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发现玲儿出状况的那一天,太阳尤其好,夜里下了一场雨,春天的雨小小的、细细的,飘飘洒洒、润物无声,雪一样洁白的槐花啊,一树一树,一嘟噜一嘟噜,让嫩嫩的太阳光一照,释放出郁郁的醉人的芬芳,将世上所有的事物催发出骚动不安的蓬勃春情。
来生在这样的季节里,也有些春情荡漾,他将脑袋伸向水龙头,用凉水把脑袋冲淋了半天,才将脸上的水珠儿擦干,长出了一口气,走到兔舍,将两只雄性的西德长毛兔分别捉入两个布满洞眼的铁笼子里,然后在手里提溜着就朝院外走。
他要去兰嫂家,给兰嫂家的雌兔配种儿。
来生提着兔笼,快要走到兰嫂家的门前时,遇到了玲儿。
玲儿从村巷的另一端走过来。那是个三十岁刚出头的小少妇,她上身穿着一件宽松松的玫瑰色衬衫,下着一条紧绷绷的牛仔裤,黑绸缎似的长发披散着,在小风的吹动下轻舞飞扬。两人相遇的那一刻,几乎同时站下来。来生先开口,玲儿,你这是去哪里了?
玲儿漾着一脸笑容说,俺到卫生室拿了点药。
来生一怔说,咋,你病了?
玲儿还是笑着说,也没什么病。
没病咋去拿药呢?来生的目光里透着关切。
玲儿犹豫了一下说,俺,俺就是夜里有点睡不着觉。
哦。来生听到这里就把心放下来。
其实,来生也经常睡不着觉,特别是在如此美妙的春夜里,那槐香从窗棂里跑进房子里,女妖似的绕来飘去,总是搅得他心旌摇荡、难以入眠。他刚迈出去三两步,冷丁里却又立下来。他悠地回过头,不由又去望玲儿。现在,他看见的玲儿已经是她的背影了,腰肢软软地扭动,屁股款款地摇摆,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哪儿不对劲儿?他一时不得要领。不过,马上他就有了答案。他伸长了鼻子,努力抽了抽,嗅到了一股香味儿。那香味儿绝对不是槐花的香味,也不是其他花花草草的香味,而是人身上发出的香味儿。说确切一点,是女人身上发出的香味儿。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女人洒的花露水的香味儿。那香味儿除了香之外,还有点儿甜,好似谁嘴里正咯嘣嘣地嚼着糖果儿。
有着糖果儿一般甜丝丝的香味,是从玲儿身上散发出来的,它们挥发得相当浓郁、相当具有竞争力,人都拐过巷口不见了,它们的味道却还在来生的鼻子里丝丝缕缕地缭绕着。来生呆立在那里,不由又抽了抽鼻子。在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后,他的脸色就肃然起来,就难看起来。他在心里暗叫,坏了,玲儿这是出状况了!他这么暗暗叫着的时候,手里的兔笼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来生知道,村里的女人一般不喷洒花露水。他们桃湾村里桃树多,在桃花开了的时候,村里的女人就有桃花的香味儿。桃花败了,槐花开了,村里的女人就有槐花的香味儿。如果什么花都凋谢了时,她们的身上就是青草的香味儿。现在,记不清从哪一年、哪一天开始,村里已经有女人不再有这种惯常和固有的香味儿了,她们身上开始挥发出从城里舶来的,糖果般的花露水的香味儿。
来生还记得,村里第一个喷洒这种花露水的人是兰嫂。她男人在外面打工,她在家里种植桃树、喂养长毛兔,她身上多是桃花的香味或者是长毛兔的骚味儿。在她的男人刘田去外面打工的第三年,她去了趟县城,从县城回来,她身上就有了糖果般的甜丝丝的香味儿。率先在兰嫂身上闻到这种气味的,就是来生。没半年,她竟然和大她二十岁的村支书有了一腿,还让打工回来的丈夫刘田给捉了奸。
因为是村支书,有权力有势力,捉了奸的刘田并没有大闹。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第二天又进城打工去了。终于在其后的某一天,他爬到高高的脚手架上运砖头,不当心一失手,掉下来,摔死了。现在,五六年过去了,兰嫂还守着寡,只和一个十三岁的儿子一起过生活。
桃湾村里第二个洒花露水的女人,是金柱的媳妇春芹。率先嗅到春芹洒花露水的人,还是来生。春芹家也喂了好多长毛兔,但来生嗅到春芹洒花露水的那一天,春芹拿着个小眉刷,在桃园里给桃花授粉,来生则着个篮子,给那两只西德种兔挖兔草。挖着挖着,就走到春芹家的桃园里。一山里全是桃花,一山里自然全是桃花的芳菲,但是来生天生长了一只灵敏异常的狗鼻子,还是从桃花的香味中闻到了春芹身上的花露水气味。尽管那时候兰嫂已经做出了花花事,来生在闻到春芹身上的花露水的气味后,却并没有朝那方面去想,跟春芹打了个招呼就走开了。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之后的春芹同样做出了风流事。和春芹做出风流事的,倒不是那个村支书,而是个开着摩托车收兔毛的小贩子。两人不知何时好上的,这年的桃子还没有长全身量,春芹竟然跟着那小贩子双双私奔了。
如今,来生竟然又在玲儿身上嗅到了那种花露水的香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