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口中的时间,从来都是个抽象数字,可信度可以媲美胡言乱语。说好很快就回来,石岩相信了,结果这个“很快”是个反义词。时间长点也就算了,最离谱的是现在连人影都见不着。石岩心里就像装进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没法踏实下来。女人到底搞什么鬼?石岩想,千万别玩失踪,小祖宗还在这里,这玩笑开不起。为了防患于未然,得先了解点情况。
石岩问小孩:叫什么名字?
小孩看着他,没哼声。
石岩又问:妈妈叫什么名字?
小孩还是没哼声。
说话,石岩说,你家住哪里?
小孩一脸的茫然。石岩就像在对着一个木偶在说话。大爷的,碰到哑巴了。他捏捏小孩的脸,放弃了询问,带着小孩从卵石小路返回木马场,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继续抽烟。应该是去哪里买东西了吧?购物中的女人是疯狂的,脑子里装得下一整间超市,根本不会关心时间。这想法让石岩心里镇定了些,他相信女人会回来。对长得好看的女人,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从面相来说,这种信任有一定道理,相由心生。
深圳的夜晚十二点之后才算开始。这是座精力充沛的城市,白天由工作和快餐组成,节奏快得像个赛马场。晚上十二点以后,便是由酒精、音乐、饭局、情人等混乱的元素组成。这些与石岩无关,他的夜晚很单薄,只有西丽。足够了,多了他也不想要。他不是个贪婪的人。
十二点以后,石岩觉得时间明显变慢,通往公厕的路开始长时间空着,整个游乐场寂静得就像死去一般,这种寂静让石岩觉得越来越煎熬,每过一分钟都像在跑马拉松。一个小时过去了,女人没回来;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女人还是没回来。石岩每往那条路上看一次,心里的失望就多出一分。随着夜晚的不断深入,他对女人的信任渐渐被掏空。
小孩靠在他脚边睡着了,石岩把他抱起来放在腿上,让他尽可能地保持一个舒服的姿势。城市也疲倦了,慢慢陷入安静。公园外的那条马路,车流被稀释了很多,已经显示出夜的荒凉,偶尔有夜行车的光就像星一样,让石岩觉得时间并没有停止。马路对面是家酒吧,几个喝醉了的人从门口摇晃着出来,歪歪斜斜走到路边拦车。这些泡夜场的人开始回家了。
石岩也想回去了。他看了看小孩,有股想把他扔掉的冲动,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怎么下得去手?小孩睡得正香,脸上表情在睡梦中不时变幻着。石岩发现,这张脸在睡着的时候,比不睡的时候要生动多了。他妈妈到底去哪里了?石岩看了下表,两点多,他对女人的信任终于荡然无存,一股巨大的失望像潮水一样漫延过来,将他淹没。
女人丢下孩子就跑了,没留给他任何信息,除了知道从宝安来,别的一无所知。宝安多大啊,深圳最大的区,上千万人住在那里,找个人就是大海捞针,想都不要想。这时他才感到后悔,下班后锁了门直接离开多好,管她从哪里来的,天上来的也不开门。不开门什么事没有,一开门,手里就多出个小孩。活这么大,他第一次遇到如此荒诞的事。越想越荒诞,漂漂亮亮的女人,扔下孩子就跑了。难道是拐来的?想到这里,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石岩认真打量了一下小孩,干干净净的脸,从穿着打扮上看,是那种经过精心呵护的孩子,不像是拐来的,顾虑就打消了。他掏出烟,抽了一支,扔掉烟头再掏,烟盒空了。真他妈的,人不顺什么麻烦都来。没烟不太好受,他看看脚边,想找个长点的烟头捡起来抽,没有。烟头倒是不少,都被踩烂了,变成一地的海绵和碎屑散在地上,组成一个奇怪的图案,越看越像是一张带着嘲笑表情的脸。
笑你老母!石岩骂了句,伸脚扫几下,把地上的脸搅碎了,再把空烟盒捏扁,狠狠地摔了出去。不抽就不抽,死不了人。小孩才是桩大事。扔在这里不管?肯定不行。这想法一出来就被他否决。那就送派出所。有困难找警察,这句话陪着他从小长到大,但事实上他一次也没找过,现在有机会了,不找白不找。他看了下表,立马又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个时间找警察不太合适,深更半夜的,人民公仆也得有正常生活。那就只能自己做回好人了。他决定把小孩先带回住出租屋,明天再作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