睛注视着她越走越远。

商宁一出发前在网上订了酒店,叫做“威尔酒店”,评价不错,不过地方离孤儿院很远,这时候正值高峰期,打车也很不方便。

没办法,她只能去挤公交。一路折腾,转了好几次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终于到了酒店。

刚要进去,身后一个微微喘气的声音叫住她:“小姐,请等一下。”商宁一转过身,看见一个褚色风衣外套的男人,里面格子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整整齐齐,眼镜上沾着雨滴,风衣里的格子衬衫也洇湿了一大块,明明该仓皇的关头,却并不显狼狈。

“有什么事吗?”商宁一问。

“你的钱包,刚刚落在公交上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见,只好冒昧跟上来了,请你不要介意。”男人说着,伸手递过来一个黑色钱包,确实是商宁一的没错。

她接过钱包,微微欠身:“不好意思,可能不小心落下了,麻烦你了。”

“不客气。”男人说着冲她笑了下,眉眼弯弯,看着很学生气的样子,却偏颇绅士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外面天气很冷,你淋了雨容易感冒,还是赶快进去吧。”

“你也是,请快点回家换衣服吧。”商宁一冲他笑了一下,转身走进酒店。

回到酒店洗完澡换好衣服,商宁一躺在床上思考行程。

昨晚订车票时她其实有些冲动,想看看小时候生活过的孤儿院,就订了K市,反正是邻市,来往也方便。不过最后她也只是在外面站了半天,没勇气进去。想想也是,她要用什么表情面对阿姨和院长呢,记忆中跟她们留下的其实都是不怎么美好的回忆。她并不恨她们,爱恨于她都是稀缺的情感,久别重逢的热泪盈眶,也并不适合她。

这种时候,她倒是真的该思考接下来的安排了。

她的第一任务,应该是找到Z。

印象中Z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国内上大一的时候,她在宿舍看书,翻开笔记本上面却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有危险,速到河边。署名便是Z。

那明显是左手字,因此无从辨认字迹。

她当时还以为是同学的恶作剧或者暗恋她的人故作神秘,按耐不住好奇,她到了学校后的河边,却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只有她的室友和一个男孩子在聊天,神色羞涩躲闪,是在被追求的样子。

她和室友不同系,因此并不熟,没道理开这种玩笑。

她上前跟室友打了招呼,话语间有心试探,发现她一直都在那儿,神色里没有说谎的痕迹。倒是室友被男孩子缠得不好意思,主动邀请商宁一跟他们一起吃饭,商宁一本想拒绝,但撇到室友恳求的神色,又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她们在外吃饭的当晚,她们宿舍就发生了一起恶性盗窃,有证人说当晚看到与商宁一身形相似的女子进了她们宿舍,幸好她当时跟室友在一起,才避免了成为嫌疑人。

最后那小偷也没找到,学校只好加强宿舍的管理避免外人混入。但商宁一却吓出一身冷汗,若非Z的提醒,她恐怕就成了那个小偷……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陷入梦境。

她的梦很混乱,一会儿是小时候,爸爸妈妈罔顾她的哭喊,飞快地开着车,最后“轰”地一声,与另一辆车相撞;一会儿她又到了车外面,看着冒着黑烟的车,爸爸妈妈扭曲的面貌,额头上汩汩留下的鲜血,大睁着眼睛,他们,死不瞑目……

场景转换,她站在灵堂里,呆呆地看着与父母相撞的那辆车主的家人哭喊,嚎叫,砸东西。对啊……她的父母死了,偏偏还是责任方,害死了另一条无辜的生命。

……

孤儿院门口,亲戚将她留下,一脸凶相:“你家的钱都用来赔给车祸撞死的那个人了,我可没钱再养你了啊……小扫把星……”

不是这样的……

……

孤儿院里,她抱着自己的玩具坐在一边,一群小男孩儿跑过来,嘻嘻哈哈地冲她喊:“小扫把星,小扫把星扫把星……”她猛地站起来,用手指挠那群男生的脸:“我不是扫把星,我不是扫把星!”

罚跪……

“略略略,扫把星,扫把星……打死这个扫把星……”

“小一你怎么又打人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是我……我没有……

罚跪。

……

“下星期白先生要到我们孤儿院领养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小艾和小一,你们两个年龄最适合,要好好表现哟!尤其是你,小一,可别再犯错了……”

“是小一推我,院长,是她推我的!”

“带下去关一天,没认错不许给饭吃!”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扫把星……我没有推她下水……不是我!

……

场景倏忽转换,她又来到一片一片黑黢黢的森林,周围弥漫着一层雾气,她眼前有一个背影,隔着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楚,穿着红色的格子衬衫,背后绣着一个大大的Z字。

“Z!是你吗?”背影不回答,向远处飘去,她跟在后面跑:“Z,我知道是你!请你停下!”Z飘得越来越远,她累得气喘吁吁。眼看着Z就要飘出她的视线,他突然停下,转过身来,极速逼向她,掠过她耳边急急地说:“宁一,危险,快逃!”她没来得及看清楚Z的脸,就惊醒过来,大口喘气,酒店里的警报正在响还没来得及反应,广播又响起来:“现有突发事故,请房间里的客人赶快到大堂集合,请房间里的客人赶快到大堂集合。”

商宁一只好赶紧胡乱套了件毛衣,抓起包包跑到大堂。

到了大堂一看,有好些人连睡衣都没换下,还有些哈欠连天,有些甚至抱着柱子打起瞌睡来,周围的抱怨声不绝于耳。

酒店经理是个胖子,此刻正安抚情绪激动的客人,被骂得满头大汗,连连拿手绢擦汗。他无奈地解释,商宁一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音:“……警察……抓捕……”

她有意走近听清,那经理却又走开,拿起话筒冲大堂里众人解释到:“那个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大家,酒店正在进行安全排查,外面有警察保护大家的生命安全,请耐心等待,为了表示酒店对大家的歉意,三天以内,所有客人的住宿费全免!”

他说得激情昂扬,有意调动大家的情绪,奈何大家并不买账,一句语焉不详的安全排查并不能打消他们的疑问,抱怨声不减反增。

商宁一偷偷挪到门边,外面竟然真有警察守着。

一个穿褐色夹克的男人走到门口,被警察拦住,他不满地嚷嚷:“我出去撒泡尿,人有三急啊警官。”

一个黑脸警察瞪他一眼:“回去撒,酒店没厕所吗?”

夹克:“酒店厕所人那么多,我尿急了行不行?”

黑脸:“那你就在这儿就地解决,再闹腾就把你抓起来!”说罢眼睛一瞪,颇有几分唬人。

那夹克男一怂,骂骂咧咧地就回来了,站在大堂左顾右盼,贼头贼脑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商宁一余光发现先前那个被拦住的夹克男鬼鬼祟祟向左右看了看,趁人不注意猫腰上了楼梯,商宁一没有多想,偷偷跟在他后面。

男人上了三楼,拐进走廊,酒店的走廊笔直,又长又能一眼看到底,好在多条走廊纵横交错,还有装饰的柱子,倒是便于躲藏。

夹克男左拐右拐,警惕性很强,不时回头一看,商宁一躲得狼狈。

她藏在一根罗马柱后,见前面的男人似有所感地回头,正往回走,手心里攥起一把冷汗,左右看看,最近的一个岔路离这里该有些距离,贸然跑过去肯定会被发现,她有些后悔草率地跟上来了。

商宁一偷偷摸向包包,里面有一小瓶防狼喷雾,是商言某次外地旅游带给她的奇葩纪念品,一直被她忘在抽屉角落,这次出门收拾东西偶然看到就带上了。希望有用,能为她争取跑下楼的时间。

男人越走越近,商宁一慢慢从包里摸出喷雾,手有些颤抖。

近了,近了,更近了……

眼看着男人越走越近,商宁一心头一紧,差点尖叫出声,整个酒店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大堂里传来一阵惊呼。

CHAPTER 9

那男人似乎也被吓到,愣了一下,脚步声又窸窸窣窣地走远了。

商宁一心砰砰跳着,好容易躲过一劫,扶着柱子轻轻呼了口气,发现男人已经不知走到哪儿去了。

现在怎么办呢?她有些犹豫。

她是不想再继续跟了,刚刚跟着那男人转了好几个弯,她又是个路痴,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但是那男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

再次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的草率,她将防狼喷雾握在手里,慢慢挪了出来,不知道几时会来电,也不知道那男人转到哪儿去了,但她现在多在上面呆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

商宁一想了想,选了个和男人去向相反的方向走,一路照着记忆拐了几个弯。

两分钟后,她发现绝望地自己迷路了,真是操蛋。

她站在一根相似的罗马柱旁边,进退维谷,手探进包里想拿出手机看路,就算报警也行,但她悲催地发现,睡觉前她把手机拿出来充电,警报响的时候没来得及收,手机现在还在酒店房间里呢!

她只好摸索着又走了一段,兜兜转转也没发现楼梯的影子,心里越发着急。

不能慌,商宁一对自己说。她扶着墙,慢慢走着,每次转弯都拐向同一个方向,希望能找到出口。

隐隐的,似乎听到后面有脚步声。

她身体僵了片刻,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乎要挪不动脚。

手里一层冷汗,防狼喷雾被她紧紧攥着,她咬咬牙,突然跑了起来,后面脚步声果然也加快了。

商宁一都快哭了。

她本来就吓得腿软,这个时候自然跑不快,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转过身去伸出防狼喷雾,还没来得及摁下喷头,就被面前的人制住。

那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得反过来靠在他胸前,一只手捂住她想要出声呼救的嘴,将她拖到一边的拐角处。

商宁一拼命挣扎扭动着,被捂住的嘴里发出嗯嗯声。

身后的人突然在她耳边说了句:“别闹,是我。”

这声音……

她停下挣扎,瞪大了眼睛回头看,奈何四周实在黑暗,只能模模糊糊辨认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点点头,后面的人松了扭住她手臂的那只手,她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宋玥。

捂住她嘴的那只手也松了。

“你怎么在这儿?”她小声问。

“抓犯人。”他意简言赅。

她还想开口说什么,宋玥突然轻轻捂住她的嘴,也不说话。

拐角处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宋玥放下手,小心转过身,仔细从脚步声判断着距离。

近了,近了,更近了……

这次身边有了宋玥,商宁一不再觉得恐惧,她安静地呆在他身后,没有轻举妄动弄出一点声响。

对于普通人来说,黑暗代表着危险,可对于罪犯,黑暗反而是最好的保护色,这也意味着,罪犯在黑暗中很容易丧失警惕。

从他的脚步声判断,商宁一觉得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亮灯时的小心谨慎,他甚至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商宁一握紧拳头。

宋玥突然出手,迅速制住那个男人,连反抗的机会也不给他。他用双手将那人的手臂反剪在身后,对商宁一说:“我右边口袋里有手机,拿出来照亮。”

商宁一顺从地从他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跟在宋玥后面将那个人押下楼。

大堂里已经启用了备用电源,但由于是并连电路,楼上所有走廊似乎是线路损坏,并没有亮灯。

宋玥将抓的那个人丢给外面的警察,男人哀声哀气地求饶:“警官我错了,我就是偷了点儿小钱,我是第一次啊警官……”

一边的警察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宋玥,宋玥从衣服里面掏出一支烟来含在嘴里,冬天风大,他低着头用手笼着拿打火机点燃了,火光跳跃,映着他的脸。他深深吸了一口,抬头,吐出袅袅白烟,好一会儿,他说:“不是他。”

先前的黑脸警察回答:“我说也不像,他那怂样,顶多也就是个普通小偷。”回头冲那仍不死心在叫唤的小偷吓唬到:“闭嘴,妨碍警察办公,再嚷嚷让你关个十年八年的!”

夹克男果然怂兮兮地闭嘴了,眼神哀怨,任由几个警察扭着他带到警车上去了。

商宁一一路跟着过来,此刻风一吹,钻进毛衣缝里冷得她打了个喷嚏。

宋玥这才想起她来似的,回过头来,看见她冻得鼻头红红的,可怜兮兮,有点像个小动物,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分别那天她在警局色厉内荏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

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薄毛衣和被风吹得轻飘飘飞起来的睡裤,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衣服上还有他的体温,商宁一瞬间就被温暖包围了。

衣服上还有淡淡的烟味,齐殊从不抽烟,衣服上也没有烟味,她想,但是,这味道却并不难闻。

商宁一抬头,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又打了个喷嚏,这一次宋玥真的笑了出来。

商宁一少有这样窘迫的时候,在别人面前她一直是冷淡自如,气定神闲的,但不知为何,她每每破功都要被宋玥撞见。她呼出一口雾气,有些囧地将他的手机递给他,嘴里说着:“那个,谢谢你啊。”

距两个人在警局不欢而散已经过了小半个月,意外在这种情形下重逢,她除了觉得尴尬之外,心里竟然还有一点莫名地满足,为什么呢?说不明白。但夜晚让人松懈,她奖励自己此刻的放松,放任情绪滋长,不去管。

宋玥接过手机,低下头,看着商宁一头顶的小小发旋,竟然想摸摸她的头,但他一手烟头一手手机,没办法实现。于是作罢,不再理会自己这种奇怪的冲动。

“进去吧,里面暖和。”他说,神色奇异的很温柔。

商宁一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的衣服,又看看他身上薄薄的衬衫,觉得现在把衣服还给他太矫情,于是说道:“你跟我一起进去吧。”怕他误会,又急急加了一句:“你身上也挺薄的。”

宋玥看看手里的烟,已经快燃尽了,还可以吸最后一口,但他想想还是作罢,将烟屁股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走吧。”他说。

到了大厅,商宁一这才想起来问宋玥:“你怎么到K市来了?”

宋玥觑她一眼,脸上淡淡笑,样子风清月朗,说出来的话却欠扁:“我不来,你就只能防狼喷雾大战小偷了。”

商宁一内心:……幼稚。

宋玥顿了顿,似乎也有些吃惊于自己这熟稔的语气,两个人上次是不欢而散,再见面,却是这样一个场景。

但宋公子一向自诩有风度的男人,不跟女人置气,于是他接着解释到:“封市和K市近来有个联合侦办的案子,局长调我和几个同志一起过来。对了,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商宁一含糊其辞:“工作太累,辞职了。”

宋玥奇怪的看她一眼,也没有多问,两个人缩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商宁一打了几个呵欠,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宋玥看着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女人,有些哭笑不得,什么时候她的戒心放得这么低了?还是她的确很信任自己?他比较满意后一种解释。

商宁一睡相很文静,长长的睫毛影子映在眼睛下面,看起来很静好的样子。他又注意到她脸色并不好,有些病态的苍白,看来工作的确太累了。

这个时候他本应该抱着她,找一个安静柔软的床铺,让她睡得更舒服,可是工作在身,他不能离开。他思维不由得发散起来,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的,他选择的路让他没办法像其他男人那样,时刻陪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身边。警察的工作又危险,又很忙,工资又少,钱呢倒是不用太担心,反正他也不靠工资吃饭。但他们注定没有多少时间相处了……宋玥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从今晚看见她第一眼,他就开始不正常了。

他看着她明明吓得手脚发软,还偷偷跟着夹克男,不知道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她就没想过被发现的后果吗……后来灯灭了,他又发现,她竟然是个路痴,兜兜绕绕了好几圈居然回到原处了,她审讯顾璇时候的精明样子去哪儿了?真是笨。

他只能先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再去抓那个男人了,没想到她居然把自己当成坏人,还用上了防狼喷雾……

还有她冻得鼻头发红的样子,想想真是可爱,很像他以前养过的一只金毛……

宋玥正想得出神,睡梦中的女人额头却蒙上一层薄汗,呼吸变得粗重,难过地蹙起眉头。他伸手碰碰她的额头,发现烧得吓人。

商宁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光已经很亮了,她觉得浑身酸痛,头昏脑胀,嗓子也干干的。

她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一时有些恍惚,怀疑昨晚都是梦了。偏头却看见床边的柜子上放着她的手机和充电器,一杯水和几粒药片,还有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你昨晚发烧,醒来记得吃药,有事打我电话,后面是一串数字,落款是宋玥。他的字跟他人一样,非常漂亮,带着一点桀骜的神气。

拿过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多。商宁一利落地起床刷牙,然后吃掉宋玥留下的感冒药,虽然还是软绵绵的没力气,但自觉状态不错。

昨晚在酒店,凌晨四点多,经过反复搜索还是没找到他们要抓的罪犯,警方这才让大堂呵欠连天的众人回到房间继续休息。

将商宁一安排好以后,宋玥又回到K市警局看资料直到现在,一夜没睡,他眼里有淡淡血丝,浑身上下却依然清爽通透,没半点邋遢的样子。

他将看过的资料放到一边,仍是有些疑点没想通,这个案子总让他觉得很怪异。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他摁下通话键。

“喂。”

“喂,宋警官,我是商宁一。”

“我知道。”他顿了顿,又说:“感冒好些吗?昨晚凌晨你突然发高烧,没来得及送你去医院,只好让警队里的医生随便开点药了。”

警队里的医生,那不就是法医,商宁一心里一阵恶寒……

似乎听到了她内心的吐槽,宋玥解释到:“你放心,白医生是封市有名的医生,虽然从事法医工作,但医理和药理都很精通,她开的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他这么一说,商宁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答到:“没有啦,我吃完药觉得舒服多了,谢谢你。对了,昨晚你们要抓的罪犯抓到了吗?”

“还没有。”宋玥说着捏了捏眉心,眼前闪过一张张受害人图片,他却无能为力。

“那么……需要帮助吗?”商宁一在那头问。

虽然商宁一学的是应用心理学,对犯罪心理学并不精通,但上一次徐泾松案让她发现她的心理学的确能在办案中派上用场。若是以前,她不会这么鲁莽,贸然提出帮忙,但这次她提出帮助警方,倒不是临时起意。一则宋玥帮了她很多,她可以通过此举还他的人情;二则,她要以一人之力查清Z的事实在吃力,但她也并不想报警,通过这件事在警局积累了人脉,查起Z的事自然能事半功倍。

中午十一点,商宁一准时到了警局。

也不知道宋玥怎么跟K市市局的人说的,他们并没有排斥商宁一的加入,并且爽快地将这件案子的资料给了商宁一。

这件连环杀人案,手法残忍,尸体血腥,凶手被警方称为:W小姐。

W小姐连环杀人案。

CHAPTER 10

一张张尸体的照片,一共九个受害者,均为女性,年龄大多是20到30岁之间,被抛尸在野外。

最远的尸体初步判定为两年前死亡,已经严重腐烂,几乎只剩白骨,技术科忙了好半天才做出面貌还原找出她的身份。最近的一句尸体是昨天前发现,已经死了一个多星期,由于天气寒冷,还未有明显腐烂痕迹。前几次发现尸体的地方都未能提取什么有效信息,而这次终于提取到凶手的脚印,根据脚印,办案人员计算出他的基本体貌特征,身高大约在180-183之间,体重约75kg。

凶手的手法十分残忍,死者有的胸部被割掉一块,有的脖子上满是掐痕,有的肚子被破开……她们无一不是被活活折磨致死,但均未受到性侵。身份上共同点是,死者均是外地来的流动人口,失踪时均处在无业状态。

看着资料,商宁一突然问:“对了,为什么把这个凶手叫做‘W小姐’呢?已经确定凶手为女性吗?”

黑脸警察回答到:“那倒不是,不过昨天我们收到凶手寄到警局的信,信里他自称‘W小姐’。”说到这里他有些气愤:“这凶手也太嚣张了,竟然公然寄信到警局挑衅,王八蛋!”

