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年春天刚过,李茂生和耿雪华举行了婚礼。
茂生本来不愿意这么早就结婚,他觉得对雪华的了解还不深,但他拗不过娘的唠叨。
茂生娘自从见了耿雪华,又听她细声细语地叫了娘,就打心眼儿里喜欢上了她,还没和李杖子、茂生商量呢,自个儿就先认下了这个“儿媳妇”。
耿雪华是个聪明的女子,她看出来,要想让茂生看上自己,就必须紧紧抓住这个未来的“婆婆”才行。所以,打那次采访之后,她隔三差五的骑自行车就往汤岭的茂生家跑,哪次去也不空手,总要带些吃的或用的,再喊上几声“娘”,茂生娘就更合不拢嘴了。
雪华盯上了茂生娘,茂生娘就盯上茂生,只要茂生回家来,她就开始唠唠叨叨,什么儿大不由娘了,也不听娘的话了!什么人家谁谁都抱上了孙子,你啥时候能让娘遂了愿,也添个大孙子让我抱抱?什么恁好的大闺女,你打灯笼也难找第二个……
话说得李杖子都腻歪心烦了,就冲儿子说:“快把那个宝贝疙瘩娶回来吧!要不,我耳朵都起茧子啦!”
就这样,茂生同雪华结了婚。
结婚三天,新媳妇回门。
茂生陪着雪华去了她家。“女婿上门,小鸡没魂”,雪华全家一个不落都到了场,参加“老疙瘩”的回门喜宴。宴席过后,老书记、现在已是老岳父的耿德林免不了和乘龙快婿嘱咐、交代一番。
就在这时候,公社通讯员急匆匆地跑来找茂生,说县委有紧急通知,让你火速赶到县里,听重要文件的传达。
茂生永远也忘不了,从那次到县里听文件传达开始,全县和全国一样,开展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两个月后,他和岳父大人一起被打成公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他成了全县最年轻的“走资派”。
文化大革命运动像一阵风一样,在汤岭大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动作之快、形势之好是全公社其他大队比不了的,这和马进财擅长抓阶级斗争有关。
立秋的时候,大队部和各家院墙上都贴上了标语,马进财说,这叫大造革命舆论。后来,这些“舆论”换成了大字报。
有一天,已经“停课闹革命”的杏子慌慌张张从大队部跑回家,见换食儿正蹲在院里剁菜,桃子在灶坑边烧火准备熬猪食,杏子跑过去,拽住桃子就哭。
桃子以为妹妹在外边受谁的欺负了,便哄她说:“谁欺负你了?快告诉姐,看我不去撕巴了他。”
杏子摇摇头,还是哭。
桃子不耐烦了,说:“有话就说,哭个啥嘛!”
杏子吞吞吐吐地说:“大队部那儿有大字报……净糟蹋人!”
桃子问:“那上都说啥了?”
杏子抽抽搭搭说:“说……说你和换食哥,还有茂生哥……”
桃子扯下围裙就朝大队部跑。换食儿见桃子气哼哼地跑出去,撇下菜刀跟着也一蹿一蹿地跑。
大队部院墙外围了一堆人,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议论纷纷,见桃子跑过来都闭了嘴,不吱声了。桃子拨开众人,挤上前一看,肺子都要气炸了。那大字报上写着:桃子是个狐狸精,专门能勾引男人,勾引“走资派”李茂生,又和换食儿乱搞,纯粹是个破鞋。落款是“革命群众”。
桃子简直要气疯了,她跳着脚骂:“扯老婆舌的,屁革命群众!纯是放狗臭屁,有种的站出来说!”
换食儿也跑过来了,他从来没看见桃子像现在这么生气过,上去就要撕了那张大字报。桃子一把拽住换食儿的胳膊,说:“别撕!脚正不怕鞋歪,等那革命群众出来再撕。”
马进财在队部里(这里已经改名叫红卫兵总部)正研究抓几个地富反坏右分子,组织一次有声势的批斗大会的事,听见外边的吵骂声,对背着几杆枪的民兵说:“把红袖箍都给我戴上,咱们现在都是毛主席的红卫兵了,我们要坚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有人胆敢破坏,我们决不能答应!”说着,领着一群红卫兵气势汹汹地冲出院子,看见是桃子和换食儿在吵骂,心中暗喜,不请自来,该是替儿子同她们算账的时候了。
马进财指挥着红卫兵把桃子、换食儿围在中间。
马进财装腔作势地喝道:“你想干什么?”
桃子不屑一顾地说:“等革命群众呢!”
马进财气急败坏地说:“我就代表革命群众,你想咋的?”
桃子指着大字报说:“为啥砢碜人?”
马进财嘻皮笑脸说:“砢碜你?你不就是那种人吗!”
桃子知道和他说不出里表来,也嘻皮笑脸说:“我就是那种人,可你儿子就稀罕那种人!哼,我可不稀罕他呢!”说着,她猛地拽过换食儿来,搂着他的肩膀说:“我就是和他好!怎么啦?他比你们强一百倍、一千倍!”说完,嘻笑的脸上淌下了泪。
马进财被桃子的话激怒了,气疯了!跳着脚喊:“还不赶快把这对狗男女给我抓起来!”
红卫兵们一拥而上,扭住桃子和换食儿的胳膊,仗着人多势众,推推搡搡地把他俩押进了大队部。
接着,马进财指挥红卫兵又去抓来十几个同“地富反坏右”沾边的人,单等明天召开首次批斗大会和游街示众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