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一年多,东方优再一次赢得老师的表扬。那一年村里死了不少人。丰收之后出现了饥荒,这就像“一个漆黑的白天”那样不合逻辑。许多人担心“前所未有”的丰收之后会被撑死,结果却给饿死了。草根、树皮全部吃光了,不是牲口吃的,是人,是男女老少啃光了世上的一切。学校里坚持上课的老师和学生数量少了,但东方优还在。他的大脸开始变小变黑,后来又变亮,那是浮肿的症状,像一个充水的猪尿脬。笑意没有消失,依然弥漫在变了形的面部。上课的老师嗓门明显降低了,学生们肚子里不时发出咕咕噜噜的怪叫声,这种声音似乎很有传染性,开始是一两声,接下去又互相交织,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形成轰鸣,往往会盖过老师那有气无力的嗓音。这是饥饿的声音,是肚子在呐喊和起哄。东方优的肚子在叫,脸上在笑。那笑容唤起了老师的好感,他在课堂上再一次表扬了东方优,并号召大家向他学习。老师说:“东方优同学给我们树立了榜样。他虽然跟我们一样吃不饱,但是却保持着旺盛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你们看,他的脸上总挂着微笑,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那是对苦难的蔑视,对前途的信心。瞧瞧吧,有些同学一直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那样就不饿了吗?我们要像东方傻,不,要像东方优那样,虽饿犹饱,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对,就是这样子,笑对困难,笑到最后!”东方优可能是被老师的表扬冲昏了头脑,就在老师号召全班同学向他学习,说到“笑对困难、笑到最后”的那一刻突然倒下,从座位上摔了下来。他被饿晕了。他微笑着躺在地上,像吃了顿饱饭那样惬意。老师和同学们吃力地把他唤醒,问他有什么感觉,他笑嘻嘻地说:“像吃撑了一样。”老师掉泪了。他教给大家一条抵抗饥饿的妙方:“请同学们勒紧腰带!”东方优向老师提出了要求:“老师,能给我发一条腰带吗?”因为就在按照老师的要求进一步勒紧裤带时,他那根拴在腰间的破布条又一次断掉了。老师觉得东方优不珍惜刚才的表扬,想再一次揪他的耳朵。他挪到了东方优的身边,把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因为他发现东方优那对招摇的大耳朵已经变得很小了。“你这个傻小子真是饿得不轻,连耳朵都快瘪没了。”老师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哈哈,太好了。耳朵饿掉了,你就没的可揪了。”东方优又快活了起来,脸上笑得更充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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