黑脸是K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叫宁汉,是个魁梧的东北大汉。

“信?”商宁一有些疑问。

“哦对了,是这样的,昨天晚上十点多呢我们收到凶手寄来的信,他在信里称自己将会在威尔酒店捕获他的下一个猎物,所以才会有昨天那场声势浩大的‘安全排查’呀。我们本来想着既然他明着挑衅了,我们在暗处监控也不一定能占什么优势,干脆光明正大地排查,谁知道还是让他跑掉了,可恨!”

“你们怎么确定信是真正的凶手寄来的呢?”

“他在信里大谈他是怎么杀死那些女孩儿的,甚至提到有些我们都没注意到的细节。他语气张狂得很,又放下话来自己将会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捕获下一个猎物,真是明摆着挑衅!不过虽然没抓住他,但好在酒店里也没有失踪女性,好歹还是有点安慰。”

“那么,寄信地址查了吗?”

“哪儿有什么寄信地址,信就直接扔在警局门口的信箱里,监控显示投信的是这条大街扫垃圾的疯老头,一问三不知。”

宁汉说着冲商宁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听宋玥说你是编外人员,我先前还担心你专业素质来着,没想到你挺上道的啊。”

这是她自昨晚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个黑脸警察笑,商宁一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哪里哪里,我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头儿,那个小偷的审讯报告。”是石头,他将审讯报告放在一边正聚精会神看着资料的宋玥面前。

石头一转眼看见商宁一,一脸惊喜地黏过来:“哎哟,哎哟商老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嘴里吐噜个不停:“哎宁队我跟你说,商老师可厉害了你都不知道在封市她balabalabala……”

商宁一扶额,勉强跟他打了招呼:“哈……石警官,你还是那么的……能说会道。”

“对了商老师,你是来帮我们破‘W小姐’这个案子的吧。”石头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吓得商宁一往后一缩:“你能不能做一个那个……那什么,侧写,对嫌疑人画像啊什么的,我看美剧里经常就是心理专家一通分析,连嫌疑人穿什么衣服住在哪儿都知道了,如果你用上这一招,这样我们办案不就快多了!”

这话一出口,黑脸也热切地望着她,宋玥却轻轻发出一个“哼”的鼻音,仍自顾自看着资料。

“美剧……”商宁一哭笑不得,话还是委婉的:“我恐怕不行。首先我对犯罪心理学这一块儿掌握得不多。再者,美剧都有很大的夸张成分,哪儿真有那么神奇。真正的嫌疑人画像都是很多犯罪心理学专家根据许多案例,从细节出发,经过很多资料整理出来的,有许多经典的模板。但不一定有适合这个案子的画像。”

石头闻言有些沮丧,商宁一接着说:“不过,从心理学上来分析这个凶手的行为模式,这个‘W小姐’倒是有一点让我觉得奇怪。”

“怎么?”这是宋玥的声音。

“照现有的资料来看,‘W小姐’的犯罪行为,以愤怒发泄为主,选择犯罪对象也是流动人口,社会地位也都不会太高,在K市人生地不熟。这类人,可以被称作‘隐形人’。”

“‘隐形人’?”黑脸发问。

“对,‘隐形人’。她们从外地来到K市,举目无亲,在这里没有工作,也许更没有什么人际往来,这样的人,就算失踪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引起怀疑。而且有一点,几个死者均是无业状态,虽然死者身份地位不高,但在来K市之前大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且她们大部分不是游手好闲的人。这说明什么?死者在来K市后不久就被凶手抓住了,不是她们不去找工作,而是来不及,因为找到工作,她们就会确定起一定的人际关系,而且工作缺席总会引起老板注意,这会给凶手带来很多麻烦。凶手对于人选确定得非常巧妙,这恐怕也是直到最近两个死者出现,警方才注意到这起案件的原因。”

“确实是这样……”宁汉摸着下巴,脸上一幅沉思的表情。

“但是,”商宁一话峰一转:“这样一个只有愤怒发泄欲望的凶手,他并没有挑衅警方的需求;一个狩猎对象选得如此隐蔽的凶手,他又为什么突然转变画风,要费尽心思寄给警局这样一封挑衅的信呢?这一点让我很费解。”

办公室里一时沉寂下来,宋玥心里一松,对了,这就是他一直觉得怪异的地方,那封信,的确来得不寻常。

办公室里几个人大眼瞪小眼,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是高跟鞋底叩在地板上的声音。商宁一向门口看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美人走了进来,到了宋玥办公桌前面。

“这是九个死者的详细尸检报告,凶手手法娴熟,下刀的角度很刁钻,最大限度地在折磨死者肉体的同时保持死者的生命,看起来像是同行。”不苟言笑,是个冷美人,没有称呼,看来她跟宋玥很熟。

“法医?”宁汉发问。

“不一定,但肯定是医生。”冷美人回答。

宋玥略略翻了翻,随手将报告放在一旁:“辛苦你了。”说着他转向商宁一,笑得有些刻意的温柔:“对了宁一,这位就是昨晚为你检查开药的白双医生。”

商宁一挑眉,不着痕迹地看了宋玥一眼,脸上挂上颇为真诚的微笑:“麻烦你了白医生,谢谢你。”冷美人转过头看着她,一霎间脸上涌现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很快又消失不见了,商宁一眨了眨眼睛。

只见冷美人皱了下眉,回答她:“不用谢。”转眼发现宋玥没有再开口的倾向,于是转身出门。

石头扑闪着他八卦的大眼睛,看看白双离开的方向,又看看商宁一,然后又看向他的头儿,脸上突然一脸了悟的表情。

只有石头仍无所知地左右看看:“诶这案子……”

“嗯,鉴于凶手选择死者的特点,他很有可能是在死者刚到K市就注意到她们,他很有可能会在各大车站或飞机场蹲点,这里需要重点调查……”宋玥一点都不尴尬地接下话。

快到下午一点钟,总算到了休息时间,商宁一捏捏因长时间一个姿势看资料而酸痛的肩膀,心想这活儿也不比做心理咨询师轻松多少啊。

一边的石头看着她的动作,殷勤地问:“商老师累了吧,一起到食堂吃饭吧,方越和大林也在哦,我跟你说他们可崇拜你了……”说到一半,宋玥打断了他:“商老师今天不跟你一起吃食堂,你跟宁队去吧。”

石头眨了眨眼睛:“……哦。”

宋玥拿起一边的外套走到她跟前,商宁一注意到那并不是昨晚她披的那件外套,换成一件黄绿格的大衣,大衣本来就压人,这么花里胡哨的颜色……说它花里胡哨都是客气的,商宁一心里想是,那么丑的颜色,宋玥却穿得轻轻松松,看起来一点也不突兀。“走吧。”他说。

商宁一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怎么,宋警官请我吃饭?”

宋玥轻笑了下:“对,商小姐肯赏脸吗?”

商宁一突然很愉悦:“好啊。”

宋玥带她去的是警局不远处一家港式餐厅,环境很雅致,不过她此刻却不怎么想吃。

“怎么,没胃口?”见她迟迟不点餐,宋玥问。

“事实上我十点多才解决完我的早餐,这时候也是有心无力了,你随便点吧。”商宁一漫不经心地回答。

考虑到商宁一正在感冒,不宜油腻,宋玥给她点了一盅海鲜粥,而他自己才刚熬夜,早上没吃饭,也不宜油腻,于是同样一盅海鲜粥。一边的服务生小姑娘拿走菜单的时候表情怪异,看宋玥的表情就像在鄙视一个抠门的男朋友。

商宁一和宋玥见状,一起笑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暖融融的,轻松的氛围。

商宁一靠在椅背上,随口调笑:“宋警官艳福不浅,白医生这下可恨死我了。”

宋玥极其无辜地一笑:“你说什么?”

“假装忽视白医生辛辛苦苦赶出来的尸检报告,故意谢她拉开你们的距离,刻意亲昵地叫我的名字……你这是让我帮你挡桃花?”最后这句话,不自觉带上一点娇嗔的亲昵,这语气与气氛十分相得益彰,于是两个人都忽视了他们此刻被拉进的距离。

“哈,所以请你吃饭赔罪。”

商宁一回敬他:“宋警官请吃饭赔罪就来这地方吃粥?怎么也得预订Sam Georges顶层,边看夜景边吃,才算有诚意。”

宋玥笑得流光溢彩:“商小姐就这么狠心坑我这个人民的公仆,谁不知道Sam Georges是封市最好的法餐厅,有钱人的地界,我可预约不到啊。”

商宁一耸耸肩:“那很遗憾,看来我不能原谅宋警官咯。”

宋玥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怎么每次听你叫宋警官我都觉得你在讽刺我?”

“怎么可能?偶尔也是有真心尊敬的。”

“算了,你的尊敬我也受不起呀,还是叫我宋玥吧。”

……

商宁一此刻少有的放松,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些在哈佛求学的日子,她和齐殊两个人,两本书,就可以在咖啡厅坐一个下午,那时就是这同样让人安心的放松的氛围。

她思维有些发散,一时回过神来,对面的男人正微笑着注视她,这不是齐殊,齐殊不爱说话,因此他们一起时一直是沉默的。她原以为她更喜欢这种沉默与静谧,但很宋玥一起聊天,天南海北,政治历史文学名人轶事,无论谈到哪里都有人接得上话。这么舒畅的感觉,像是坐上热气球横渡大洋,惬意又自由,让她乐于沉溺其中。

宋玥脱了外套,此时一身浅咖色毛衣,阳关从窗外透进来,洒在他白皙的脸上,看起来竟有几分不知岁月的美好。商宁一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精致漂亮的女人,但宋玥那张脸,却让她也时时忍不住喟叹。

她用勺子搅着刚到的海鲜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你们昨晚没有抓到罪犯,是指没抓到外来潜入的可疑人物吗?”

“对。除了昨晚抓到的那个小偷,酒店里全都是登记入住的客人了。”

“那如果,‘W小姐’他也是登记入住的客人呢?”

“我其实也从这个方向考虑过,但我有想不通的地方。”

“嗯?”

“第一,K市市局门口那条街扫垃圾的那个老头,昨天晚上七点多还因为弄脏了一个富二代的车被打,因为隔得近,就是市局的人去协调的。后来他怕再被打,一直是在警局门口转悠的,监控录像也看得到,并没有跟什么人接触过。直到九点的时候消失了一小会儿,后来就放了那封信。但根据酒店的监控,下午六点以后就没有人外出归来或者登记入住了。”

“也就是说,他是在晚上九点以后跟‘W小姐’有过接触,九点钟‘W小姐’应该还在酒店外,但在那以后,并没有客人到酒店,因此‘W小姐’并非酒店住户。”商宁一总结。

“对。”宋玥点点头,接着说:“还有第二点,如果凶手本来就是酒店的客人,那么昨晚,那一阵明显为了制造混乱趁机逃跑的停电,就说不通了。他大可大大咧咧呆着,反正警察没有见过‘W小姐’,而且,昨晚酒店的客人一个也没消失。”

“那么,这确实是……”

“其实,我倒是有个猜想。”

“什么?”

“‘W小姐’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两个人?”

封市。

电话里有人正恭敬地汇报:“先生,一号已加入‘W小姐’案的调查,是否告知宋玥……”

“不用了。”男人在电话这边打断,“宋玥这个人太警惕,主动告知易引他起疑,再想个合适的办法透露吧。”

“是。”

CHAPTER 11

“如果‘W小姐’是两个人,那么那突如其来的示威,入住酒店后再投递的信,停电是为了另一个人的趁乱逃走,这些是不是都有了解释?”

商宁一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不大可能。”

“怎么?”

“不像。这是个以发泄愤怒为目的的凶手,对他来说,怒火是无法与人分享的。从头到尾,我看到的都只有一个人的犯罪痕迹,如果是两个人,那么另一人在这场犯罪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宋玥默然片刻:“所以,这是又一个有疑点的推论。”

讨论起案子,先前那种轻松的氛围消失不见,虽然商宁一并没有身为警察的使命感,但看到那些受害者照片,她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对凶手的愤怒。将自己的愤怒加诸无辜的人身上,是最低级的发泄与报复。

两个人敷衍着吃了些粥,也无心再逗留,起身回了警局。

警局门口,宋玥叫住商宁一:“我们的很多行动需要出示相关证件,虽然应该不会带你出外勤,但以防万一,你还是把身份证给我,我给你补办一个临时身份证明吧。”

商宁一拿出钱包,找到身份证,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宋玥问。

“钱包好像进水了,钱都潮了。”她说着摸到夹层里的身份证:“连身份证都是湿的。”她将身份证递给宋玥:“诺,拿去吧。”

办公室里,宁汉已经在继续看资料了,正是先前石头拿来的昨晚的夹克男的审讯报告。

“宁警官。”商宁一跟他打着招呼,回到座位上,突然发现先前翻看的一堆资料里露出一截纸条,她不动声色地抽出纸条,上面是两个字:情结。署名Z。

“情结……”商宁一轻声念着这两个字。

“你说什么?”黑脸问。

“啊,没什么。审讯报告看得怎么样了?”

宁汉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还真有问题,宋玥昨天抓那小子,是着了‘W小姐’的道了。”

“怎么?”商宁一放了包,坐下问他。

“那小子是个惯偷,之前也进过几次局子,之前一直绷着不肯交待,还是石头上场审他,才交待了,原来他昨天去威尔酒店偷东西,也是受了人的指示。”

“‘W小姐’?”

“铁定是啊,不过他说他也没见到那个人的脸,说是在大街上被人撞了下,手里就多了个纸条,上面写着昨晚威尔酒店有可乘之机,这不明摆着弄个小偷来扰乱警方视线吗。”

扰乱视线,确实是。但商宁一就是觉得怪异得很,在她从心理学上看来,‘W小姐’虽然可能有一定伪装,便于他躲过警方视线,或是诱骗受害者,但他一定不是如此大费周张的人,若是不想被警察抓到,不寄那封挑衅信不就行了?难不成,凶手真是两个人?

那边宁汉仍在自顾自说着:“不过这‘W小姐’倒真是狡猾得很啊,那小子说的那条街整条街上也就只有一个监控,还是坏的,这下子这条线也断了……”

这边,宋玥拿着临时身份证明和商宁一的身份证走了进来,将东西递给她,宁汉则顺便将那小偷的审讯结果跟宋玥讲了。

宋玥沉吟片刻,并没有接着宁汉的话说下去,而是说:“其实,我们一直漏掉了很重要的一点。”

“什么?”宁汉发问,商宁一也看向他。

“我们一直纠结于‘W小姐’做了什么额外动作,但不管怎么说,他的目的是杀人。这些额外动作都是他真正捕猎开始的前戏,如果他昨天晚上真的去了威尔酒店,那么,他的猎物,是什么呢?”宋玥手指在办公桌上叩了两下,商宁一突然觉得有什么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也对,先前他们一直被‘W小姐’的假动作搞得晕头转向,忽略了他的本质目的,还是找到一个符合他条件的猎物。

“我马上叫人去查酒店入住客人的资料。”宁汉说。

“等一下宁警官,其实我还有个想法。”商宁一叫住他,心跳有些加快,Z的意思,如果她没猜错……

“什么想法?”

“还记得之前我们讨论过受害人的身份特征吗?”商宁一将一摞受害人的基本资料拿到眼前。

“对,就是你说的那个‘隐形人’嘛,记得啊,这没什么问题吧。”宁汉摸了摸脑袋,一脸莫名。

商宁一边说着边翻开资料:“这确实没问题,但是,其实每天来K市的外来人口那么多,生活或者工作受挫的也不少,‘W小姐’是怎么在这么多流动人口里选择自己的作案对象的呢?我看过这些死者的基本信息,其中不乏身强体壮的人,同时期的‘隐形人’中肯定不乏比这些人更瘦弱更易实施犯罪行为的,但为什么恰好是这些人被凶手选中呢?他们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吸引了这个‘W’小姐呢?”她一口气说下来,听得宁汉连连皱眉,开口说道:“那啥,宁一啊,我怎么觉得我就没听懂你说的什么呢?凶手要杀人那还不是凭心情吗,这跟菜市场买菜似的,还得挑身强体壮的?”

“情感选择。”宋玥冷不丁插了一句。

“对,就是情感选择,也就是犯罪情结。”犯罪情结,这是她在听到宋玥谈到猎物时灵光一现想到的。商宁一脸上露出她一贯的,模糊的,却又镇定自若的笑,娓娓道来似的:“之前我们讨论的‘隐形人’,凶手选择她们是因为她们的身份不起眼,便于隐藏他的犯罪事实,这是客观上的条件选择。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是,‘W小姐’的作案是有感情有目的的――也就是发泄愤怒,白医生上午也提到了,他在伤害死者身体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死者生命的存活,他不想给她们痛快的死法,他想要凌虐她们,在伤害她们的过程中得到快乐。这个凶手……其实已经算是变态杀人了。既然这些受害人被他选中作为发泄怒火的对象,那么,她们肯定有激起他怒火的特征。”

黑脸瞪大眼睛:“照你说得这么玄乎,那到底是什么特征?”

商宁一遗憾地摇摇头:“这个我暂时不知道,不过如果有那九个死者更详细的资料,或许还需要走访,总之知道她们越多的信息,我越能明确凶手的目的,这其实也是一种粗略的画像吧。”

“几个受害人都是来自不同的城市,走访起来比较困难,我先吩咐下去联系周围几个市的死者家属吧。”宁汉说。

宋玥也开口:“我去让方越调查死者更详细的资料。”

既然大家都行动了,商宁一自觉也不能闲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么我去筛选昨天酒店的客人信息吧,希望能找到‘W小姐’的猎物。”

三个人一同走出办公室,步伐坚定且稳当,这种为了同一件事情并肩作战的感觉,很不错。商宁一想。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边,一间黑暗的公寓里,男人看着不久前刚拍到的,商宁一和宋玥在餐厅谈笑的场景。他注视了很久商宁一那张开怀的笑脸,抚摸着自己在纸上这下的“商宁一”三个字,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他的视线转向墙上的一张照片,陷入了冗长的沉默中。

商宁一回了酒店,找到胖经理说明情况,又出示了刚到手的身份证明,胖经理才不大情愿地在电脑里调出客人的资料,边调边用手帕擦着汗:“警官,昨晚大半夜的把客人叫起来已经让我们酒店收到差评了,这下又让泄露客人的信息,我们也很难做啊,你看到时候能不能给我们酒店发个锦旗,表扬表扬我们配合警方调查啊什么的……”

商宁一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也是为你们酒店着想,我们不这么做,抓不到罪犯,你这酒店出了命案可比差评更影响声誉啊……而且……”她突然凑近了那经理,压低了声音:“我们要找的这个罪犯,好像特别喜欢虐杀胖男人啊。”

胖经理吓得一哆嗦,汗又冒出来了,鼠标都要拿不稳了。

商宁一心情大好,吩咐道:“只要独身女客人的资料,打印出来给我。”

胖经理照商宁一说的,选中了所有符合要求的客人资料,打印了将将给她。商宁一正准备那些资料离开,走到门口又回来,对胖经理说:“对了,所有独身男客人的资料也给我一份吧。”

胖经理颤颤巍巍抬头看她:“那不就是所有独身入住的客人了?”

“是啊。”商宁一咪咪笑。

胖经理:警官你有必要这么折腾人么……

酒店登记的资料只有身份证上的信息,所以,要调取详细的客人资料,商宁一还得将资料发给警局那边。想想刚刚不如直接发传真过去,不过她一想到胖老板那委屈的表情,觉得自己再压榨他就哭了,于是自己打字将二十几个女客人的资料发了过去。其实她刚刚要男客人的资料也只是突发奇想,‘W小姐’如果是酒店的客人呢?不过经过宋玥之前的调查,这一点又确实说不通……商宁一想着,将男客人的资料随手放到一边,拿起手机,准备给齐殊报个平安。

电话很快接通,是齐殊一贯温和的声音:“喂,宁一。”

商宁一嘴角不自觉地就带了抹好心情的笑,说话声音也柔和许多:“喂,齐殊,你还好吗,没忙坏吧?”

