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进藏前的计划,他们住在离布达拉宫不远的而且每天都能看见布达拉宫的一家宾馆里。安顿好后,拉萨炽热的太阳已经偏西,初夏的拉萨隐隐透出些凉意。
李小西站在雕花落地藏式窗前,呆呆地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布达拉宫,湛蓝天穹下的布达拉宫就像静静地挂在天上的一幅巨大的画。
父亲也常这样静静地守望着布达拉宫吗?李小西默默地问自己。
那是一个寒冷的雪夜冬天里最冷的一天。在妈妈温暖怀抱里的李小西看着妈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妈妈对李小西说明天爸爸和弟弟就要回来了,今年我们就可以过一个团圆的、幸福的年了。
那个时候,在李小西的印象里,北京和拉萨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拉萨这个地名在她的脑海里,比北京更重要,更深刻。
那年的春节格外暖和。
拉萨的夜比起北京要晚两个多小时,文杰和李小西在余辉中围着布达拉宫慢慢地闲转着,走在内圈的李小西感觉就像紧紧依偎着宏伟的布达拉宫,这座坐落在红山上的建筑就像她的父亲,散发着父亲的味道。
父亲和弟弟李小藏一直生活在西藏,忙碌的父亲是怎样把弟弟养大成人,这在李小西心里也一直是一个谜。
记忆中弟弟李小藏来过一次北京,李小藏比李小西小两岁,一直跟着父亲在拉萨,强烈的紫外线使得父亲和弟弟的脸庞黝黑黝黑的。那年冬天爸爸和弟弟回来了,弟弟怕生,见了妈妈和姐姐更加显得拘束和腼腆,弟弟的话不多,常常充满好奇地四处张望,弟弟五岁从四川爷爷家跟爸爸到了拉萨,六年后第一次回北京,和父亲一样说着一口川音甚浓的普通话。
每当弟弟一说话,李小西就藐视地看着弟弟,并帮助纠正他说的每一个字。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李小藏慢慢暴露出的生活上的恶习,比如饭前不洗手、上厕所不冲水等都令李小西感到对弟弟的厌恶。
三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一天,姐弟俩的矛盾终于在父母出去办事的时候爆发了,弟弟用脏脏的小手翻了李小西一本崭新的书,书的扉页上清晰地留下了弟弟清晰的拇指手印,当李小西拿着书质问弟弟的时候,弟弟在惶恐中硬是不承认他动过了这本书,气愤之际李小西把书摔向了弟弟的脸,当一道红红的痕迹留在弟弟的脸上时,弟弟没有哭,而是狠狠地瞪着姐姐。现在想起来,李小西心里还满怀着内疚。
和弟弟三个多月的短暂接触,竟然成了李小西永远的记忆。开春后,弟弟随父亲又去了拉萨,父亲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到北京这个家。
许多封尘的记忆在拉萨慢慢地打开了,这本是属于李小西的一片灿烂的天空,她还记得,父亲曾对她说,中考后要接她去拉萨,去实地看看那些留在照片上的布达拉宫、大昭寺、雅鲁藏布江还有许多许多使她好奇而又憧憬的地方。
在李小西的记忆里,父亲是那么的伟岸,要不是他略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谁也不会认为他是一个四川人。
拉萨的天黑得很晚,比北京要晚两个多小时,特别是夏天的拉萨,真要黑尽了已经是晚上九点了。由于旅途疲惫的原因,文杰在标准间的一张床上睡着了。思绪纷乱的李小西看着熟睡的文杰,心里一阵莫名的恨又涌上来了。要不是文杰移情别恋,这次能到拉萨来吗,能为了当初的承诺再来一次形式上的补充吗,能再找回初恋的感觉吗?一连串的问号,就像是一串串打在心里的子弹,想到这里李小西的泪又一次潸然落下。
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李小西来拉萨第三次流泪了。
按照在北京的生物钟,第二天早晨七点李小西和文杰就醒了。由于昨天没有休息好,加上高原反应李小西剧烈的头疼像是要炸开一样。文杰看见李小西痛苦的表情,急忙拿出准备好的抗高原缺氧的药,取出两片,然后又倒杯水递了过去。这次李小西没有拒绝,她抬头看了看同样也有高原反应的文杰,对他说,你也吃一点药吧。
文杰取出两片送到嘴里,端起李小西没有喝完的水,一仰脖子就把药送了下去。然后拉开窗帘看见刚刚泛白的天空,对李小西说,再睡会吧,还早。小西重新躺下,把被子掖掖,闭上眼又睡了。
文杰坐在另一张床上,白皙的脸庞在高原反应中更加苍白了。他茫然地注视着躺在床上的李小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小时后,李小西醒了,她睁开眼睛看见和衣靠在床上的文杰,起身帮他盖上被子,文杰醒了,轻微的动作使他一下子惊醒了,文杰拉住李小西的手,轻声地对李小西说,睡得好吗?
