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安丰平都不能忘怀那个他被悲痛、恐惧,还有一些愤懑集体围攻的夜晚。他的一生就是在这个夜晚坠入最低谷的,尔后才是设法向原点攀爬的艰难过程。
时薇晓的表现极不正常——这次安丰平终于关注到了——他刚刚写完年度计划,打开电视看央十的《探索与发现》节目,时薇晓打他手机了。
“哥哥!你下来一趟,”时薇晓的声音比平常低八度,“我们去看电影吧!”
安丰平看看表,二十一点四十六分。这么晚了,她非但不回来,还要去看电影?他想,她可真是孩子气。心里头就有点不悦。
“你在哪儿?”
“就在酒店下面,你出来吧!”时薇晓哀求。
她这种语气,令安丰平的心只剩下了柔软。“好吧!这就下来!”
“快点!十点钟就开场了,是今天最后一场!”
安丰平飞跑下楼。电影不怎么样,但要说弱智,倒也谈不上。是部铁了心要煽情的电影。煽情的旗帜在这里被举得那么显明、触目惊心,这多少让安丰平有些不自在。他的年龄和阅历要求他抵制浅显的煽情行为。令他的不自在加码的,是他觉得三十四岁的时薇晓也应该抵触这种煽情电影,可是,她竟然哭了起来。
她连连哭泣。尽管,没哭出声,但,安丰平还是发现了:有好几次,他感觉到坐在右侧的妻子有些异常,便偷偷把头向右转过去一点,打量她。从前方大荧幕的影像里跳脱出来的光影,使她半明半暗的脸上的泪光闪闪发亮。她哭着,一次又一次认真、正式地哭着。显而易见,剧情深切、入里地搅动了她的心。安丰平后来竟然因为时薇晓无法遏止的哀泣而对电影有了一点点的认同,倏忽间也有点伤感起来,他轻轻在黑暗中攥紧时薇晓的一只手。时薇晓任由那手被他攥着,小心地让它一动不动。对她来说,那是最展现他们爱情的时刻,她爱这个。
电影院离酒店不远。看完电影他们步行去往酒店。途中,安丰平开始抨击这部电影。放在别的时候,时薇晓会应和他几句,以表明她任何方面都愿与他同仇敌忾。但是,那个夜晚,她轻声打断了安丰平:
“老公,有个事我想跟你说。”她拉起安丰平的手。“哥哥!记不记得,来广州前一天,我接了个电话?”
时薇晓心思重,或过于高兴时,会对安丰平称呼凌乱,一会儿老公一会儿哥的。她太爱他了,在这些极端的时刻,这样可以将她的情绪拉得平顺一点。
“当然记得。”安丰平问,“到底是什么电话?”
时薇晓抬头看安丰平,察言观色,忽然不敢说了。安丰平看到她身体晃了一下,似要晕过去。忽然,她站定了,放声痛哭。
安丰平一下子变得紧张极了。他显然比常人容易紧张。“到底怎么了?快说!”
时薇晓一不做二不休,用一种速战速决的语气,把它说了出来。“洛洛出车祸了。”她抬脸,示意安丰平看黑暗中高处的“珠江医院”那几个大字。“他现在就在那里……”
安丰平的反应很激烈,当然,这是时薇晓想到过的。不过,时薇晓没想到安丰平会骂脏话。安丰平,是的,安丰平突然就跳脚了。
“你怎么才跟我说?你混蛋!你有病!你真不是东西!你简直太不像话了!”
紧接着,他推开时薇晓,冲向马路,向着珠江医院奔去。时薇晓脑袋一空,紧追而去。那是他们结婚八个月、交往两年来,他第一次对她恶语相向。
狂奔了十来步,安丰平刹住步,回身喊时薇晓:“你也快点!我必须马上见到洛洛。”
好就好在,他的失控来得快,去得也快。本质上,他是个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