那头无奈地笑了下,齐殊开口带着些抱怨的亲昵:“忙,忙坏了。这不是因为你猝不及防走了,留下这么个烂摊子吗。”

商宁一哈哈笑起来:“能者多劳嘛,再说,当初说是合资,其实大部分钱都是你拿的,我只是一个小打工的,自然无事一身轻了。”

商宁一觉得那边齐殊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问道:“宁一,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K市。”

“K市?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回去那个地方了……”

商宁一顿了一下,仍是笑着回答:“我没事。”

“我也感觉到了,现在你,似乎很快乐,遇到什么让你开心的事吗?”

开心的事?半夜防狼喷雾智斗夹克男,还是茶餐厅那令人愉悦的一顿畅聊,或者就仅仅是跟警察们并肩作战,这些很简单算不上精彩的事情,都让她快乐。商宁一觉得奇怪,快乐来得这样简单,可她过去所感受到的快乐却那样稀少,真是奇怪。

就好像,在宋玥周围,她总会觉得愉悦而充实。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宁一?”迟迟没听到她的回答,齐殊轻轻叫了她一声。

商宁一收回思绪,回答说:“很奇怪,我似乎没做什么,现在觉得一些很平凡地事情做起来也很有意思,大概辞职之后终于懂得享受生活了吧。”

齐殊静默片刻,才接着说:“这很好,宁一,你应该多一点像你现在这样的快乐。好了,过一会儿还有客人,我先挂了。”

商宁一有些莫名,多年的相处下来让她敏锐地发现齐殊话里有一丝异样的感情,像欣慰,又好像担忧,总之很矛盾,不知该怎么形容,她想了想,给齐殊去了条短信:无论我有怎样的快乐,我都希望你也能同样感受啊,哈哈齐老板,什么时候你也休假,我们一起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吧[笑脸]。

她语气放得很轻松,希望齐殊能感受到她的关心。齐殊曾陪着她度过了很多难熬的时刻,如果他遇到什么事,她想要给予同样的陪伴,无论如何,他一直是她很珍贵的朋友,也是家人。

电话那头,齐殊坐在办公室,看着刚刚收到的短信,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犹豫许久,他还是只回了个:好。

他仰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感,在联系人里找到另一个人的名字,摁下通话键。

CHAPTER 12

熬夜看资料加上中午晚上忘了吃药的后果是,商宁一的感冒又加重了,才退下去的热度也上来了,整个人发烧烧得发懵。

凌晨五点多钟,商宁一烧得迷糊,自己也觉得撑不下去了,于是起床想换了衣服去医院。哪料到才刚一下床,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胳膊挥着还顺带打翻了一叠警局传真过来的资料和自己的手机。

她在地上坐了会儿,晕晕乎乎几乎要又睡过去,半晌才爬着挪过去捡了手机。她条件反射般的就要打给齐殊,摁下拨号键才后知后觉想起这是K市,齐殊在封市,于是赶紧挂断。

翻了翻通讯录,似乎在K市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联系,她只能拨通了宋玥的电话。

这边宋玥才刚躺下一个多小时,睡意正浓,手机就响起来了,他做警察天生警觉,很快接通电话,只是意识仍不太清醒。

“喂?”他没看来电提醒。

“宋玥……我……”商宁一嗓子哑得厉害,话都不怎么说得出来。

“商宁一?你怎么了?”宋玥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有点发烧……”说话嗓子针刺般的痛,语调却是软绵绵的。

“发烧?你在酒店吗?”宋玥飞快地穿鞋下床,一边问,却没听到回答。

“商宁一?商宁一?宁一?”一连叫了几声,始终没听到那边的回答,他换好衣服直接冲了出去。

宋玥开着车,冬夜的冷风从大敞的车窗撞进来,割得他脸疼。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那一年他母亲在电话里哭着对他说:“小玥,小玥,你爸爸他……”

他那时抢了路边一个人的摩托车开着,飞快地向医院驶去。那时也是这样凛冽的风,他的眼泪顺着风飞走了,湿漉漉的脸更疼……那个秋天,他还是没能见他父亲最后一面。

这样的夜晚容易教人多想,也容易感伤。

“商宁一……”他硬逼回去眼角那点莫名的泪意,嘴里喃喃念着:“你可千万别有事儿……”

商宁一瘫在酒店的地板上,电话仍在耳边,她其实听见了宋玥那边焦急的叫声,她很想回答,用尽力气却只能微微蠕动嘴唇,发不出一个音节。就像做梦一样,这是在梦里吧,商宁一迷迷糊糊地想,这个梦做得好累……

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意识了,突然听到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耳边脚步声、胖经理的抱怨声拉拉杂杂混成模糊的一团,然后她突然被揽进一个带着寒气的拥抱,耳边是他清晰的声音:“商宁一。”

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宋玥。

“我来了。”他低低回应。

商宁一再次睁开眼睛,已是一片大白天光,亮地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适应了好半天,才适应了这天色。

冰凉的液体正一滴一滴流进她手上的血管,她偏了偏头,一眼瞥见宋玥正伏在病床边睡着了。

头很晕,昨天晚上的记忆正在慢慢回笼。她觉得浑身酸痛,很想要坐起来,刚刚动了下,宋玥就醒了。

“你醒了?”他睁开眼睛,迷迷糊糊这样说了句。她第一次仔细看他的眼睛,不大,却很漂亮,细长,眼角微微上挑,一双桃花眼,如果笑起来,是很流光溢彩的。怪不得她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长得像个公子哥,她昏昏沉沉地想。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全是迷蒙的睡意,甚至有些游离状况外的呆滞,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几乎是个下意识的动作,商宁一喉头却突然有些梗住,有点想哭,其实很多生病的时候齐殊和商言都不在,她都是一个人,那个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心酸,她一直是个独立的姑娘。但这个时候,有个人守在她病床前,嘘寒问暖,关心她呵护她,她却突然觉得委屈,因为有个人可以依靠了,自己就变得软弱。

宋玥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怔了怔,问:“怎么哭了,很难受吗?”

她摇摇头,眼里闪着细碎泪光,牵了牵嘴角,笑着说:“没事。”

宋玥此刻没有平时的整洁,下巴上一片铁青,那是还没冒出茬的胡须。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没换,帅还是帅的,只是跟平时谈笑风生衣冠楚楚的那个宋公子反差太大。商宁一这样想着,嘴角一弯,倒真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宋玥叹了口气,顺着她先前的意思将她扶起来,背后靠着枕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情绪低落下来:“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很喜欢看别人为你着急的样子吗。”他语气平和,平静地以陈述的口吻说着这个问句。

“我……没有。”商宁一不知怎么回答,宋玥此时的情绪,不太像是因为担心她所致,他想到了什么?嘴角下垂眼神暗淡,回忆起哀痛的往事了吗?她感激于他给予的温暖,但对于他的伤心,她却好像没有立场问,没办法关心。

宋玥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沉默地将装了温水的水杯递给她。

几分钟后,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进来病房。

“商小姐。”男医生眉眼弯弯,眼镜架在鼻子上,白大褂穿得一丝不苟,一幅斯文俊秀的样子,似曾相识。

商宁一脑袋此刻转得有些慢,不过还是很快找到跟这张脸主人有过的交集:“啊……是你?”这正是那天捡到商宁一钱包的男子。

“商小姐记性真好。”他说着,退到一边,护士走上前来帮商宁一量体温。

“原来你是我的主治医生,真是巧,我觉得输液之后好多了,谢谢你。”商宁一对这个笑得温和无害的医生很有好感,也许还有最近心情变好的缘故,她居然主动跟一个才见过一面的陌生人攀谈起来。

医生再次笑起来:“这可不是我的功劳,而且你还是不要期待我成为你的主治医生了,因为我是骨科的,哈哈。”

正说着,另一个白大褂走了进来,大概就是商宁一真正的主治医生了,他看起来要沉默寡言得多,在相貌上也没有骨科医生那么出色。

“怎么样了?”他惜字如金。

“呃,好多了,谢谢你医生。”商宁一反应了一下才发现是在问她。

“这才是你的正牌主治医生顾江河顾医生,江河可是我们医院的金牌医生哦。”骨科医生拍了拍顾江河的肩膀,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拂开手,他依旧是那幅笑嘻嘻的样子:“那我就先走了,啊对了,我叫沈玉成。”沈玉成冲她眨了眨眼睛,又跟宋玥以及顾江河示意后,才退出了病房。

顾江河只略微冲商宁一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吩咐护士取下温度计读数。

“38.4℃。”护士冲他报告。

他点点头:“热度退下去不少,不过今天凌晨已经上了39℃,病人还是需要好好休息,不能再受凉,也不能劳累。”后面几句话,他是看着宋玥说的,说完就带着护士出了病房。

宋玥却沉默起来,也许是先前那种气氛的延续,他帮商宁一掖好被子,就径自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病房里一时很安静。

商宁一有些吃不消这诡异的沉默,主动开口攀谈:“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宁汉安排的走访正在进行,方越也在尽量调取受害人的资料,另外白双已经申请了进行第二次尸检,他们过一会儿会向我把情况汇总。”回答得倒是详细,但同样也没给她攀谈的余地。

“哦。”

又是沉默。

“对了,我这里那些酒店客人的资料……”

“石头和大林在看。”这次简洁多了。

这么着,商宁一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了。她总不能说今天天气很好吧?那没准宋玥就是一个嗯打发了她。

商宁一躺在病床上,扭头看着窗外,其实天气真的很好。病房外是棵落了叶子的很高大的树,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丫照在窗户上,映着一道一道树枝的影子。

想这样没有工作,光是躺着发呆的日子,遥远的就像上辈子的事。

事实上,自从她十六岁时发生了那起巨大的事故,她的养母为了救她,被那帮歹徒杀死后,也的确再没有那样的日子了。

她和商言被不具名的好人安排转学,还受到赞助,供她们继续上学和生活。她开始发了狠地往书里钻,为了逃避,也为了更好地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身边的人。

商言没有怪她,但自那以后性格大变,从前娇娇的大小姐爱上了打架,跟小混混出去喝酒,同时也很快成为学校各类艺术活动的宠儿,能歌善舞,漂亮张扬。商宁一不能原谅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带来的灾难。

她不能放任自己有空闲的时候,因为只要一空下来,脑海里就会浮现养母浑身是血地倒在她面前,喊着:“一一,一一快跑……”

妈妈……

宋玥看见商宁一突然神色变得痛苦,身体也在轻轻战栗。

“商宁一?”

他走到她眼前,挡住了光线,让她眼前一暗,仿佛又回到那痛苦的一幕。地下仓库里,妈妈突然冲过来扑上去,将她往外一推:“跑!”她不住地回头看,妈妈倒在一片血泊中,还死死抠着那歹徒的脚:“一一,一一快跑……”

她跑掉了,却再也忘不掉那一幕。

商宁一额头冒出一层冷汗,理智上知道这是创伤应激反应,但心理上的恐惧和生理上的不适仍旧紧紧攫住她。眼前那一幕不断闪现,她开始呼吸困难,难捱地仰起头,大口喘息,额头上青筋毕现。

“商宁一,商宁一!”宋玥轻轻摇着她的肩膀,他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她这种状况,知道大概是PTSD,可是怎么应对这种情况,他却不知道于是摁下床头的呼叫铃。

商宁一痛觉地抠着自己的脖子,血液随着她的动作回流到输液管里,鲜红的一截,宋玥只好将她的手掰下来,握在自己手里。

很快,顾江河就带着护士来到病房,看见商宁一的样子,他愣了下,然后冷静果断地对宋玥说:“解开她脖子上的扣子,这样她呼吸会顺畅一点。”又转过头吩咐护士:“去找沈玉成来。”

宋玥将她的两只手握在一只手里,另一只手解开了两颗她的扣子,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看着是好了一点。

沈玉成跟着护士来的时候看见商宁一这个样子,也是一愣,很快走上前去,从白大褂里面的衣服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两三粒药片,喂商宁一吃下了。

渐渐的,商宁一的喘气停了下来,她嘴唇干枯,两眼无神,一脸颓唐。沈玉成兑了温水,正准备喂她喝,宋玥接过水杯说:“我来吧。”

然后拿着调羹一勺一勺地喂她,沈玉成在旁边站了站,然后将那药瓶放在病床边,什么也没说,随着顾江河一同出了病房。

CHAPTER 13

商宁一经此一闹,精疲力尽,喝完水就又躺下睡觉了,只是眉头一直紧蹙,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

宋玥则一边守着她,一边抱着笔记本,看着警局那边传来的工作进度。

方越的效率很高,已经将九个死者的详细资料发过来。而宁汉那边带着人去了封市,走访正在进行。石头和大林看完了酒店的入住客人资料,但并没有发现有符合“W小姐”条件的客人。而白双那边传来之前被忽略的消息,受害者身上有些伤口,有治疗过的痕迹,只是被后来的伤口又掩盖了,以至于第一次尸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

看完这些汇报,宋玥关上电脑,看着病床上仍在睡觉的商宁一,想起昨天将她的身份证给资料室的人扫描的时候。

资料室的警察是个娘里娘气的小青年:“诶,宋警官,这个人在我们全国公安系统中有过资料诶。”

“不奇怪,她之前在封市做过证人。”

“不是啦宋警官,资料显示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进去系统啦,喏你看,这个,就是十年前这个案子……校园绑架案,啊原来是‘血徒’案,她就是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诶真是没想到……”小青年翘起兰花指,指着电脑上弹出来的档案。

十年前的校园绑架案,歹徒绑架了封市某重点高中两个高一的学生,因其手法残忍,绑架过程中杀害多名无辜群众,因此又被成为“血徒”案。

“血徒”案闻名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绑架的人质最终都安然无恙,但人质的亲人却因此受害。被绑架的女孩子的母亲在地下仓库遭歹徒用匕首连捅十一刀,不治身亡;被绑架男孩子的父亲以自己代替儿子做人质,也被刺伤,在医院不治身亡。

这个案子闻名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那个代替自己儿子死去的父亲正是时任封市市长,宋鸣天。

宋鸣天,他的爸爸。

……

宋玥抱着电脑神游天外的同时,商宁一幽幽转醒,偏头看向他。

她看了宋玥半晌,他没有注意到她的醒来,这很难得,她知道他一直保持着一个优秀警察应有的警觉。只是这时他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动静,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中,侧脸严肃,这样子,看上去有些冷漠。

“在想什么?”她出声打断他的思考。

宋玥闻声抬头,冲她笑了一下:“没什么。”又问:“要喝水吗?”

“不用了。”商宁一自己坐起来,不知怎么地两个人突然沉默了一会儿。

“要喝水吗?”宋玥又问。

“好吧。”商宁一点点头,看着他走到饮水机前面,接了热水又兑上凉水,然后在自己手背上试了温度才拿过来给她。

商宁一结果水杯,很平静地,突然问他:“我那个样子是不是很吓人?”

宋玥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诚实地回答她:“有一点吧。”

“吓到你了?”

“没有。”

“是创伤记忆应激反应,你应该知道这个吧。”她握着水杯,没看出什么不妥,甚至还朝他笑了一下:“想起了我的母亲……养母,她对我很好,可是因为一些事情,”她顿了下,纠正道:“因为我的缘故,她死了,就死在我眼前。”

死在十年前的“血徒”案中,他知道。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女孩子,原来,她不记得他了。他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宋玥望着她平静的侧脸,压下心里那些复杂的情感,出言打断:“你可以不用说这个,我不会问。”

商宁一慢慢地摇了摇头,自语般地:“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每件事情发生过了,就会留下它的痕迹。不是我自欺欺人像个鸵鸟一样将头埋在沙漠里就可以当它不存在的,不可以若无其事,因为那些曾经跟你一起经历过那些事情的人,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提醒你,曾经因为你,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一件事情啊。”比如,死去的养母,比如,商言。

商宁一笑笑:“这种感受真是,不怎么好受。你呢,有过因为自己的原因,犯下很大的错误不能弥补的时候吗?”

宋玥脑海里闪过关于“血徒”案的一张张报导,想起母亲无助的哭泣,想起急诊室里持续亮着的红灯,商宁一说得没错啊,就算当鸵鸟,也不能避免这件事情发生过的事实。

但他只是笑着,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商宁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侧身过去将先前沈玉成留下的药瓶拿在手里,药瓶上没有标签,看着有些奇怪。

她打开药瓶看了看里面的药片,没看出什么来,问宋玥:“这是沈医生先前给我吃的药?他有说过是什么药吗?”

“没有。”宋玥接过药瓶,拿在手里看了一下,觉得这药瓶有些熟悉,却忘了是在哪儿见过的。

“很奇怪,很少有药能控制住我这种情况。”

“安全起见,还是将这药带回去做一个成分检测吧。”

将药瓶放在一边,宋玥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一点了,于是两个人点了外卖。

因为商宁一是在病中,忌油腻荤腥,因此宋玥只给她点了清粥小菜,他自己也不敢大鱼大肉地吃,怕馋到她,干脆也和她一起吃粥。宋玥是这样一个人,每一点细节都贴心得让人无可挑剔,难怪白双那样的冷美人也对他芳心暗许。

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他发现白双的心思,竟然还要用自己来遮掩。倒是委婉怕伤女孩子的面子,只是却免不了伤女孩子的心了……她胡乱想着,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两个人对着桌子吃着粥,商宁一突然笑起来,问:“你觉不觉得这样很熟悉?上次你请我吃饭也是这样的。”

“是啊,好像我每次请客都只能请你喝粥。”宋玥说着也笑了起来。

病房里的气氛在他们两个人的笑声中有了冰融的迹象,其实两个人并未吵架或者冷战,但自从商宁一第一次醒来以后,盘亘在他们之间那种奇怪的,让人觉得生疏的感觉一下子也烟消云散了,他们好像又从来就是这样默契愉快地相处的了。

“案子怎么样了?”商宁一故意用同样的话问他。

宋玥将之前大家汇报的进度讲给她听了。商宁一手指轻轻在桌上叩了两下,思索着说:“别的但是没什么,不过死者身上的伤口有治疗的痕迹,倒是很值得探究。”

“有什么想法?”宋玥问。

“‘W小姐’对他投射感情的那个人情感很复杂,先前我以为只有愤怒,但是一个愤怒的人又为什么要给自己愤怒的对象治疗伤口呢?”商宁一放下喝粥的勺子,两只手成塔状交叠,“既愤怒又控制不住地……怜惜,看来,‘W小姐’的心理问题,比我先前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但是这样看来,凶手是两个人的几率是不是大得多?说不定偷偷为受害人治疗的就是另一个人?”宋玥也提出自己的见解。

商宁一没有再否定他关于两个凶手的观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直觉,一直觉得凶手只有一个人。

“其实换一种思路来看,”似乎感觉到她对两个凶手的思路的不认同,宋玥说:“我们没有从酒店客人登记资料里找到我们印象中的‘W小姐’的猎物,第一种可能,凶手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去酒店,那封信,只是一个恶趣味的玩笑。鉴于你说的凶手挑选猎物时‘隐形人’的特点,信不可能是实施这一系列暴行的人寄的,那么至少还有一个人,他了解所有尸体的状况,甚至清楚凶手杀人的过程;第二种可能,酒店的确有‘W小姐’选中的猎物,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她,那么那天晚上凶手确实去了酒店,那么他是怎样躲过我们的盘查的,就算我被那晚的小偷吸引了注意力,那么多警察也不会放任一个大活人跑出酒店。这样想来,其实‘W小姐’就是当晚酒店的客人,名正言顺地和你们呆在一起,那么照先前的证据,寄信的还是另有其人。”

宋玥说得很对,如果不是凶手有两个人,那么还会有谁那么了解“W小姐”虐杀尸体的过程呢?只是……

宋玥口袋里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打断了商宁一的思路,他掏出手机接了,是石头着急的声音:“头儿,不得了了,不知道是哪儿泄露的消息,现在‘W小姐’虐杀外来女孩儿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现在K市公安局官微下都爆炸了!连封市都有人知道了,因为两市联合侦办,现在两个市局门口都蹲点了大量记者等着采访呢,你可千万别现在回来!”