李小西挣脱掉文杰的手,走到窗前,一边拉开窗帘一边对文杰说,睡了一会儿,头疼好多了。
清晨阳光撒在布达拉宫上,李小西久久地伫立在窗前,仰望着湛蓝天空为背景的布达拉宫感到是那么的神圣。朝佛的人们顺时针的手摇经筒,持颂祈祷,那么的虔诚。在这座高原城市,在这座享誉日光城美誉的拉萨,处处撒满着金色的阳光。在西藏最能表现高原个性的就是强烈的阳光了,阳光无处不在,在云朵上,在油绿的树叶上,在宽阔的路面和神圣的金顶上,就连转动经轮虔诚朝拜的老人的脸上都刻满了阳光的痕迹。
来拉萨之前,朋友们就说过,来拉萨一定要先到大昭寺去朝拜那尊唐朝的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的等身金像。吃完早餐,李小西和文杰就前往大昭寺和八廓街了。大昭寺坐东朝西,在桑烟缭绕和经文的诵咏声中充满了藏传佛教的神秘,改建后的八廓街居民房窗户上搁置的花盆在阳光下显现出生命的朝气。他俩随着朝佛的人流,慢步走进四面伫立着佛像的大昭寺大殿。
站在释迦牟尼等身金像面前,李小西和文杰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着。李小西口里喃喃地念到,让佛保佑我的父亲和母亲让他们也能在拉萨,在这个地方相见。
文杰看着周边拜佛的人,五体投地地一个接着一个磕着等身长头,面对着这样虔诚的人们,文杰念念有词,等李小西祈祷完后,顺时针的往外走出去的时候,文杰自己都没有想起来刚才他在释迦牟尼金像面前双手合十的都祈祷了什么。看见这么多朝圣的人,李小西心里猜想着,今天可能是藏传佛教的一个纪念日。
文杰一直默默地跟着李小西,从昨天在北京机场登机到此时,文杰的手机已经关了三十多个小时了,文杰这样想着,心不免又跑回了北京,跑回到崔娅的身边。崔娅可能急疯了,应该给她哪怕是一条信息。文杰一边心猿意马地这样想着,一边盯前面李小西苗条的身影,他怕如果李小西看见他打开手机,那么昨天在大巴车上他说过的不开手机岂不是在说谎。文杰偷偷掏出手机,按着手机上方的开机键,心里默默地数到五的时候,他就知道手机已经打开了,然后他把手机放回了上衣口袋,又若无其事地随着人流在大昭寺古老的回廊里转着。在西藏凡是懂得藏传佛教的人都知道,以大昭寺为中心顺着顺时针转经有三种转法,在大昭寺里以释迦牟尼等身金像为中心顺时针转叫转“朗廓”,围着八廓街以大昭寺为中心顺时针转叫转“八廓”,围着八廓街和布达拉宫为中心顺时针转叫转“林廓”,汉语的意思就是转小圈,转中圈,转大圈的意思。文杰就一直跟在李小西后面走着,两分钟后,文杰在四周的诵经声中拿出手机,十五个信息显示在屏幕上。文杰打开信息,全是崔娅发过来的,信息从关心地问候到担心地责问,再到焦虑再到疑惑地质问,和后来绝望中带着焦急地谴责,不难看出崔娅心理在这三十多个小时里急骤的变化,其中后面几条信息几乎就是歇斯底里地谩骂。看见这些信息,文杰心里一紧,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赶紧回了一条信息说,我已到拉萨,一切都好,放心!他看见手机屏幕提示信息发送成功后便又把手机关了,然后几步小跑撵上了前面的李小西。
文杰看到李小西用手绢揩着脸上的眼泪,知道了李小西此时内心的痛苦。文杰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声不响地跟着李小西往大昭寺外走去。
这种情形再也没有心思在拉萨的阳光下享受这种淳朴的民族风情了,更没有心情在品种丰富的民族商品的小摊前讨价还价了。回到酒店李小西给文杰倒了杯水递过去,文杰刚带着感激把水杯接到手,就听见小西说,我们离婚吧,就在拉萨,你把协议起草好,我签字。
听到李小西砸过来的这句硬邦邦的话,文杰呆了,想都没想的说,不是说好了,我陪你在拉萨好好地待段时间吗,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怎么,我只是不想让你太为难,有什么事你当面做嘛,干嘛悄悄地在我后面打电话。李小西突然冷静地说。
我……
没等文杰把“我”字说完,小西接着说,你把协议书写好等我,我出去一会儿。
说完李小西从箱子里拿出一个藏式小包装进她的背包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文杰知道这个图案十分漂亮的藏式小包是李小西的弟弟李小藏送给她的唯一礼物。李小西会不会想不开。想到这里文杰一个激灵,感到事情可能不妙,一个箭步就追了出去。
文杰是在酒店的大厅追上李小西的,他们互相的拉扯引来了大堂经理和两个保安的干涉,总台服务员知道她们俩是从北京来的一对夫妻,经过证实后也就再没有引起更大的反应。倒是一个保安嘟嘟囔囔了一句,吵架跑拉萨来干什么。
在文杰的劝说下,李小西才又回到了酒店的房间。
你不要再骗我了,你说好了这几天好好的陪我的,刚才我们在大昭寺的时候,我知道你给谁打了电话。
文杰听完李小西的话感觉到了莫大的委屈,不过他知道自己刚才的确给崔娅发过一条信息。文杰知道怎么给李小西解释都无济于事,不过伤害李小西已成了事实,文杰长长地叹了口气,蹲在她的身旁抓住她的手轻轻地对李小西说,我错了,不过我真的没有给她打电话。
文杰和李小西都知道文杰所说的“她”指的是谁。
李小西无奈地摇摇头,对文杰说,我想好了,同意离婚,我在协议书上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