“知道了,现在上头有什么指示?”

“咱们两个局的局长电话里商量了一下,只好亲自出面安抚市民情绪,承诺七天之内一定将‘W小姐’抓捕归案。”

“还有呢?”

“哦,那个,还有局长知道你现在不在局里方便行动,让你去帮着宁队走访,加快进度。”

“知道了。”

“哦对了,商老师怎么样了啊?我们都挺关心她的?”

“挺好的。”宋玥看了一眼商宁一,含糊地说了句,然后又说:“行了,我挂了啊。”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商宁一问:“怎么了?是不是案子又有什么新情况?”

“不知道怎么案情泄露,现在闹得人心惶惶,我得去跟宁汉会和,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吧?”宋玥说着,已经站起来拿着外套准备往外走。

“我没事儿,去吧。”

于是宋玥收拾了两个人没吃完的外卖装进垃圾袋,提着出门,走到门口,他回了一下头,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商宁一笑着向他挥手:“小心点儿。”

“你也是。”他走了出去,还顺便关上门。

CHAPTER 14

晚一些的时候,护士又来为商宁一量体温,顺便将快要输完的药水换了新的。

“热度又退了不少哦,你今天凌晨刚来的时候吓死我了,发那么高的烧。”小护士很热情地跟她聊天。

“那得感谢顾医生。”商宁一回答。

“不止顾医生哦。”小护士神秘兮兮,“其实你看着发那么高的烧,也不是很严重的大病,放在平时你绝对挂不到他的号的。是昨天晚上沈医生看见你了,自己做主帮你挂了顾医生的号哦,既然你是沈医生的朋友,顾医生肯定不会拒绝的嘛!”

“听你说起来,顾医生和沈医生关系很好啊。”商宁一顺着她的话回答,其实从沈玉成跟顾江河两个人的互动,她也能看出他们俩关系好了。

听到商宁一的回答,小护士却来了热情,她索性坐在商宁一床边,凑近商宁一小声说:“他们俩的关系何止是好呀,顾医生特别‘宠’沈医生呢,顾医生高冷却忠犬,沈医生可爱却很强势哟,太有爱了!”小护士羞涩地捂脸。

不过片刻,她又有些揣揣不安地看着商宁一,试探地问:“哎,那个,商小姐,你不会觉得我很弱智吧,你不会嫌弃我吧……”小护士说着,可怜兮兮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商宁一闻言赶紧安慰她,脸上挂着鼓励的微笑:“怎么会呢,这样的想法也,挺萌的啊。”

小护士听到这句话,才有些开心地拉着她的手:“谢谢你啊商姐姐……你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好多人听我说这个都嘲笑我,要么觉得我幼稚,要么觉得我很变态。”

商宁一安抚地拍着她的手:“每个人的审美倾向都不同,但因为别人的喜好与自己不同就随意取笑排挤是不对的,是他们不礼貌,你不需要为此伤心。”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比夸她的想法萌的时候真心多了。

小护士显然也感觉到了,她开心地夸奖商宁一:“商姐姐你真善解人意,难怪你男朋友那么帅!诶对了,他怎么不在呢?”

这夸奖……商宁一心里叹气,自己怎么说也是个美女,结果在宋玥的美貌衬托下就只有善解人意能被称道了么。不过小护士显然误解了什么,商宁一说:“他不是我男朋友。而且他工作很忙,这两天都不会来了。”

小护士将信将疑:“不是吧,他昨天抱你闯进医院的时候可着急了……”

商宁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好随口问道:“不说这个。对了,沈医生呢?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他,先前挂号的那次,还有之前我发病的时候,也多亏他给我的药。”

“沈医生是夜班啦,他住在城郊,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的,你要谢他等到十二点以后吧。唉,说起来我也要去值班了。”小护士吐了吐舌头,笑得很亲近,正准备推着推车离开,走到门口又扭过头,“商姐姐,你要是有事儿就摁铃啊,我一定第一时间赶过来!”说着开心地走了。

商宁一看着她活泼泼地走远了,也不由得一笑,虽然这个小护士有些无厘头,但还是挺可爱的。

不过剩下的时间怎么打发?她一个人在这里,手机和电脑都没带来,没办法上网打发时间。她坐在床上,望着输液管里慢慢滴落下来的液体发呆,半天才认命地叹口气,自己在脑海中画树状图整理思路。

主干:连环凶手虐杀九名女子;女子处分叉:“隐形人”,遭受打击,伤口有治疗痕迹;治疗痕迹处分叉:凶手人数存疑(问号),凶手情结复杂(画圈)……挑衅信……指使小偷扰乱警方视线……酒店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女子,恶作剧?还是猎物隐藏在大家都忽视的地方?

……

一条条线索在商宁一脑海里整齐划一地排列,树干生出枝丫,枝丫又长出嫩叶。脉络交错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总是找不到出路,因此这棵脑海中枝繁叶茂的大树迟迟长不出果实。

费解。

她无比认定地凶手只有一个人,为什么案子中处处出现两个人的痕迹?思维像一团毛茸茸的光球被封印在一个黑球中中,左右冲撞,仍旧没找到出口。

镇定,镇定。她想起哈佛的导师曾对她说的:任何思维上的难题,当你认为事情无解的时候,不如试着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的直觉。

“W小姐”:对特定群体女性感情复杂,怜惜,憎恨。两年内九个受害者,不排除之前还有没被找到的受害者,心理变态倾向,发育较久,已成年;压力源多可能来自幼年或少年时期,幼年或少年时期接触到的20到30岁女性,女性长辈;与之生活较久,母亲或其它女性监护人。有能力诱哄并杀害有独立行动能力的成年女性,年纪在25到35岁之间,或许外貌亲和,或许身有残疾,以降低受害人警惕;有一定经济能力,有独立居所,独立别墅或隔音效果良好的公寓,以供实施囚禁虐待以及杀害;懂得在虐待同时保留受害人性命,会治疗,曾了解过或正在从事医学方面工作……

商宁一闭上眼睛,一个大概的轮廓在她脑海中渐渐显现出来:他日常生活低调,不与人结怨,也从不轻易动怒,或者甚至以温和无害的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但他偏执,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固执己见,或许还有着某方面的强迫症……他总是独自坐在黑暗中,一遍一遍地回忆过往,一遍一遍重温自己当初的无助和愤怒……

按照这个思路,这是一个倾向独自行动的凶手,寄信的不会是真正的“W小姐”。

那就是那个第二人了,目的是什么?挑衅?从信的内容来看确实如此,但,不以自己本来身份发出的挑衅,真的是挑衅吗?大费周张地将警方引到酒店,他是像借警方之手抓住凶手……但为何不直接举报?或者,他只想……保护“W小姐”的猎物?但他为什么对受害人的细节那么了解?若不是跟凶手有直接联系,那么就是……跟尸体有直接联系,目击者?或是发现尸体的人……一般人面对尸体会有恐惧感,不会那么仔细地观察,从事跟尸体有关的工作?火葬场?医院?

还有,那个小偷是受谁指使在警方行动当晚去酒店行窃呢?真正的“W小姐”不知道那晚有警察的行动,不可能事先想出扰乱视线这一出?并且选择在一个监控刚好坏掉的路口,那个对这里非常熟悉,或是之前经过大量排查?

那个第二人到底在这件案子中扮演什么角色?他的形象十分飘忽,为什么引警察去了酒店又指示小偷去扰乱警察的视线?不希望“W小姐”捕获猎物,但也不希望警察抓到“W小姐”?那么这个第二人扮演的其实是一个……制衡的作用?他才是真正的游戏玩家……商宁一不寒而栗,如果事情真的像她想象的那样,那么那个第二人,目的究竟是什么?居然将警方和一个连环杀人凶手玩弄于股掌……

真相仿佛只隔着薄薄的一层膜,只是还差最后一股力去点破,但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总也追逐不到。

商宁一倒在枕头上,呼出一口气,今天不能想了,在发烧的作用下,她的头又在隐隐作痛。她看看快要输完的一瓶药水,摁下床头的呼叫铃。

先前那个小护士果然很快带着替换药水来了,见着她笑得甜甜的。

商宁一无奈地叹口气,也冲她笑了。

小护士见状笑得更欢乐:“商姐姐,我发现,你长得很漂亮哦……”

商宁一:……

“哈哈哈虽然呢我很腐但是我的取向是正常的啦你被吓到的样子好好笑……”小护士自个儿乐得花枝乱颤。

面对这个一找到“知音”就放飞自我的小护士,商宁一也是没话说了。

“哎,沈医生的朋友都跟他一样可爱呀……对了商姐姐,你跟沈医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小护士萌萌哒地问。

“呃,前几天吧,其实算不上认识,他捡了我的钱包。”商宁一诚实地回答。

“不对吧,当时他看见你男朋友抱着你排队直接说这是我朋友商小姐,先让她直接进病房,然后亲自给你拿的号哟!”

“这是……”这一点商宁一也很奇怪,但是,“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她的语气都不自觉被小护士带得像个言情小说女主角,这一句,说实话好有娇嗔的味道。

“不过捡到钱包归还主人这一点也很加分诶,沈医生就是沈医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护士眼里飘出桃心。

讲真的要不是她流露出的腐女人设太过真实商宁一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暗恋沈玉成。

“不过沈医生其实自己也挺不幸的呀,现在正直成这样真是难得哦!”小护士遗憾惋惜地低头,满满都是戏。

“沈医生怎么了?”商宁一就盼着她能转移话题。

“沈医生他呀,小时候是单亲家庭嘛,听说十多岁的时候妈妈就自杀死了,将他一个人留给远房的舅舅,听说沈医生在舅舅家受到不少虐待呢!”讲起这个也一幅萌萌哒的语气这也真是没谁了。

“那么,沈医生跟顾医生是怎么认识地呢?”话一说完,商宁一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果然,小护士开始星星眼:“两个人是高中同学哟,在一起到现在十几年了哟。唉,其实说起来顾医生也不容易的,虽然是富家公子,但听说继母对他很恶毒的,老是想着办法暗地里欺负顾医生,真是够了自己又生不出来……所以顾医生虽然看起来冷冷的,那也是有原因的哦!何况顾医生人挺好的,对沈医生也是关怀体贴无微不至面面俱到……”小护士被自己的叙述感动得弦然欲泣。

“咳咳。”再这样下去,商宁一理了好半天的思路都被她搅糊了,于是出言打断:“对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本子和笔,我想写一点东西。”

“好的呀!不过你要写什么?”这个时候又很欢乐了。

“工作笔记。”商宁一摆出严肃脸。

“啊,好可怜,生病了还要工作呢!”感叹一番,小护士欢乐地走了,片刻后拿着一叠打印纸和签字笔来给她。然后贴心地为她掖好被角,“好啦,我先走啦,好好休息吧,有事儿记得叫我哟!”

有事儿也不要叫你,商宁一默默想。

商宁一甩甩头,将脱线小护士甩出脑袋,没有电脑和手机,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笨办法记录下她刚刚的思路。

CHAPTER 15

宋玥刚一到封市跟宁汉他们会和,就接到市局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人报案称自己的女儿被“W小姐”抓住,于是一群人向像封市市局赶。

到了才知道所谓被“W小姐”抓了只是报案人自己的猜测,人只是失踪了。但报案人赖在警局,坚持要见负责“W小姐”案的报案人员,这个风口浪尖警局也不好强制赶人,怕又引起什么社会舆论,宋玥只能先留下来,让宁汉带人继续走访。

报案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他们声称自己的女儿王芳五天前去了K市,之后就没再跟家里人联系过,电话打过去关机了,偏偏这时候又听到关于“W小姐”的传言,急得赶紧就从农村赶来市里来报案了。

“哎哟造孽哟,你说你为撒跟咱囡囡吵架嘛,你赔额的芳芳,额的芳芳哟……”母亲哭得老泪纵横,不住地埋怨一旁的老伴儿。

父亲身上有着中年男人在这个年纪特有的木讷,他手搁在大腿上,摩挲着自己的裤腿,露出一截冻得青紫的脚踝。面对埋怨也不辩解,只是呆呆地望着休息室前方高悬的巨大警徽,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玥一走进休息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想了想,从一边的饮水机里接了两杯热水端到两位老人面前的桌子上,语气尽量轻缓:“阿姨,老伯,先喝点水。别着急,你们的女儿只是失踪了,暂时都不能确定是被杀人犯抓到了。好好想想有什么线索能提供给警方,越多越能早日找到她。”

母亲哭哭啼啼地端起水,从掌心传来的热度似乎给了她一点力量,她眼泪不再往下掉,只是神情依旧悲伤,而父亲双手捧着他那杯热水,依旧沉默一言不发。

宋玥等着他们情绪的稳定,在这两杯热水带来的短暂安静中他突然想起商宁一。毫无疑问,这样的工作由她来做才是最适合的,她能够轻而易举地把控别人的情绪,掌控场面,而且总能精确地问到她想知道的事情。不知道,她的发烧有没有好一点。

母亲率先喝完一杯热水,这时候急切地跃跃欲试:“长官,额先说,额们芳芳平时乖得很,喜欢她的人我们村、别的村儿一抓一大把的哦,唉呀也是作孽哦,就是前两年……”

在母亲的叙述下,农村女孩儿王芳的生活轨迹慢慢展现在宋玥面前。

王芳今年刚满二十岁,有个一岁半的儿子。儿子的父亲是两年多以前王芳打工的理发店的一个学徒,跟王芳在一起的时候承诺过要娶她。王芳怀孕的时候男朋友去了K市,说是要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养她跟孩子,可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王芳生下孩子后,孩子的父亲也一次也没回来看过,王芳一家受尽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王芳跟要面子的父亲更是经常争吵。王芳回到理发店继续打工,却听人无意间说起她的男朋友在K市又找了个相好,已经不准备回来了。

王芳悲愤交加,想要抱着孩子去K市找男友质问,却遭到自己父亲的阻拦。

“额就是觉得,太丢人了,你说你抱到个娃找人家闹,额的老脸都丢完了。”父亲撑着额头,半晌说这么一句。

王芳在家与父亲大吵一顿后索性不再管孩子,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了K市。从此下落不明,家里人打电话去前两天是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了。恰好这时邻居家有小孩儿在网上看到“W小姐”的消息,添油加醋一说,两位老人急得不住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宋玥耐着性子说:“那么现在你们的女儿王芳是失联五天,照理说是可以立案的,但你们冷静一下,想想她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还在生气所以不与你们联系?”

“不是不是,芳芳那个娃呀懂事,她晓得她爸爸为她好的,以前从没有这样子过的!”母亲急急地说。

“那么,王芳在K市,除了她的前男友,还有什么认识的人吗?比如说她的朋友,或者你们的亲戚?”

“没有的,没有。”夫妻俩对视一眼,母亲这样回答。

“那么警局会派人调查王芳失踪这件事,阿姨,老伯,你们就先回家等着警察的消息。”宋玥做了最后陈辞。

“那……额娃撒时候能回来?”父亲终于是忍不住了,问了这样一句,他的抬头纹很重,深深刻进额头,此刻失去麻木的伪装,面上满是饱经风霜的凄楚。

宋玥放软了声音:“放心,我们一定尽快。”

医院。

看着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色,商宁一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一个人在医院,吃饭怎么办呢?她可不指望警局里那几个她的“崇拜者”们在这种忙乱的时候能体贴地给她送饭,这下好了,连手机都没带,外卖都不能点。

她伸出空的那只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觉得其实到这里已经快好了,用不着再住院下去,等小护士什么时候来问一下可不可以出院好了,要快点拿到手机,她有些关于案子的事情想跟他讲……

在她百无聊赖胡思乱想之际,病房门突然被推开,顾江河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脸上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宋先生离开之前托我给你送晚饭。”他意简言赅。

“呃,谢谢你。”商宁一接过了食盒,顺便问了句:“对了顾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发了那么高的烧,目前热度虽然退下来,不过我建议还是再住院观察一阵,热度再上来的话很容易引起肺炎或者胸膜炎一类并发症。”顾江河说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解释得倒是详细。

“那么我也可以回家静养吧?”

顾江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瞥了一眼商宁一放在床边的写得密密麻麻的打印纸,眉头一皱。

“我记得我说过你这个状态最近都不适合劳累,作为病人你应该配合,遵守医嘱,你才能早日出院。”

商宁一顿了一下,心平气和地说:“顾医生,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自己觉得身体状况已经好了不少了,你也说热度退下来了,我……”

还没等她说完,顾江河语气有些粗暴地打断她:“商小姐,我才是医生!”

病房里一时有些低气压。

半晌,顾江河说了句:“早点休息,我不希望你病情恶化影响我的声誉。”说完转身离开,白大褂飞扬着带起一阵冷风。

不知是不是错觉,商宁一觉得他走之前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张打印纸。

顾江河这场发火实在是莫名其妙,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商宁一的某些猜想。不过这个顾江河的反应这么激烈,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耸耸肩,之前做心理咨询师,她接触过各种性格奇怪的咨询者,说实话顾江河这种级别的,只能算作小别扭。

打开食盒,果然又是毫无意外的粥,还配着一小碟腌菜,她只能别无选择地吃下。只有好好吃饭才能早日恢复健康,早日出院,跟犯人周旋。她不会笨到赌气不吃饭作贱自己的身体。

商宁一吃着粥的同时,宋玥他们也正在吃饭,不过伙食看起来就要丰富得多了,虽不至于大鱼大肉,至少有大块的红烧肉,酱汁红艳艳的,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这是他们一行人在封市走访的第四个受害人原生环境,也是最偏远的一处,叫做临平镇,几个人此刻正是在当地的乡镇招待所吃饭。

这个死者名字叫做金艳艳,26岁,职业为当地的小学老师。家里没有父母,和一个十多岁的妹妹相依为命。

金艳艳和学校里一个有家庭的男老师关系有些不清不楚,被男老师妻子撞破,到学校大闹一场。出了这种事,在落后闭塞的小镇,女人永远是最先受到攻击的那一个。果不其然,金艳艳很快被学校解雇,她的经历成为小镇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无论恶意或是无心,这给金艳艳带来的压力可想而知。生活在流言蜚语中的金艳艳很快不堪众负远走K市,也许她只是想逃脱一个牢笼,却最终成为野外一具冰凉的尸体。

想到金艳艳妹妹一个人孤零零守在从前两姐妹相依为命的房子里,弓着腰生火做饭的样子,身形瘦弱,弯起腰来就像一只虾子。宁汉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猛地扒拉进嘴几口饭并几大坨红烧肉,重重地搁下碗,“操!”他骂了句,险些喷出饭来,样子实在滑稽,但此情此景,谁也没心思笑起来。

这几天下来,根据走访调查,四个死者都是在家遭遇某种不幸,前往K市,却惨遭杀害。她们从一个伤痛中走出来,原本或许是希望在新的地方找到新的希望,但等待她们的,却是更惨无人道的虐待和屠杀。

更令人发指的事,她们都留下年幼的子女或是弟妹。

宋玥的心情更不佳,照这样看来,王芳的情况与几个受害人符合,她被“W小姐”抓住的几率很大。想到王芳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他的心隐隐刺痛一下。

封市的四个受害人家庭都已走访完,明天他们就会离开。先前因为限时破案,宋玥并没有自己调查王芳失踪的案子,而是留给封市市局的同事。他想了想,给负责调查的同事去了电话,请他随时向自己透露最新情况,有什么需要的帮助也尽管提。

一番分配下来,夜已经很深了,宋玥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里总有不祥的预感。

同一时间,商宁一也进入熟睡。她病房的门被偷偷打开,一只穿着白大褂的手拿着注射器,针头对准可药水架上没输完的药水瓶,将里头的液体推了进去。

CHAPTER 16

凌晨一点,商宁一被一阵强烈的心悸逼醒了,看看药水架上的液体,在睡觉前刻意调慢了速度,现在还剩一小半。

她伸手摸摸自己额头的冷汗,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心慌,有一种预感般的不祥攫住了她的心。

她将灯打开,坐在病床上,静静坐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起她先前压在枕头底下的思路图,伸手将那张打印纸拿出来。

上面是她密密麻麻的推理和猜测,脉络,思路,这一步到下一步整齐严密。

视线缓缓扫过纸面,突然,她心下一凛。

她写下的“凶手”两个字,赫然以箭头指向一个代表人物身份的字母,那个人,也正是商宁一心里认定的凶手。

可是这个箭头……她记得自己并没有做这个标记,绝对没有!

睡觉前她才写下最新的思路,那时上面没有这个箭头。后来呢,后来她看着纸上思考,虽然中间发了下呆,但一直将它握在手里,而且她可以确定绝对没有外人来过病房。再后来,她就将纸放回枕头底下,睡觉了。

那么,是有人趁自己睡着这段时间从枕头底下拿出思路图做了这个标记?

商宁一既不可思议又觉得荒谬,她睡得一向不沉,怎么会有人从她枕头底下拿东西放东西都没有惊动自己?而且,冒着这么大风险,只为了在上面画个箭头印证自己的想法,到底有什么目的?

商宁一心里有隐隐的猜想,会这么做的人,只会是……Z。可是Z又为什么这么做呢?Z到底是谁,大学有他,封市有他,K市也有他,他像是无处不在……

商宁一苦苦思索,只是完全摸不到章法。

药水瓶里的药缓慢地进入她的血管,她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莫名地寒意,既有心理上的,又有生理上的。

这时候一个护士推着药水车进了病房,看到商宁一的药水已经见底,为商宁一拔了针头。这个护士跟白天跟商宁一聒噪的小护士完全不是一个风格,她沉默且动作迅速,很快在商宁一手上贴好愈合贴,安静得让商宁一有些不习惯。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晚上有别的人进来过我这间病房吗?”商宁一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护士摇摇头,“不过晚上我一直在前台值班,没看到有外人来过。”

“没有外人……那看到有医生来过吗?”若是有心伪装,外人也可以套上白大褂伪装成医生。

“嗯……只有早先顾医生来过一次,不过他在这边隔壁病房有个肺炎病人,每天晚上都要过来一次的。”

“哦。”商宁一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沈玉成沈医生现在在吗?我想去找一下他。”

“在的,三楼骨科办公室。”小护士规规矩矩地回答,见商宁一没有别的问题,推着瓶瓶罐罐的药水又走了。

商宁一此刻没有睡意,她坐在病床上发了一下呆,然后去了三楼。

“沈医生。”她倚在病房门口,沈玉成正在发呆,办公桌摆放得整整齐齐,面前并没有摊开的文件,她出声叫他。

“商小姐,是你。”沈玉成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将商宁一迎了进来,“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睡不着啊,找沈医生聊聊天,不打扰你吧?”商宁一笑。

“哈啊,不打扰,我也正好无聊啊。”沈玉成回答,语气很积极,但整个人的状态却没有白天那样阳光,反而,有点萎靡。

“其实我是想谢谢你,三番两次地帮我,听说挂号的事情也多亏你了。”商宁一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沈玉成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回答:“不用谢,不算什么大忙。”

“沈医生做医生多久了?说起来惭愧,其实我也算半个医生的。”她学过临床心理学,又做心理咨询师,的确算是小半个医生。

“三年了,唉,医生资历不好混,上学上了六七年,现在都奔三了,还只算是医院里的学徒啊,哈哈。”看上去倒是真有几分苦恼的样子。

“不过医院里的护士们倒是对你评价挺高的。”

“啊,是吧。”明显心不在焉的回答。

……

“我看沈医生你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嗯,别见怪,我这个行业,一不小心就习惯性地……”商宁一歉意一笑。

“啊,没什么,是真的,我……可能平时压力有些大,然后也经常头痛,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

“有没有想过适当的抒解方式呢?比如给自己休个假,或者其实去做一下心理咨询也是好的,毕竟长期处在高压环境中多少有些吃不消。”

“商小姐,你这是给你自己拉客户呢哈哈。”

……

商宁一回到病房,有些事情在心里笃定了,只是还有一些,却想不通。

她躺在床上,这一次,很快又进入梦乡。

第二天,天气一反常态,又下起雨来,整个天灰蒙蒙的笼罩着一层阴影。

宋玥一行人临行前,宁汉专门去看了金艳艳的妹妹,不管怎么样,金艳艳的事,还是应该告诉她。

刚放了假,她开着门,边写作业边等姐姐回家。冷风吹进去,屋里也没有生火,冷得像个冰窖。

宁汉叹气又叹气,最终走进去,十岁的小姑娘听到响动,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露了一半的惊喜,看到宁汉的时候却变成惊讶。

“苗苗,写作业呢?”金苗苗是金艳艳妹妹的名字。

“是啊。宁叔叔,你怎么又来了,是不是找到我姐姐了?”小姑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倒映着宁汉一张黑脸。

“上次听你说考试了,考得怎么样呢?”宁汉转移着话题。

“还好。考的……班上第一名。”到底还是小孩子,说到自己骄傲的成绩,还是有些忍不住的自豪,又有些害羞。

“啊,那真的很不错。”宁汉看着她早慧却仍未脱离天真的一双眼,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酸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有些残忍的事实。

“苗苗。”宋玥也走了进来,蹲下身子,视线和金苗苗平齐,“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事。”

宋玥语气严肃,小姑娘感觉到自己被郑重对待,态度也变得认真起来。

“接下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先记得,你是个好姑娘,也是个坚强的姑娘。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是因为你有权力知道,而且我觉得你有能力很好的应对。最重要的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很多人爱你,比如你面前的两个警察叔叔,明白吗?”

金苗苗点点头。

“你姐姐,她不会回来了。”

……

“我姐姐……”

“她死了。”

“哦……我知道了。”苗苗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没有眼泪。

沉默。

宁汉一个大男人,此刻也忍不住眼泪汪汪:“苗苗,我们可以带你去城里,送你进最好的孤儿院,我们以后会定时来看你,给你买书包,买玩具,我们,唉……你,想哭就哭吧。”

“不。”出人意料的是,苗苗并没有哭,她一双早慧的眼睛,看着眼前两个面露不忍的大男人,此刻坚定而且无畏地回答:“我不要去城里,我不会去孤儿院,我会在这里好好读书,姐姐也希望我好好读书。”

“我知道,我姐姐很爱我的,她不会故意丢下我一个人。我会好好生活的,你们放心吧。”本该伤心地女孩儿到头来却在安慰两个大人,她声音稚气,思量却成熟。

走出金家,金苗苗的影子始终缠绕在眼前,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宋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孬?”半晌,宁汉这样问。

“孬。我们,在没抓到凶手之前,在阻止他制造出更多的苗苗之前,我们都很孬。”

“我有个妹子,像苗苗那么大的时候没了。”宁汉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片刻,又说:“我现在只想早点抓到那个凶手,别让他有机会害更多人。”

“一定会的。”宋玥喃喃念道,一定会抓住他,那个害得许多家庭残缺不全的凶手。

一群警察开着车摇摇晃晃地行在山路上,没有人打闹说笑,此刻他们面临的,不仅有破案的压力,还有对凶手的憎恶。

有时候,一张血淋淋的照片,没有一场失去亲人的恸哭更有说服力。他们在直面这场杀戮的残忍后,才更懂得自身责任的重要,因此也感受到更重的压力。

车上,宋玥接到封市市局同事打来的电话,他们找到了王芳的QQ,发现她跟一个网友有频繁的聊天记录,在网上抱怨自己一去不回地男朋友,泥古不化的老父亲,絮絮叨叨的母亲,还有整日哭闹不止的儿子,还有许多日常小事,言语间似乎还有些暧昧。

她在网上跟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自己要来K市了,看来她去K市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找负心前男友,而是见网友,难怪连儿子也不管了。而经过技术科同事的追踪,那个网友的IP地址,也正是K市。

鉴于这个案子失踪女孩儿的特征跟之前几个受害人都很相似,就算没有并案调查,也足够引起重视。于是一行人临时决定,宋玥去市局了解情况后先回K市,宁汉带着人继续走访寻找线索。

K市。

王芳低着头,躲在楼梯拐角处,紧咬住嘴唇,听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敢偷偷地挪动脚步。

她被抓来这座公寓已经四天了,今天终于让她找到机会能够出逃。也是被抓到后她才知道,她那个在网上无话不谈,甚至她一度幻想跟他发生点什么的网友,竟然是残酷的连环杀手“W小姐”。

这几天的经历对她来说就像恐怖故事一样,她一想起他那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就忍不住浑身冰冷。

她控制着脚下的步伐,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是一间两层的复式公寓,她听见“W小姐”的脚步声上楼了,快速挪到门口,打开门,发疯似的往楼下跑,连电梯都不敢乘,生怕等电梯的过程中他追上来。

幸好只是三楼。

一口气跑到底楼,王芳喘着粗气,正想往外走,听到电梯到的声音,身子一僵,慌忙到一旁的柱子后躲着。

果然是他,只有他才有那样不快且沉重的脚步声,皮鞋一下一下敲在地面的瓷砖上,就像踩在她心上,让她的心头紧张恐惧混成一团,害怕得在发颤。

但是还好,那脚步声又远去了,出去了。

她估摸着他已经走远了,才鼓起勇气也出了楼层,一出去就看到迎面走来两个男人,虽不认识,但这时候王芳就像一下子被人从恶鬼追逐中解救出来,像在水里挣扎许久的人露出水面,她心陡然轻松了不少,又能大口喘气了。

她赶紧跑出去,迎着那两个男人,有些气喘:“救,救我。”

“怎么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

王芳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急急开口:“‘W小姐’,是‘W小姐’!”

两色人仍旧没摸着头脑。

“王芳。”她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她背上的寒毛一下子竖起来。

不敢转头,她急迫地哀求那两个男人:“救救我,救救我!”

可是身后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近,他沉沉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伴随着他让她发寒的声音:“你怎么又乱跑了,快跟我回去。”

两个男人认得他就是住在同一栋楼的医生,平时很爱帮助人,他们对他印象都不错。其中一个男人问他:“这是怎么了?”

“我乡下表妹,这里有点……”医生苦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他上来拉住她的手,跟两个人解释道:“最近不知怎么的听到传得沸沸扬扬的‘W小姐’杀人案,然后就这样了……”

两个男人露出理解的表情,问道:“要帮忙吗?我看她挺激动的。”

他笑了下,回答:“不用,习惯了。”

他们没发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刻骨的冷漠。

两个人点点头,擦身走了。

王芳表情恐惧,手被他钳制得死死的,她拼命挣扎,嘴里大喊着:“救我,救救我,我不要……‘W小姐’……”

他在身后一只手揽住她的肩,低低在她耳边说:“你为什么,要跑呢……”而后她肩膀一痛,失去了意识。

CHAPTER 17

商宁一一觉醒来,觉得自己浑身难受。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睛,周围似乎闹哄哄的,这让她头昏脑胀。

手脚也在发软,头很痛,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还总有一股莫名的心悸。

她拼命咽下一口唾沫,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小护士熟悉的脸。

“你醒啦!太好了!”小护士的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一层嗡嗡的杂音飘进她的耳朵。

她反应过来,原来那闹哄哄的声音,是自己的耳鸣。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小护士见她这样,忙说:“你先别说话了,再休息一下吧。”

她虚虚觑着眼睛,没有再试着开口。看着小护士一个人忙忙碌碌地抬起她无力的手,在手背上涂上黄黄的碘酒,而后注射器长长的针头刺进一点点,将药水推进去。

做皮试,又要换新药了?她脑子转得费力,仍是尽可能地分析着当下的情况。

手背上鼓起小小的一个包,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没有力气,她阖上眼,对外界的感知依旧迟钝。

小护士找到新的扎针的地方,为她吊起了药水,又用微凉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这明显不是医护规定的必须动作,这个动作,代表着关心,前一天宋玥才刚刚对她做过。小护士嘴里喃喃着:“明明昨天都快好了,怎么会突然加重呢……”一边为她把被角压得严严实实的,走了出去。

商宁一费力地用空着的那只手探了探枕头底下,那张纸还在。她将纸抽出来,拿到眼前,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光线之后,才看清楚,上面并没有新的记号。

她将纸重新放回去,沉沉闭上眼睛。

护士说昨天晚上顾江河来过,看来她现在这个状态,是拜他所赐。顾江河下手倒是狠,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就惹得他如此震怒,她倒是没想到。他不想让她出院,留在这儿,做人质吗?

头晕,耳鸣,眼花,心悸,发烧……不会要死了吧。

她在心里摇摇头,看来真是没有当神探的命。

封市市局技术科的同事将定位的地点跟K市地图图层重叠起来,发现王芳的那个网友,应该是在K市城郊一个高级小区,跟市中心通过轻轨连接,途中还会经过一个长途车站。

宋玥脑海中闪现着他们对“W小姐”的分析,那个人能选中刚刚来到K市的“隐形人”作为自己的猎物,很可能经常在车站或者机场一类地方蹲点。这样看起来,王芳很有可能是真的被“W小姐”抓走了,想到王芳父母沟壑纵横的脸,他的心又沉下一分。那么,王芳会是“W小姐”制造的第十宗血案吗?

不管怎么样,将定位发到自己手机里,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向K市赶。

而同在封市的齐殊,在无数次拨打商宁一的电话从无人接听到关机的时候,忍不住内心发颤:“难道宁一她……”他坐在办公室里,明明暖气开得那么足,他却如坠冰窖,一阵阵发冷。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她没事,挣扎了许久,终于动身前往K市。

而身在K市医院的商宁一,此刻的情况确实是不容乐观。

早晨顾江河依旧为她送来清粥,她才强迫着自己吃了两口,胃里就一阵翻滚,悉数吐出来了。

“你现在不适合再摄取食物,恐怕得输营养液。”顾江河语气很淡漠,听不出丝毫愧疚。

“顾医生。”商宁一擦干净嘴角的粥,尽量保持得体的表情,抬眼看他,“我不明白,你这样做,值得吗?”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从鼻孔里呵了一声,仿佛嘲笑她的天真不谙世事。他亲自将她的呕吐物清理干净,然后离开,走到门口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她,怜悯似的,“商小姐,你什么都不知道。总有一天你到我这个境地,你就会明白什么是值得。”

齐殊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K市,已经是午后两点,他下了车,在原地迷茫了一刻,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而同样从封市赶来的宋玥显然目的明确,他一转身又挤上轻轨,行过一段,地图上标志的那个小区正在下方。

他没有妄动,现在他首先应该做的是去警局,调查清楚,再想办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位住户,现在这时分,动作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然后,也不知道商宁一怎么样了,不过希望她这时候已经出院,听听他们的走访结果,也许对案情大有裨益。

K市市局。

石头方越大林已经不眠不休地工作了好几天,此刻都有点撑不住了,尤其是大林,眼前放着一摞资料,头一点一点的。

宋玥走上前去,对准备出声叫他的两个手下做出嘘声的动作,正准备轻轻抽出大林正在看的资料,他就惊醒了。

“头儿……”他站起来,生怕因为工作打瞌睡被责骂。

“这几天你们都辛苦了,要是困了就先休息会儿吧,案子已经有进展了。”宋玥摆摆手让他坐下,又问:“对了,商宁一呢?她出院了吗?”

“呃,没有吧,商老师反正没来过警局。”石头在一边回答。

宋玥将王芳的案子的走访的情况告诉了他们几个,又问方越有没有办法确定qq登录的具体地址,方越说自己可以一试,然后闷声缩到电脑跟前了。

宋玥出了办公室,摸出手机给商宁一打电话,却意外得到关机的提示。他收回手机,眉头皱起,想了想,向商宁一下榻的酒店赶去。

医院。

商宁一这大半天都是在反复地醒来又睡过去,睡过去又醒来中度过,期间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争执的声音。

“……警察……查到……”

“……放弃了……不要伤害……”

“……一起走……”

“你走吧。”

而再一次醒来,她发现她呆的地方都不一样了。

是一个房间,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窗帘闭着,房间里一丝光线也没有。她想动一动手,发现自己还挂着输液管,药水一滴一滴往下滴着。

她躺了会儿蓄足力气,自己撑着坐了起来,在房间里环视,这布局……她哑然失笑,不知道宋玥能不能找到她。

她的目光触及坐在阴影里的一个人影,试探地开口:“顾医生?”

那人影抬起头,站起来,脸从阴影中慢慢浮现,他面无表情,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冷冷的光,叫人看不清他的眼神。是沈玉成。

“沈医生。”商宁一稳住自己的情绪,苍白地冲他笑笑。

“商小姐,抱歉。”他走上前来,将手里注射器里的药水推进她正在输的液体,“我无意伤害你,输完这瓶药水,你应该会好很多。”说完,他放好注射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有些怔愣的样子,与平日里温和却生机无限的模样大相径庭。

“沈医生……”商宁一开口叫他,一时心里也有些复杂,她对他感觉一直良好,尽管在不久前,她已经笃定,他就是那个杀人无数的“W小姐”。可他此刻在她面前,苍白颓废得像个无力的少年。

“顾医生呢?”商宁一问。

“怎么,你要找他报仇?”沈玉成语气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他知道你……”商宁一不知道怎么问。

沈玉成却看出她内心所想,笑了笑,接过话头:“他知道我杀人。”他很坦诚,只是仔细一看,他坦然的神色里也带着微微的自我厌弃。

房间里一时有些沉默。

“商小姐,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半晌,沈玉成笑笑,开口是闲谈的语气。

察觉到他有意让气氛变得轻松,商宁一顺着他的话问:“怎么?”

“你很……有种生机勃勃的感觉,你很乐观。”沈玉成对着她笑,仍旧是眉眼弯弯,“而且现在我还知道了,你很聪明。”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很漂亮。”商宁一也笑笑。

如果忽视故事的背景,这场对话简直像是一场发自肺腑的告白。

“嗯,你也很漂亮。”他点头,又问:“我看了你的推理,写得很好,但符合那些特征的人也不只我一个,我很好奇,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确定我就是‘W小姐’的?”

“很想听?”

“当然。现在我也无聊得只剩大把时间了。”

“现在什么时候?”

“还很早。”他看她一眼,弯唇笑起来。

“其实这要多亏了给我换药的小护士。”商宁一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情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床头,“她告诉我,你那天晚上一眼认出了我,我们之前只见过一面,但是在那种场景下,你却能一眼认出我,这很不容易。”

“如果我记忆力超群而且天赋异秉呢?这也不是不可能吧。”沈玉成找出她的漏洞。

“是的,有这个可能,但你当时还叫了‘商小姐’。”商宁一好整以瑕地看着他,“而我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并没有互通姓名。”

“啊!”沈玉成投入地露出懊悔的表情。

“联想到之前,我的钱包湿了。钱包外层为皮革,防水性极好,里面怎么会湿呢?那么一定是你,沈医生,你淋了雨,又打开我的钱包,看了我的身份证。”

“是这样。”他面露欣赏,“其实你的钱包,也不是掉了,是我拿的。”

商宁一点点头,又说:“你打开我的钱包,却没有拿钱,身份证也完好无损,唯一的解释是,你需要从身份证上知道我的身份,你要调查我。昨晚在你的办公室,我并没有真正告诉你我的职业,只是用了点小技巧,说了两句引导的话。而你在潜意识里因为知道真相,就会误以为我已经介绍过我心理咨询师的身份了,你之后说的话明白地显示你是知道我的职业的,你查过我。”

沈玉成淡淡一笑,示意她继续。

“那晚警局收到消息,说你会造访威尔酒店,我们后来查了那晚所有单身女人的名单,并没有发现与你之前挑选的猎物身份相似的人。”商宁一手放在被子上,食指轻轻有节奏地叩着,“但是我看资料的时候,选择性地把自己过滤掉了,我甚至没让他们送来我自己的资料。你那晚的猎物,其实是我,是吗?”

沈玉成微微摇了摇头:“我如果想把你抓起来,大可不必如此费力,我注意你……另有原因。”

“你当时就入住在威尔酒店是吗?”

“是。”他毫不否认,“在你进去之后,我马上登记入住。”

商宁一笑着,心里却在叹息,如果她当时看了男性客人的入住资料,说不定能更早发现。

“你就凭这个认定我是凶手?”

“所有理论与实际完全符合,说明推理不存在问题,剩下的就是佐证了。”商宁一笑笑,“小护士说你住在城郊,而我们先前经过推论得出,你或许常在车站一类地方蹲守。根据城市布局,车站,机场一类地方布局在市郊最为合理。而且K市的车站,的确是在市郊。”

“还有呢?”沈玉成居然听得兴起,兴致勃勃讨论起自己凶手身份被推理出来的过程。

“你几次见到我衬衫扣子都扣得很整齐,白大褂上一点褶皱也没有,甚至指甲也修剪得整整齐齐,我还注意过你的办公桌,上面文件按颜色大小分类,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我之前推断凶手有强迫症,这一点又对上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你的心理状态。”商宁一此刻气定神闲,仿佛出在自己的主场,尽管在病中,侃侃而谈间却颇见气度。

宋玥赶到酒店后,向经理要了门卡进了商宁一的房间,里面当然没人。地上散落一地的资料,商宁一的手机也正躺在地上,一切都是那晚他带商宁一去医院前最后的样子。

他走过去将她的手机捡起来,竟在一张打印纸上看到熟悉的名字。那张登记着全部男客人的纸,最后一个名字,沈玉成。

他脑海里闪现出那天晚上的场景。

“这位是我的朋友商小姐,先让她进病房,稍后我帮她拿号。”

宋玥心里突地一跳:“商宁一!”

CHAPTER 18

宋玥心下一沉。

那上面的照片对应着名字,确实是医院里一眼认出商宁一的医生沈玉成。酒店离医院并不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有开房纪录,而且,还跟商宁一同时入住……他想起商宁一从封市到K市,也是在那个车站下车!在医院的商宁一,会不会有危险?

他立刻往外走,一面拨通方越的电话:“方越,查一下市医院骨科医生沈玉成的居住地址,看是否与先前的定位地址符合。”一面开着车,往医院的方向赶去。

这个时候是下午五点,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宋玥的车被裹在车流里艰难地前行,好不容易顺畅了一点,又遇上红灯。

这个时候,方越打来电话告诉宋玥,沈玉成的住址的确是之前定位到的那个小区。不仅如此,经过技术分析找到了王芳那个好友的qq身份认证,确认为沈玉成。

宋玥额头冒出冷汗。

“心理状态……”沈玉成喃喃。

“你那天给我吃的药,我猜不出具体是什么,但总归有这种效果的神经类药物就那几种,你给我的,应是某种口服镇静剂。巴比妥,苯巴比妥,阿米那嗪,还是苯二氮卓?我当时反应很激烈,吃了你的药之后没多久就平静下来,药里明显有过量的麻痹神经的物质。什么人会随身带着这种药?”商宁一平静地说。

“你的愤怒在长期压抑中得不到正常的释放,你必须在人前装作阳光,久而久之,心火郁结成疾。我猜,你有躁郁症吧?那个药,就是你用来控制你的躁郁症的,对吗?”

沈玉成脸上的笑已经全都不见,此时只有一种麻木的平静,他沉默着点头。

“其实,躁郁症配合心理医生的治疗就会有明显改善,甚至心理咨询都能帮到你,但是你却选择吃药。药里麻痹神经的物质,长期摄入,会对神经造成损伤。它让你形成依赖,让你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让你越来越容易失去理智,让你被自己的愤怒吞噬。一接触到刺激源,你就会爆发……”她语声喃喃,“它还会让你会让你精神萎靡,白天你尚能打起精神,是因为接受到外界太多刺激,脑皮层分泌出足够的激素。而晚上外界的刺激源变少,你就会显出疲态……你的表现符合几乎所有情况,所以我才敢断定,你不仅是躁郁症,而且已经形成药物依赖。”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沉默着,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类似伤感的气氛。

另一边,宋玥好不容易赶到医院,却得到商宁一已经出院的消息。他看着病房里空空如也的床铺,心里不断翻涌起烦乱的情感,但他压抑着,用异样平静的语气问小护士:“沈玉成呢?”

小护士被他骇人的目光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沈、沈医生是晚班,现在不在……”

他一下子转过身,健步如飞地离开,带起一阵风。口袋里电话响了,他接起,那边是大林呆愣愣的声音:“头儿,有,有人来报警说,说……”

“说什么!”宋玥有些暴躁地问。

“说商小姐失踪了!”大林问:“头儿,商,商小姐是不是在医院啊……”

“什么人报警?”

“是,是商小姐的一个朋友,叫齐,齐殊。”

“符合报人口失踪的条件吗?”宋玥语气森森,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不,不符合……”大林都快哭了。

“手机给方越。”

“是,头儿。”大林赶忙将手机扔给方越。

“头儿。”

“把沈玉成的家庭地址发给我,另外,你带几个人赶到沈玉成家附近待命,以防突发情况。我现在先赶过去。”

“是,头儿!”

宋玥开着车,又是堵得厉害,但这次他见缝就插,后面想起一串喇叭声和骂声,他充耳不闻,神色冷峻,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突起。

警局里,大林憋着腔调,跟齐殊说:“齐,齐先生,你的朋友也许是心情不好去另外的地方散心了,这一点你,你也印证过了,商小姐是成年人了,仅仅因为她没有跟你联系就报,报案,我们也不能立案的。”

齐殊还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无法辩驳。

他抿紧嘴唇,走出了警局。

宋玥一路飙着车直接开到沈玉成的那个小区外面,向门口的保安出示警察证,要到了物业的电话,说明情况后,物业将沈玉成房子原本的钥匙送来了。如果是初始装修,没换锁的话,这把钥匙就能开门。

“商小姐。”沈玉成苦笑,“如果能早点遇到你,说不定我会不一样。”

商宁一沉默,她无法回答,她不能安慰他还有机会一切都可以重来,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他被抓捕,等待他的将会是死刑或者无期。

九条人命,确实罪无可恕。他没有再赎回自己罪孽的机会了,这不是精神病人发病时身不由己的过错,这是他在清醒状态下一手制造的谋杀。这个时候甚至劝他自首都是没有必要的,因为他此刻一片颓然,俨然一幅放弃生命的样子了。

“沈医生。”她打起精神,勉强笑着问他:“只是我一直还没弄清楚,你的刺激源来自什么……你能告诉我吗?”逼他回想他痛苦的过去,这非她本意,但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唤醒一点点他作为正常人的感情,痛苦也好,悲伤也好,那些都是可以支撑人活下去的力量,让他不至于现在就垮掉。

“你想听……”沈玉成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看看时间,手机亮起一瞬又暗下来。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了,房间里光线更微弱,可两个人都没有提起开灯。

黑暗会给他安全感,而她知道。

他忽然轻轻笑了下,“那其实是个挺乏味的故事,不过,用来打发时间,也聊胜于无。”语气十分平静,是那种大火燎原后冷透了的平静,一片死灰。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不,准确来说,我是个私生子,一生下来,我就没见过我的父亲……”

宋玥走到沈玉成家门口,此刻已经天黑,小区里路灯一盏一盏次第亮起来,微微光亮透进楼道。

只是楼道深处,仍是黑暗。

宋玥走得悄无声息,他摸着黑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他低头扫向门口,意外地发现那里并没有鞋子存在的痕迹,一双也没有,无论是外出的鞋子还是居家的拖鞋,根本无从判断这房子里的人是外出还是在家。他眼前是一个空荡荡的客厅,只有电器运转着微微亮起的红灯。

出来得匆忙,没来得及配枪,连个手铐都没带。

他没有犹豫,呼吸均匀,迅速将鞋子脱了,轻轻掩上门,只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寂静无声。

待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他开始观察起屋内布局,这是一间两层的复式公寓,他现在身处客厅,很空旷,右边是厨房,他正对着一面光秃秃的电视墙,电视墙右边拐进去有三个房间。

他慢慢走过去。

商宁一会在这些里面吗?他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微微一用力,门开了,里头空无一物。他又试过另外两个房间,同样如此。

这房子也太空旷了,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但宋玥不敢掉以轻心,在还没确定凶手的状况和商宁一的安全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有可能招致不测。

他望了一眼笔直地消失在夜色中的楼梯,在那里,黑暗好像是巨兽的大嘴张开,等着要吞食他。

他抬起脚上了二楼。

……

“……其实,那时候我觉得虽然活得很苦,但是也很快乐,有希望。我那是只是个小孩子,幸福对我来说,只是放学了偷偷溜到同学家里看看动画片,我妈妈脸皮薄,觉得我这样很丢人,我就在学校的时候把作业很快写完,放学后然后假装在同学家同学写作业,争分夺秒地看。”沈玉成脸上露出那中很温暖的,回忆的笑。

“那时候长得快,每年冬天衣服裤子都短一截,手腕脚腕露在外面冻成青紫色,但是一钻进被子里,我又觉得很开心了……我的成绩很好,每次拿回来满分的试卷,我妈妈能笑一笑,这是我最开心的事情。那时候我觉得,一切痛苦都是有解决办法的。”沈玉成微微阖目,那个小小的八九岁的自己,生活明明有很多艰辛,却总是能寻到零星的快乐。

“但是我唯一没有办法的是,我妈每次躲起来哭,其实我每次都能从门缝里看见,但我每次都手足无措,我知道,她是因为那个男人,我的父亲,为他哭的。她偷偷打听他的每一个消息,他一家三口过得好她哭,他跟老婆吵架她哭,他公司遇挫,她也哭。我妈其实很懦弱……也很温柔。我没办法安慰她,但就算这样,我也在心里偷偷想,我要快点长大,等我能给她依靠的时候,她就不会再想那个不能让她依靠的男人。在我心里,未来一直都有希望的……”他喃喃念着。

商宁一抿紧嘴唇。

这样一个早熟而且乐观的孩子,怎么会变得对生活充满愤怒,那个坚强的孩子,怎么会沦为杀人如麻手法残忍的连环杀手?

那双本应该撑起母子俩一片天的手,怎么会,沾满鲜血?

“我那么拼命地努力生活,我希望我能成为她的希望。”沈玉成声音变得恍惚,“可是,原来她的生命,都是围绕着那个男人,我从来都不是她活着的希望,只是他留给她的一个纪念品。我十岁那年,她听到他再婚的消息,自杀了。”他的眼神也变得空洞,那里面所有天真的回想,消失了。

“她死之前,带我去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舅舅家拜访,然后她趁我不注意,离开了,我等了很久,她没有再回来。”

小区外警车,救护车响成一团,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面是尚有一丝气息的王芳。

宋玥跟在后面,沉默着走出来。

没有沈玉成,也没有商宁一的痕迹。

……他们,在哪儿?

CHAPTER 19

宋玥闭上眼,从商宁一接触这个案子到现在,他们一同推理出的所有证据,他们看过的所有资料,在他眼前一一浮现。无数资料在想象中在他的脑海里被翻阅。

一边的一个不熟悉的小警察见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样子,正想过来叫他,被方越拉住。

小警察不解地看着方越,后者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声说:“头儿正在思考,别打断他。”

医护人员将王芳送上救护车,开走了,警察也陆陆续续地收队,天色越发暗了。有那么一会儿,宋玥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暗夜里的一尊雕像。

“方越。”雕像睁开眼睛,眼里寒光四射。

“头儿。”一直沉默地等候在一旁的方越上前。

“去将顾长河带回警局,他有重大嫌疑是本案帮凶,另外再来几个人跟我一起。”

“去哪儿,头儿?”

“去救商宁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开口。

“商小姐,那样的遭遇,我已经不能称为一个人了,我已经死了……有时候恶心得想要自杀,却一次都没有成功过……每次被救回来,就是新一轮的折磨。”沈玉成的语气冰冷到骨子里,而一旁的商宁一,悲哀,愤怒,震惊,许多情感混杂成一团,像一块磐石沉沉地压在她胸口。

她开始后悔,不管出于什么理由,这些事,她都不应该问起,不应该让他再次回忆起那样的不堪。每一次的回忆,他都会在想象中重历那些悲惨的遭遇,每一次的回忆,都是再一次的伤害。

“沈医生。”她伸出手握住他的,很冰凉。“不要说了,你不用说的。都过去了,好吗?听见我说话吗?”

房间里一片黑暗的沉默。好半天,沈玉成的声音响起,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感:“商小姐,谢谢你。”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好像正在汲取力量似的,“如果我能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

他想起那天在车站看到她,以为又是一个颓废的想要抛弃这世界的,不负责任的女人,如同他之前杀死的好多个。他看到她神情寂寥地站在孤儿院门口,他跟着她上了车,他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一步步接近她,偷偷摸到她的钱包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他跟着她下了车,在一片冰冷的雨中打开她的钱包,身份证上的照片里,她意外地笑得很有希望。

冰冷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她微笑的脸上,他的心像被烫了一下。他看着前方雨幕里她还没有走远的身影,跟了上去。

他将钱包还给她,她冲他道谢,向他微笑,她关心他。

她微笑的脸,一瞬间和好多年前那个倚在门上微笑着看着他放学回家的苍白女人的脸重合了……

威尔酒店。

宋玥站在一个房间前面,身边是酒店经理哆哆嗦嗦地拿着手机,宋玥示意身后的警察保持安静,然后,酒店经理在宋玥的注视下拨通了沈玉成的号码。

等电话接通的过程中,酒店经理吓得欲哭无泪,额头上冷汗涔涔,还一点不敢去擦。他直到现在也还没搞清楚状况,怎么这酒店里莫名其妙地就藏了个连环杀手呢?太恐怖了,要是到时候警察把他抓起来,告他包庇罪犯,他解都解释不清楚的啊!

这时候,宋玥想的却是他之前在商宁一房间里看到的那份酒店客人的登记信息,上面没有退房记录。如果沈玉成不在家,不在医院,那宋玥能想到的他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就是他在酒店的这个房间了。

在两个人的各怀心思的等待中,电话接通了。

“喂。”手机开着扩音,那边清楚地传来沈玉成的声音。

经理心里一个咯噔,知道对方是杀了九个人的连环杀手,他心里怎么也没办法淡定,但被宋玥类似威胁的目光注视着,他只能硬着头皮向那边说话:“喂,您好,请问您是威尔酒店4031号房间的住户沈玉成先生吗?”

“喂,您好,请问您是威尔酒店4031号房间的住户沈玉成先生吗?”

酒店经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通过电流,他声音中那丝瑟缩被拉扯成奇怪的味道。商宁一抿着嘴,没说话,脑海里一时转过千百个念头。人在非常时刻总爱陷入自我编织的情景,比如刚刚入室盗窃的小偷觉得大街上每一道射向他的目光都别有深意,一听见警笛的声音就忍不住想要逃跑;又比如身处绝境的囚徒,会将每一点动静声音想象成求生的希望。

沈玉成和商宁一,正好符合这两种情况。

她尽量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让它泄露一点端倪,沈玉成现在正是情绪不太稳定的时候,她怕一点点意外的动静就会触发他,让他失去控制。她在心里暗暗祈祷,酒店经理是真正有事儿找他,同时又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宋玥到来的讯号?他是怎么找到她的?他会怎么救她出去?尽管她相信沈玉成并不会伤害她。

这是个很有趣的心理现象,她内心对沈玉成的情感复杂,一方面她清楚他是背负人命的连环杀手,双手沾满鲜血罪无可恕。但另一方面,他刚刚讲述的悲惨遭遇激起她对他的同情,同时他虽然将她带到这里,但一点也没有伤害她,反而为她注射了解药。其实这也是轻微的斯德哥尔摩情结,这时候她完全没想是因为他她才会被注射让她病情加重的药物,也是他控制她的自由。尽管她精通心理学,甚至能清楚地解释自己这番心理活动的原理,但奇妙的是,心理,确实是控制不了的东西。

沈玉成将她的表现尽收眼底,心里对即将到来的事情有了一番猜测,死刑或者无期?其实,他都不在乎。

他在他十岁那年,就已经死了。

“对,我是。”他对那边说。

“是这样的,我们酒店发现一批房卡出了故障被消磁了,如果您现在外出不在酒店,请你回酒店后到前台登记退换房卡,对您造成的不便还请谅解,我们深表歉意。”按照宋玥交待的,酒店经理一气儿说完这么多,语气还算正常,甚至最后配合那个深表歉意,他还下意识地弯腰鞠了个躬,那样子,简直是奴颜婢膝。起身后看到一路的警察鄙视的神色,尴尬得汗又出来了。

只听那边沈玉成说:“不用了,我现在就在房间。”

听到这里,宋玥示意经理继续说话,一边拿着房卡刷开门。

“那也请您……”门开了,经理的话尴尬的卡在一半,还有没收得住的尾音在那头的手机里传了出来,“有时间去退换房卡。”

房间里一片漆黑,但是透过走廊上的光,看得见里面两个人影,床上一个,床边一个,他们的手甚至握在一起,这个样子,简直像一对鰜鲽情深的夫妻。

有那么一会儿,宋玥立在门口,沉默着,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但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后面的警察涌上来。

“沈玉成,现已查明你系杀害多名女子的连环杀手‘W小姐’,请你立刻放下抵抗,束手就擒。”随着这句话,“啪”的一声,房间里的灯被打开,宋玥得以见到商宁一全貌,她脸色很苍白,一只手被沈玉成握着,一只手还挂着输液管。看向他的眼神里还有些微残余的震惊,又有些对他迟来的期待化成的埋怨,或许还有一丝欣慰和喜悦。

这是分别两天以来两个人第一次相见,在这种情况下。明明没有分别多久,但他们仿佛都已经感受到思念的感觉。两个人的关系在这样无言的对视中,仿佛又升华到新的境界。

可是情况容不得他们立刻相拥互诉衷肠。

沈玉成站起身,慢慢向宋玥这边走过来,酒店经理害怕得躲在宋玥身后,一群警察立刻举起枪。

“不要!”商宁一出声,“不要开枪,他没有恶意,他会跟你们回去的!”她急急地为他辩白着,刚刚那点见到宋玥的喜悦突然变成对沈玉成的愧疚,明明前一刻他信任她,还在跟她讲述悲惨的往事,可现在她获得营救,他被捕入狱,仿佛她背叛了他一样。

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在身后商宁一的目光注视下,他迎着身前一群警察,举起自己的双手,向他们走了过去。

立刻被手铐靠住带走。

一群警察押着沈玉成出去,酒店经理也终于腿软了被扶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商宁一和宋玥两个人。

一时间,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

宋玥走到床边,静静地看了会儿她那只还输着药水的手,开口问她:“发烧还没好吗?”语气很轻,似乎她是一个稍一用力就破碎的梦境。

“就快好了。”她说着,向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他突然上前,不管不顾地抱住她,将她拥在怀里,很用力的动作,将她紧紧窟着。

商宁一有些发懵。

只听宋玥说:“还好……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你会不会……还好,还好,你还活着。”

商宁一犹豫着,还是抬起手来,轻轻抚着他的背:“对,我还活着,我没事。宋玥,谢谢你来救我。”

CHAPTER 20

回警局的路上,宋玥沉默着开车,商宁一坐在副驾驶,也没说话。

刚刚那个拥抱,该怎么解释?那实在是超过他们已有的交情。但商宁一实在地感受到他流露出的关心没有虚假,在那一刻,其实她也同样受到触动。

其实不止这样,先前她被顾长河注射不明药物,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就快要死去的时候,她也想着,宋玥什么时候能够来救她。不管是意识模模糊糊时的臆想,或是意识清晰时的盘算。

她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拯救。他也的确不负所托地来了。

可这样微妙的默契,这样奇怪的悸动,它到底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先前他们相谈甚欢,偶尔两个人微妙地对视,莫名地微笑,或者之前在医院奇怪的氛围,用友谊来解释似乎都还说得过去。可这一次,明显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商宁一侧头打开窗户,想透透气,风一下子涌进来,将她的头发吹起。但下一刻,窗户就被宋玥锁上。

“你才刚刚生病,不宜吹冷风。”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已经好了。”商宁一下意识地反驳。

“你前几天发烧就快死了。”仍是面无表情。

“可是我已经好了呀!”商宁一转头看向他,突然间,心跳慢了一拍。

他长得精致,这她一直都知道,但这个时候,他下巴上冒出点点胡茬,眼睛直视前方,面无表情的脸映在车内昏黄的灯光中,危险又性感。

“感冒刚好不能吹风。”他感受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她。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一瞬,又各分开。

车里的沉默变了味。

商宁一有些后悔跟去警局了。她作为被挟持的人质需要录口供,宋玥让她养好身体随时去都可以,但她担心沈玉成,坚持要今晚录。

现在车里的气氛,真是怎么尴尬怎么来。

“嗯,对了,你怎么这么快找到我?”她没话找话,若无其事。

“快?”宋玥发出一个短促的疑问。

“……”

“我回到警局,他们说你没有去,于是我去酒店找你,你也不在。我去医院,他们告诉我你已经出院了,于是我去了沈玉成家里……那个时候,我看到地上那个血糊糊的人,我的心里……可是找遍了所有房间,你也不在那里。在酒店房间外面的时候我想,你要是也不在这里……”宋玥突然踩下刹车,车轮在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我就要疯了!”

说完他侧过身,看着还在呆愣的商宁一,将手伸到她脑后,压着她靠近自己,低头,吻住她。

身后响起一串鸣喇叭的声音。

“你说你,啊,宋玥,你这个小子,平时看着多稳重的,啊,就,大晚上的就反交通规则!”K市市局局长任成城花白头发,脸上沟壑丛生,看着是个和蔼的老人,骂起人来却是虎虎生威,毫不嘴软气短。

“不要以为你小子,啊,”他习惯性在话里插上声调上扬的“啊”字,教训意味十足。“你在K市破了个大案,你了不起了?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

任局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恼火地看着他:“前两天那个全国优秀青年警察,我跟你们江局长才一起推荐了你,你这小兔崽子,啊,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出!不像话!”

任局长唾沫横飞,为昨晚宋玥违章停车这事儿,骂了他将尽两个小时。

因为他停车刚好停在晚上车流最大的一条主干道,将尽五分钟,差点造成交通瘫痪。

宋玥面无表情地听着,并不出言反驳。这事儿他确实做得不对,应该找个僻静的小道停着,这样也不怕被打扰。想到昨晚那个被交警打断的吻,他这样对自己说。

要是任局长知道他这时候脑子里就在想这么个玩意儿,非得戳着他的脑门儿骂,直到将他脑袋戳个洞才罢休。

另一边,商宁一听说了齐殊报警的事,马上借了手机来跟他报平安,只说自己手机不小心丢了,没有说到自己还经历过人质这一回事。

她昨晚到现在一直呆在警局,天刚刚一亮,齐殊就来找了她,确认她没事。

齐殊报警没被受理之后,又跟商言打了电话,商言自然打不通商宁一的电话,因为手机在这几天几个人的连番轰炸后已经没电了,因此她只好用齐殊的手机打给商言。

商言在美国,昨晚半夜听到她姐失踪的消息,马上冲到机场买了最快回国的机票,本来这个时候都应该起飞一小时了,但遇到飞机延误,现在还在机场。

“幸好飞机延误了,不然我不得白跑一趟,哎商宁一你不知道,昨晚凌晨啊,我睡得正香呢,齐大美人儿一电话把我吓醒了。我连bra都忘了穿直接套了件衣服就跑出来了我……”商言兴冲冲地向她吐槽。

“行了,知道你关心我。”商宁一歪着头在走廊上踱来踱去,一边接着电话。走廊的一面是玻璃窗,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她穿乳白色毛衣外搭酒红色外套,鹿皮小短靴,在阳光下看起来别样的娇俏。

宋玥从局长办公室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少有那样生动的表情,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话,时而微笑时而蹙眉,若是忽略她身边站着的那个一脸深情看着她的男人,这对宋玥来说简直是一幅教人愉悦的画面。

“商宁一。”他叫她,看见她转过头来看她,鼻子稍稍一皱,脸上浮现出欣喜夹杂着窘迫的神色。

他向她走过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她的手机递给她:“昨晚忘了给你这个。”

昨晚他被交警带回去思想教育了。

商宁一接过手机,向那边的人说了再见,将手机递还给齐殊,动作很自然。

宋玥神色一暗。

“这是齐殊,我之前的老板和我的好朋友。”她向宋玥介绍齐殊,然后对着齐殊,“这是宋玥。”

她跟他站在一起,面对自己,她先介绍的自己……齐殊深谙肢体动作微表情,这些下意识的动作暗示了什么,他很清楚。

他推了推眼镜,向对面的男人伸出手:“你好,这些天多谢你照顾宁一了。”语气谦和,一贯的温文尔雅。

宋玥有些倨傲地,仿佛纡尊降贵地伸出他那只漂亮的手:“不客气,份内事。”他穿着黑色大衣,对面的人是浅卡其色短外套,这颜色对比让他显得气势逼人。

齐殊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微笑着保持了沉默,两个人的手短暂相握又分开。

商宁一却窘迫得要死,份内事?他说什么份内事?开什么玩笑?

她抬头瞪他,他却冲她挑挑眉,落在别人眼里成了眉目传情。

齐殊转上商宁一:“宁一,既然你没事,我就要回封市了。”

“这么快?等我一起吧!”商宁一惊讶地看着他,“或者我们还可以在K市逛逛,我都好多年没回来过了。”

齐殊微笑着拒绝:“宁一,这两天为了找你,咨询室堆了不少工作。”

“啊……那好吧,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了,宁一,再见。”他向她挥挥手,又补充到:“宋先生,再见。”

“不送。”、“你小心点儿啊!”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齐殊转身离开。

等齐殊走了,宋玥跟商宁一还在大眼瞪小眼,宋玥笑得有些得意:“瞪,你瞪什么?”

商宁一不想跟他说话,更不会傻到揪着一句“份内事”不放。有些时候她奇异地没自信,不敢问,害怕听到答案。惶惶不安,多猜测,这些正常人有的心态,她竟然一样不少,这让她在感到新鲜的同时又有些心慌。于是最后她瞪他一眼,转身走向办公室。

宋玥跟在后面,长腿迈开,步履闲适,边追便问:“哎,商宁一,问你话么,瞪什么啊?”

商宁一加快步伐,不回头:“你无不无聊!”

“不无聊――”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他就说了一句话,他只要商小姐审讯。”办公室里,审讯沈玉成碰了一鼻子灰的石头蔫了吧唧地垂着头,他好歹也号称封市市局的审讯高手,结果一遇到商宁一这么个非专业人士,屡屡受挫,简直是倍受打击。

商宁一看看宋玥,她其实没有审讯权限,前一次在宋玥的地盘还好说,可这次是在K市市局,她一个没有编制的外援,还是涉案人质,再去审讯,恐怕不太好。

果然就见宋玥皱起眉头,问:“为什么?原因呢?他没说别的吗?”

“没有,头儿,就一句话。”石头可怜兮兮地回答。

宋玥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商宁一,将她看得莫名地心虚。“那,”他顿了顿,“你愿意吗?”他问商宁一。

这话怎么听怎么诡异,但商宁一有些担心沈玉成,自然极力争取能够亲自审讯他的资格。“愿意。”觉得这回答跟那问句连起来实在引人遐想,她又假装若无其事地补充了一句:“嗯那个,我是外援嘛,总要做点事才对得起这个称呼。”

“好。我去安排。”宋玥一锤定音。

本来呢,这么做自然是非常不符合规定的,但宋玥要是个守规矩的人,他也做不出大半夜把车停在大马路上的事儿。

于是,在宋玥的安排下,商宁一成为沈玉成的审讯员,不过他必须在内旁听,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因此沈玉成和商宁一都没什么意见。

CHAPTER 21

审讯之前,宋玥再跟商宁一过了一遍整个案子。

“……目前最后一位受害者王芳还在医院躺着,暂时没办法作证。然后呢,沈玉成的同事顾江河有很大可能性是这个案子的帮凶,可惜的是我们没有在第一时间抓捕他,现在他也下落不明。所以目前能用到的有效人证只有你一个,但是你要加入审讯,那我们只好忽略你被他‘绑架’的事实,因此你的证词也不能用。”

“物证呢,在他家没发现作案痕迹吗?”

“几乎没有,他很谨慎。其实这个案子要给他定罪不难,毕竟他非法监禁王芳是明摆的。但是,怎么让他供认之前杀害九条人命的事实,还有,怎么让他交代他的同伙,这些才是难点。既然缺少物证,那么口供就非常重要了。”他说案子的时候表情很严厉,“我知道你善于攻心,同样善于引导。这个案子,你可以发挥你的同情心让他在审讯期间有最好的待遇,但务必要让他交代所有的犯罪事实。”命令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会的。”商宁一认真地回答。她很清楚自己的底线,即使没有宋玥的提醒,她也不会混淆法律和私情的界限。沈玉成的确遭遇可怜让人同情,但这不能作为他犯罪的借口。

同时商宁一也跟宋玥大致讲了沈玉成的遭遇。

……

“……他在舅舅家,经常受到毒打和……性侵。”商宁一沉默一瞬,如果不是办案需要,她真的不愿意将他的遭遇讲给另外一个人听,这对于沈玉成来说,无疑是一种背叛。

宋玥同样沉默,他没想到沈玉成会有这样的遭遇,听到这样的事,做任何评论都不恰当。

“其实我觉得,仅仅是这样的遭遇,并不是他杀人的动机。他确实因为这件事患上躁郁症,但我觉得,他的心理状态到这种地步,跟他服用的药物有很大关系。对了,他之前给我的药在这儿,拿去做一下成分检测吧,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商宁一说着,将那个药瓶从口袋里拿出来。

宋玥接过药瓶,这样通体洁白,没有标签的药瓶,总让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药瓶在他指尖旋转了个圈儿,他脑海中一个同样的药瓶一闪而过。“商宁一!”他突然站起来,“这个药瓶,跟上次徐泾松案在林畅家搜到的药瓶很像!”

“什么?”商宁一迟疑着,问他:“你确定吗?”

“不会错的,正常上市的药物,药瓶上面都会有贴标签,但你看这个,”他将瓶身展示给她看,“这上面很干净,没有贴过标签的痕迹。这一点,跟在林畅家搜到的装氨茶碱片的药瓶一模一样!”也就是说,提供给他们药的,是同一个人。

林畅那瓶药,本来是治病的,但却被用来杀了徐泾松;现在沈玉成的这瓶药,看似可以控制沈玉成躁郁症的状况,实际上却让他的心理状态越来越差。那个给出这些药的人,算计得实在深沉。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能随意制造在市场上受到管制的药物,能获取警察都没办法找到的录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在警察看不见的地方,到底还存在着怎样的阴谋?

两个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重重疑云。

不管怎么样,先将药瓶送去药检科,两个人开始审讯沈玉成。

几个小时不见,沈玉成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颧骨处凹下一道阴影,看起来疲惫又阴郁。走进去的时候商宁一见他这个样子,偷偷问宋玥:“你让他睡觉了吗?”

“怎么,心疼了?”宋玥从牙缝里小声问她,还挑了挑眉。

商宁一觑他一眼,不满地回应:“跟你说正经的!”

“好吧。”宋玥弯了弯唇角,回答道:“当然让了,疲惫审讯是不合法的,我又不是傻子。”

坐在椅子上的沈玉成听见的动静,抬起头来,就看见宋玥和商宁一均穿着警服,一起从外面走进来。她曾经也经历过巨大的打击,痛苦的往事,但她还是那样的富有生气,充满希望。而他自己,憎恨那个女人给了他生活的希望之后有毫不留恋地抛弃他,让他经历了那样的不堪。他恨她毁了他,可是他放任自己沦陷愤怒肆意残害生命,双手沾满鲜血,何尝不是自甘堕落,放弃自己呢?

是她,只有她,依旧新鲜美好地活着,只是他已经没有资格拥抱了。

他这样想着,自嘲地笑了,自我厌弃的感觉更甚。

宋玥和商宁一进了审讯室,坐在沈玉成对面,商宁一手里是她审讯必备的水杯。她将手里的水杯放在他面前,等着他喝完,那是一杯很烫的热水,有那么一会儿,审讯室里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开口讲话。

沈玉成将那水杯捧在手里,慢慢地,一口一口饮尽了。

“商小姐,你还好吧。”沈玉成看想商宁一,问她,脸上还挂着很平静的微笑,忽略他的疲态,这表现更像是闲聊而非审讯。

这句话问的是她的身体。商宁一顺着他的话回答:“好多了,谢谢你沈医生,要不是你,我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她语速低缓,说话时看着他的眼睛,让人感觉很真诚。

宋玥在一旁认真地做着笔录,头也不抬,尽量减少因自己的存在对沈玉成造成的侵略感,这是商宁一事先交代过的。这样做看起来也确实有效,沈玉成现在的状态很放松。

“你呢,沈医生,你觉得怎么样?”商宁一再度开口,为他留下下一句话的余地,让这场交谈不至于就此终结。

“你看到的,就这个样子。”沈玉成笑了笑,无所谓的样子。

“就我看到的,沈医生,你不太好。”商宁一仿佛真的随意闲谈地问句,她双手成塔状搭在桌上,目光仍然直视着与她一桌之隔的沈玉成。

沈玉成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口里说着:“是啊,不大好。”

“为什么呢?”

“愧疚。”沈玉成讽刺地笑了一下,“也许吧。”

“为什么呢?你的愧疚?”商宁一开始加快提问的速度,面上仍旧是笑着的,只是态度变得有侵略性。

“因为……我杀了人,很多人。”他神情有片刻的恍惚,突然又回过神来,兀自笑了,“商小姐,你不必这么,步步引导,你想知道的,我全都会告诉你。”那笑里竟然有几分悲凉。

商宁一有些后悔,她不应该以这种纯粹工具式的态度对他,他前一晚上的态度告诉她,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他是信任她的,可是现在,她辜负了这种信任。

没等商宁一再次开口说话,沈玉成捏了捏眉心,那种颓废的疲态一下子显露无疑,他开始说话,语速很快:“对,我杀人。一共十个,前面九个的尸体你们警察应该都已经找到了,第十个在我的公寓……也许她还没死,这一次做得很仓促,没来得及检查。”他深呼吸一口气,倦极了的样子,“动机,杀人手法,还有一些照片,所有的证据都在我的笔记本调慢李,密码是W1966。”

商宁一张了张口,做心理咨询这么久,审讯也不是第一次,但她头一回这么狼狈,丧失主动权。

她想起导师曾经告诫她:宁,你很有才华,但记住,任何时候我们都是在用情感走进别人心里,而非技巧。对于真心对你的分析对象,你同样也要付出真心。她错了,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她都不应该随意浪费别人给予的一颗真心。

她突然间很厌弃自己。

沈玉成看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突然又笑了下,但再也没有之前交谈时那种温和的亲昵,或者信任的疲态显露。他说:“商小姐,还有什么想要问的,赶快问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走下去。

她稳了稳心神:“你有同伙吗?或者说,你杀人的过程有人亲眼目睹吗?”

“没有。”他飞快地回答。

“那么之前寄到警局的一封挑衅信,上面详细地描写了你杀人的过程,并自称是这一系列案子的凶手‘W小姐’,那个人是你吗?”当然不是他,那个时候他正在酒店,但她故意没有说明时间,如果他知情,就会露出破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算计他,这是一种惯性。

她的手在桌子底下攥紧了衣角。

突然,宋玥的手在桌子下面伸过去,握住她的。她微微侧目,他却并不看她,只是手握得更紧了些。

沈玉成回答:“不是我,我没寄过。但‘W小姐’……”他迟疑一下,接着说:“我想那指的是我的,母亲。”说这个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泄露内心的复杂。

他的母亲,总是笑着看他,背地里却郁郁寡欢。她给了他生的希望,同时也将他推入无法翻身的地狱。他恨她自私地抛弃他,留给他一段不堪的生活,但她关起门来偷偷哭泣的样子,却让他忍不住,怜惜。

因此他既恨那些不负责任地想要逃离的女子,同时又为她们受到的伤害感到怜惜。

“为什么这么说?”商宁一看着沈玉成有些恍惚的神色,压下心里复杂的情感,出声拉回他的思绪,“为什么你说‘W’小姐是指你的母亲呢?”

“我母亲叫沈薇,‘W’是她名字的拼音的首字母,她每次跟那个男人……我的父亲通信的时候,末尾的署名是一个花体的‘W’。但是她,已经死了。”

“那么,你杀人这件事,以及你的动机,有别人知道吗?比如说,顾医生?”

“他确实知道。但他不可能寄那样的信,何况,他也从来不知道我杀人的过程,更没看到过尸体。”

“那么10月13号,也就是你入住威尔酒店,那天,你有指示过别人去威尔酒店吗?”

“没有。”

“当天晚上酒店的停电是否是你所为?”

“是。”

“为什么这么做?”

“转移警方注意力,让他们以为我已经趁乱逃走。”

“你吃的用来治疗躁郁症的药,是从哪儿来的?”

“那是……”沈玉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那是江河给我的。”顾江河也是他信任和依赖的朋友,却给了害他疯掉的药,他心里一时十分复杂,他信任的人,似乎每一个都抛弃了他。母亲,顾江河,商宁一。

听到这个回答,商宁一心里突突跳了两下,顾江河?他是幕后那个制药的人吗?商宁一按耐下心头的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林畅吗?”

“林畅?我不认识。”他摇摇头。

商宁一拿出林畅的照片递给他,说:“这个女孩子,你见过吗?顾江河认识她吗?”

“没见过。我不知道。”

审讯到这里,大概清楚了,其实就没什么要说的了,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沈玉成突然出声:“商小姐。”

商宁一回头看他。

“江河对你做的事情,对不起。”沈玉成再一次露出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的微笑:“不管怎么样,谢谢你。我很开心遇到过你。”

他脸上恍惚,有告别的神情。

商宁一预感似的,叫了他一声:“沈医生……”

只见沈玉成坐在那里,依旧是向她笑着的模样,嘴角缓缓溢出一丝乌黑的血。

“沈医生!”

沈玉成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听到的是商宁一破了音的呼喊。他这一生,命途蹇促,其间经历母亲抛弃,舅舅凌虐,挚友背叛,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遇到一个生生不息的女孩子,却被她算计着套话。

他活在这世上,未曾尝过一点甜蜜的爱意。

K市市局审讯进行的同时,封市的一栋高楼。

男人背影高大,立在窗前,语气饶有兴趣地问:“这么说,九号又没用了?”

“已经被抓起来了。而且,一号还参与的他的审讯。”

“一号?小一给我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

“只是……”低着头汇报的人有一丝踌躇。

“只是什么?”

“只是他们好像发现了药的事……”

“呵。让他们查,我倒要看看……”男人眯着眼睛,低头看着高楼下来来往往的人,那些,不过是蝼蚁罢了,他才是掌握一切的人。

想到这里,他愉悦地笑起来。

CHAPTER 22

“头儿,找到了,这电脑里确实有他说的那些证据。”方越从电脑间抬起头,向宋玥报告,“但是照片很少,好像只有前两个受害者的。”

商宁一站在窗边,沉默地看着窗外,对里面的动静无动于衷。

“这不奇怪,他杀人本身是为了发泄愤怒,照片一类纪念性质的东西对他来说反而意义不大。”宋玥一直看着商宁一,随意解释着。这时候任局长突然从外面走进来,他对宋玥说:“听说你们找到了新的证据,你把那些证据整理出来等会儿拿给我看看,赶快把案结了。”

“结案?”、“不能结案!”宋玥疑问,刚刚一直在沉默的商宁一也下意识地出声。

宋玥看了商宁一一眼,说:“对呀任局,不能结案,这个案子还有好多疑点,跟我们上次在封市办的一个案子还有牵连……”

“疑点什么疑点,那嫌疑人自己不也招了,动机口供证据链一应俱全,可以结案了,你小子别给我瞎折腾!”任局长吹胡子瞪眼。

“任局,不能这样结案,这案子背后明显还有隐情,还有别的阴谋,这样就结案了,不仅对沈玉成不公平,对那些被杀害的死者同样不公平!这样结案就是草菅人命!”宋玥激动起来,梗着通红的脖子跟任局长争辩。

“我说结案!”任局长震怒,“什么隐情,什么阴谋,你还嫌那群媒体闹得不够大吗,年轻人做事仅凭一腔热血冲头,你知不知道舆论的力量有多大!”

宋玥面沉如水,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逼近任局长,声音发寒:“你们当年就是这样,为了控制舆论,草草将‘血徒’结案的吗?你们看着我爸看的尸体,不会觉得愧疚吗!”说完这句话,他摔门而出,商宁一愣了下,赶紧跟上去,边追边忍不住想,“血徒”是十年前自己被绑架的那个案子,宋玥的爸爸是怎么跟那个案子扯上关系的?听宋玥的语气,当年的案子或许另有隐情?当年她太难过,一直抗拒着去回想当时的情况,最后还没等到结案,就和商言一起转学了……

如果当年的案子背后真的还有什么阴谋,她一定要查清楚!

办公室里,任局长看着商宁一追出去,又看看剩下一屋子不敢大口喘气生怕引火烧身的警察,表情还残留愤怒的余韵,却兀自叹了口气,当年自己也是这样一腔热血地质疑争辩,到头来,改变了什么呢?

“把证据整理出来交给我。”最后,他也只是这样吩咐剩下的人,然后转身离开办公室,脚步里却有一丝颓然。看着年轻人冲动,他才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老了,这片天,不能为他们顶多久了。

“宋玥!宋玥你慢点!”宋玥步伐越来越快,商宁一跟得吃力,出声叫他。

宋玥慢慢停下来,站在走道拐角处,背对着商宁一,肩膀线条绷得坚硬,手握成了拳。

商宁一累得气喘吁吁,见宋玥停下来,放慢了速度,一步一步走上前去。等商宁一走到他身后,他转过身来,将她抱进怀里,是寻求依赖的力度。

他们在短短两天之内数度拥抱,这个杂志上称为“人肉破案机器”“完美风度典范”的男人,屡次在她面前流露脆弱,他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神话的破灭,他有时候也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无能为力。

商宁一悄悄放松自己的僵硬,尽可能提供给他他所需要的慰藉。

最近媒体的头条,莫过于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W小姐”杀人事件的告破:两市警局顶住压力迎难而上迅速破案,神探宋玥再创辉煌。这个案子的告破,展现了当代警力建设的卓越成就,更显示着年轻一代警察的不俗实力……

看到微博上这条新闻的时候,宋玥一行人正在开车回封市的路上,一车的人看着手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大家都知道自家头儿因为这个案子和K市的任局闹得不痛快,现在居然来这么一招,不知道是媒体臆测的还是任局授意的……

开车的宋玥本人倒是很平静,听石头念出这段话,他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再没别的话。

搞得他揣揣不安了好久,猜着头儿这到底是没放在心上呢,还是气狠了?他拍拍前排副驾驶的商宁一求解,商宁一耸耸肩,意思是无解,石头做一个大祸临头的表情,商宁一安抚地冲他笑笑。

宋玥在后视镜里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笑了笑,没说话。

沈玉成对商宁一的打击有点大,让她下意识地抗拒再留在K市。她本来还在思考接下来的安排,但也许是看到了商宁一的心理学对破案的作用,宋玥邀请她成为封市的心理顾问。在警局工作确实对自己有利,且不说Z的事情调查起来更方便,十年前的“血徒”案要真有隐情,她也不会显得太被动。

K市与封市相邻,高速自驾只要五个多小时,他们清早出发,现在天刚刚亮,宋玥将车停在中途的补给站,一行人下车吃早饭。

白双坐在最后一排,下车后脸色苍白,脚步还有些踉跄。

“怎么了?”宋玥扶了一下她,问。

“晕车。”她吐出两个字,跟宋玥一起向前面走去。

方越石头大林还有商宁一一起走在后面,大林挠着头,小声问:“怎,怎么来的时候白医生没晕车?”

“傻逼!”石头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压低声音:“来的时候白医生坐副驾驶,怎么会晕车!”

“为什么副驾驶不会晕车?”大林一手捂着被敲疼的脑袋,一边不屈不挠,发扬好问精神。

“哎呀,你真是个呆子。”这里几个人只有石头见识过那天在办公室里宋玥商宁一白双三个人的暗潮汹涌,他倒是有心八卦,只是当事人之一正跟他们走在一起,说起来总是有些尴尬。唉,心里满满装着八卦却无人倾诉,真是寂寞呀。石头想。

当事人之一的商宁一冲他笑笑不说话。

这么个情况,她也很无奈,她也很无辜。当时宋玥坐在驾驶座上让她上车,她就直接坐副驾驶了,结果白双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但那个时候再下来换座位,不是更尴尬,于是她硬着头皮坐了这一路,连玩笑都不敢随便开。她倒不是怕白双,只是总是将来要共事的同事,关系搞得太僵也不好,不过看这个阵势,白双已经将她恨上了。

石头意有所指地感慨着:“咱们头儿啊,就是一朵香喷喷的鲜花,专引着这些蝴蝶啊蜜蜂啊的往上扑……”话还没说完,前面的白双转过头来,冷冷地瞥他一眼。

商宁一扑哧一笑,觉得这比喻有意思,就是不知道自己在石头心里是蝴蝶还是蜜蜂。石头还蛮得意的,觉得自己比喻得跟贴切,就连前面的宋玥也回头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再上车的时候,商宁一首先表示自己要补觉,希望能跟白双换个位置坐最后一排。宋玥皱着眉:“坐副驾驶不能补觉吗?”

“副驾驶太亮了。”商宁一睁着眼说瞎话。

宋玥看着车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从驾驶座翻出来一个眼罩递给商宁一:“全新的,没用过,遮遮光。”

白双看他们两个的互动,脸上蒙了一层白霜。她一言不发地钻进最后一排,坐在她旁边的方越顿时觉得车内的温度下降了好些。

商宁一见状,也只好坐在副驾驶。

石头见到这情形,用手捅了捅大林,见他若有所感地挠着头,在心里感慨。头儿就是头儿,白医生商小姐放外边去谁不是万人追捧的大美女呀,全围在自家头儿身边了。话说回来,本来呢,原本他是支持白医生的,虽然白医生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跟头儿那个笑面虎很相配呀。但自从商小姐出现以后,天天跟头儿头脑风暴,两个高智商的交流,怎么看怎么默契怎么带感啊!这白医生和商小姐两个人到底选谁,他很是纠结呀!

坐在副驾驶的商宁一攥着那个眼罩,心情很复杂。

想起那晚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还有那些拥抱,和他若有若无的撩拨,她心里就乱了。

宋玥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他什么都不说,却总是做这些容易让她误会的事,让她既觉得快乐又倍受煎熬,既忍不住靠近又想逃离。

她从来没有这样不受自己控制过,一颗心酸涩鼓胀像浸在泡了柠檬的海水里,让她心头甜蜜又凄凄,不知如何是好。

她其实受过甚多委屈,曾经一个人多苦啊,那时候,没人陪在她身边……那个时候她熬过来了,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着这些事情,她莫名就觉得自己特别委屈,鼻子突然酸酸的,差点落下泪来。她为自己如此感性感到讶异,同时转过头去看着车窗,不叫身边的人发现自己的异常。

路过一个加油站,宋玥突然停车。

石头惊异,问:“咋了,头儿?”

“下车休息。”

“这不是才休息过吗……”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了,谁知道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头儿心,海底针,猜不透啊猜不透……

宋玥下车,直接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拉着商宁一的手让她下车。

“干什么?”商宁一正是心里烦乱的时候,被他拉着,拼命挣扎。

宋玥不说话,将她拉到加油站另一侧没人的地方。

停下,他双手握住她的肩,只觉得手下的肩膀瘦削纤薄。他盯着她红彤彤眼眶,低声问:“你怎么了?”

这一声问话,不知道怎么开启了商宁一的泪腺,她只觉得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对沈玉成的愧疚,对自己的厌弃,宋玥暧昧不清的态度,白双的冷脸……明明她都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了,可是宋玥这一问,她全都忍不住了。

宋玥见她有心避着自己,其实隐隐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承认那天晚上的吻确实有冲动的成分在里面,可是他的感情却不是一时冲动。

他从小到大虽然长了这么一张风流的脸,但从来不是个风流的人。他没打算耍流氓,只是这两天案子的事忙得他焦头烂额,一时也没抽出时间来跟她说这件事。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第一次哄哭了的女生,他真是无从下手。

“宁一,你听我说。”他语气很轻,生怕让她哭得更厉害。但是“宁一”那两个字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扫过她心里,那种甜蜜又酸涩的感觉又上来了,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我从来没想过跟哪个女生玩暧昧,对你也是。我抱你,我在你面前失控,脆弱,矛盾……我的这些,只有你一个人见过。”他拥着她因哭泣而不断颤抖的肩膀,“我让你看到这些是因为,我信任你,我想亲近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商宁一听到这句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眼睛里又是惊异又是埋怨,泪水汪汪,跟那个冷静自持的商小姐相差甚远。

“我喜欢你,宁一。我同样希望你在我面前展现你的脆弱,你的悲伤,你一切不愿外人知道的苦楚,我都想跟你共同分担。”

他看着她的眼睛,井井有条又小心翼翼:“你看到了,我是警察,一出任务就昼夜颠倒,没有假期没有高薪,搞不好哪次出去就回不来了。以前我觉得我这样的身份对别人来说,是个拖累,因此总不愿意开始一段感情。但是遇到你……我在想,你愿不愿意被我拖累呢?”

商宁一听得都有些呆滞了,宋玥咳了一声:“咳,我本来准备再正式一点的,但要是不说,你恐怕一路上都不理我了……我是说,商宁一,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CHAPTER 23

商宁一瞪大眼睛看着他,她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她更没想到,他是这样打算的。

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追她的人不少,上大学的时候她就常常被抱着玫瑰花或者巧克力的男孩子围追堵截,花言巧语也没少听过。可是这样诚恳,这样认真的告白,她是第一次遇到。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实话她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根本没准备好,此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不好意思看他,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泥巴,短靴前面的圆头很快沾上一层泥。只是低着头,仍旧能感觉到头顶那一道注视她的视线,让她头皮发麻。这感觉提醒着她,这一切都不是做梦,所以她必须面对,必须做出回应。

咬了咬牙,她抬头看着他,撞进他黑湛湛的一双眼睛,里面有自己的影子。“我……”她开口,却仍是不知道如何作答,心里踌躇着,似乎这就是一场一厢情愿的梦,似乎她一回答,一贪婪,梦就会醒来,叫她看清自己仍是孤单一人的现实。

她心里期待他的靠近,不自觉地依赖上他,可当他走近一步,她却又怯懦地后退。她镇定自若的外表下,其实就是这样懦弱,没自信。外强中干。

宋玥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心下悬着。但他仍是安慰她:“你要是一时没想好,可以等到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我……可以等。”

商宁一被他的话弄得心里既柔软又酸楚,她害怕,等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会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聪明,那么勇敢,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女孩儿。怕他会失望。

心里很奇怪的,是从来没有过多感觉,心里陌生又惶惑,让她无所适从。

但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于是她抿了抿嘴唇,小声说:“好,等我考虑清楚就告诉你。”

宋玥笑一笑,她此刻又是低头,他看到她头顶的发旋,就像那天晚上在酒店,那时,他想摸摸她的头,却没有伸出手。他抬起手,慢慢地,小心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丝蹭着手心,很柔软。

一如她在强大冷静外表下,很容易感动的柔软的心。

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问她:“现在回去吗?”

她抬起头,看着她的泪痕和发红的眼睛,宋玥说:“再等一会儿吧。”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他当然很想帮她擦,但是她正是彷徨的时候,他不想让自己一点点过界的亲近吓到她,将她推得更远,物极必反,有些事,慢慢来。

等宋玥和商宁一一前一后回到车旁边的时候,一群人已经等得望眼欲穿,偏偏碍于宋玥,还不好抱怨。

商宁一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那微微泛红的眼眶出卖了她,石头一眼看出她的不自然,冲她挤眉弄眼,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不过宋玥轻飘飘一个眼神扔过去,他就不敢再作怪。

坐在最后一排的白双见他们这情形,抿紧嘴唇,手指掐在一起,指尖微微泛白。她旁边的方越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什么也没说,依旧专注于自己的电脑。

再次上路,商宁一的心情就不一样了,不得不说,宋玥的那一番话,很有安定她心神的作用。

她看着宋玥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手指颀长,指骨分明,他身肤色偏白,被方向盘一衬,更显得玉雕一样的琢磨。她又偷偷抬眼看他的脸,面冠亦如玉,他今天穿一件皮夹克,肩头到后背是一只白虎的绣纹,简直社会……少有人压得住这样大面积的花样,于他却相得益彰。

这个人,怎么会喜欢自己呢?她自己呢,喜不喜欢他呢?这个问题她从未考虑过,喜欢……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感觉?

宋玥感受到她的视线,侧头冲她微微一笑,又专心开起车来。

尽管前路仍是一层蒙蒙,但天光,已经一寸一寸亮了起来。

回到封市,商宁一首先准备去以前工作的心理咨询室,将自己的东西搬走。

至于警局的报道,因为她现在还是编外人员,不在体制内,所以她的资料需要一层一层递上去审核。不过有了宋玥的推荐,还有她在两起案件中出色的表现,这也就相当于走个过场了。

商宁一从自己小区的车库开出她的白色大众,她还是个工作没两年的新人,买了房每月都还得还贷,车自然不在她能力范围内。这车还是她从哈佛毕业时燕叔叔送给她的毕业礼物,燕叔叔就是当年绑架案之后,那个暗中资助商宁一和商言上学的好心人,也是封市著名的企业家,燕承和,他白手起家,硬靠自己闯出一片天下,经历离奇迥异又叫人热血沸腾,励志小说一样的人生。他功成名就之后慈善事业也没少做,因此,好多年轻人都将他当做创业指南和崇拜对象。

当初燕承和要送给她的本来是一辆玛莎拉蒂,但商宁一极力推辞了,一来她不适合这样张扬的车,二来,其实自从上大学以后,她多半是依靠奖学金在生活,将燕叔叔的资助都存起来了。本想大学毕业就还给他,但是他坚决不收,还送辆豪车给她,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因此两人各退一步,她不再坚持还钱,他换一辆普通的车送给她。

到了心理咨询室,前台的小晏一看到商宁一,眼睛一亮,立马迎了上来。

“商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你了!”说着就要给她一个拥抱。

之前商宁一一直不习惯小晏这么热情,每次都只是跟她点点头算打招呼,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以前太过封闭自我了,沈玉成事件更让她明白,一个人的真心付出很难,可是被伤害时,收回却容易。

老师说得对,真心应以真心相对,屡次碰壁却并没有收回的柔软善意,更应该珍惜。

因此,尽管还不太习惯跟别人这样亲密接触,她也没抗拒这个拥抱。

抱到她之后的小晏夸张地捂着嘴:“商老师,我抱到你了也,我以为这次你又会say stop,都做好被你拒绝的准备了。”

她笑眯眯的样子十分可爱,商宁一想起在K市为自己换药的那个小护士,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她们都是这样善良可爱的人呀。

进到办公室,她发现自己的东西还是原样放着,桌上的文件分类整理得整整齐齐,像随时等待她的回归。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小晏是从来不碰她的办公桌的,因此这些,都是齐殊整理的。

她站在办公桌前,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在等她回来,但她不会回来了。这些年,齐殊好像一直在等她,高中时两人不熟悉,没什么交集。上了大学,他认出她是自己的校友,主动攀谈,哪怕她那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他每次见到她,都是同样友好和睦的微笑,他在等她敞开心扉;在哈佛两个人又成为同学,她开始慢慢接纳他,他仍是事事为她着想,每次最早起来去图书馆占了座位等她;回国后,工作了,他每天下班后都在办公室前等她一小会儿,不打扰她工作,但坚持要对她说声再见。

她不是傻子,正常状态下对别人的心思把握得极准,他一直等她。她回国,他毅然放弃国外的高薪聘请,她不满意工作,他开了心理咨询室,她不想谈恋爱,他绝口不提感情。

他等得是什么呢,她一直心知肚明。只是,她一直当他是唯一的好友是依赖是亲人,唯独不是恋人。

人的心理没办法控制,她感激他亲近他依赖他,但她回报不了他期待的感情,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对他产生荷尔蒙多巴胺肾上腺素。她没办法爱他。

商宁一感到抱歉,还有无力的一点难过。她许多次暗示过他,也在别的女人对他表示兴趣的时候顺水推舟,但他不为所动。

她希望他过得好,但他不。

不是不感动的,只是,跟同情怜悯一样,感动可以打开人的心防,但感动终究不是爱。

她站在办公室百感交集这一会儿,齐殊从外间进来了。

“要走了?”他低声问,之前商宁一跟他通过电话,告诉过他自己的决定。

“嗯。”她收起脸上复杂的情绪,转身过来,脸上又是一片平和的笑意,“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嘛。”她故作轻松。

“宁一,你真的开朗了很多。”他也笑起来,他上前一步,给她一个拥抱,“不管怎么样,如果你累了,随时欢迎回来。”

“好。”她忍住汹涌的泪意,郑重地回答他。

收拾东西的时候,商宁一再抽屉里发现那个物证袋里装着的钢笔,这是Z用过的钢笔,上面肯定有他留下的指纹。她当时将钢笔收起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谨慎的习惯使然,但是现在,她到了警局工作,就有机会讲上面的指纹提取出来,还可以跟指纹库里的进行匹配,这样找起Z来,也能方便很多。

想到这个,她将物证袋小心地拿起,放在自己的包包夹层里,希望有一天能用得上。

她的东西其实不多,收拾来收拾去,要带走的只有电脑和一些小物件。养的两盆绿植,她送给了齐殊,他很细心,能照顾好它们;一个小熊玩偶,送给小晏,跟她可爱的气质相配;她咨询期间整理的全部资料都留给剩下的心理咨询师,希望对他们有所帮助。

东西全都走了去向之后,办公室里显得空荡荡的。

她轻轻抚着办公桌的边边角角,这个呆了一年多的地方,要离开了。

那个依偎了好久的朋友,也要分开了。

希望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新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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