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陈二娃对虎子说要带他回大巴山去玩,虎子就笑,对“爸爸”十分配合。而一出厂门,二娃就用泥灰将虎子的脸弄脏,再给他换上了一套破旧的衣服,即刻,广东老板的阔少爷荡然无存,一个巴山打工仔的娃儿“诞生”了。二娃知道王老板会报警,在北返大巴山的火车汽车上将会有公安拦截,就反着方向去了县城的南郊,其实还是在县城的眼皮底下,但这一北一南已经进入了追捕者的思维盲区。而他的表哥正在此处的一个建筑工地抬砖,二娃最知道这一个保护伞的重要性,而且,他干着这么重要的一件大事,更想听听表哥的意见,表哥在大巴山是很有威望的……
二娃就带着虎子推开了表哥那简易工棚的破门。
他飞快地向表哥讲了事情的经过,讲述时禁不住难掩的得意。表哥听了之后表态十分明确:如果对方真是癞皮老板,弄他没商量,如果对方并非癞皮老板,这样做丧尽天良。表哥问他能否拿准对方真是一个癞皮老板?他说那还用问,那八千块钱一分也没给我。表哥就叫他再一次详叙了事情的过经过脉,之后好久无言,沉沉地想了好久,终于说:“我看你还是把娃儿给人家送回去。”
二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送回去?”
“是的。”
“不!”
“要是我硬要你把他送回去呢?”
“除非你先把我打死!”
这就叫犟牛一根筋,大巴山的青年汉子大都是如此一腔血性的。表哥就转了个弯儿再问:“要是那个老板答应把工资付给你,你把不把娃儿给他送回去?”
“也不!”
“为啥?”
“晚了!”
表哥闻此好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兄弟硬是有硬气!那好吧,我帮你帮定了,一定要给你弄出一个圆满的结果来。”
“父子”二人就在表哥的窝棚里住下了。那里有不少巴山打工仔,二娃说虎子是他的娃儿,说他打工那厂子刚倒闭,就来老表处度几天。在工地上带着一个娃儿,这在打工仔中并不少见,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寻常,就是觉得不寻常也不会怎么样,都祝贺二娃有一个好乖的娃儿哟!而最爱逗虎子的除了二娃就是表哥了,今天买来油条大饼,明天买来苹果香蕉,全心全意为虎子高兴。而虎子最爱吃的回锅肉则是每天都少不了的,往往是表哥亲自动手,他是嫌二娃的手艺还不十分到位,其实二娃的手艺已很不错了,而虎子则更认可二娃的手艺,更爱吃“爸爸”的回锅肉……而且在这一个四川人的包围圈中,仅仅几天,虎子的四川方言水准大增,“格老子”“龟儿子”满天飞,而表哥也成了他的亲人,虎子叫他“叔叔”,还要他抱……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将他抱走的,这下子又增加了一个人。
而这之外的别人要是抱他,他仍是又哭又闹又蹬又跳,其抗争山摇地动,谁也不能将他抱走,包括工地上那些“四川老乡”在内。
那一天,表哥去河边给虎子抓回一个螃蟹,这可是小孩十分喜欢的“高级玩具”,没想到虎子不住地缩回小手,涨红着小脸大声说:“不要!不要!”二娃以为他是害怕被螃蟹的钳子夹住,就笑骂了一声“胆小鬼!”而表哥就要将那螃蟹给正在一旁渴望的另一小孩,没想到虎子更是涨红着小脸大声喊:“莫给!莫给!”表哥不由得生气了,说:“虎子你这是怎么了?你自己不要也不准别人要,太霸道了!”
“把它放回河里去!”
“为啥子?”
“我叔叔说过,不要伤害一条小命。”
二娃与表哥没想到虎子竟然是这么回答,不由得重重地互看了一眼。
这里的“叔叔”就是王老板。
而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并没有什么惊险。
但惊险还是来了。
那一天,工地突然来了几个警察,专找那带有小孩的打工仔来事。很快就有一对父子因答话不“接龙”而被拖进了警车。二娃见此慌了,他知道警察为谁而来,脸发白,额冒汗,脚打闪,而警察已来到面前,指着虎子问二娃:“他是你什么人?”“……儿子。”警察并不相信,十分认真地打量着两“父子”,似乎已看出什么来了,挤出了一丝冷笑,再重重地拉住二娃的手臂。就在这生死关头,一旁的表哥突然对虎子说:“他们要打你爸爸,快骂!”
虎子立即用标准的四川话大骂:“龟儿子!”
警察们闻得此言,互看一眼,走向了下一个目标。
天大惊险就化险为夷了。
事后,为了感谢虎子,二娃给他买了一包“喜之郎”;为了感谢表哥,二娃给他买了一包“红梅”;他还得感谢他自己,是他选定了这一方平安地,那警察搜寻时并未带着王老板。显然此处仍属于他们的思维盲区,必然要轻视,否则,若是带来王老板甚至仅带来一个认识虎子的人,这一回可死定了。因而,他也为自己买了一包烟,不是四元一包的“红梅”,而是五角一包的“重庆”——对自己,这已是超额享受了。
他晓得“重庆”的“重”字也读“Zhong(四声)”,他可要重重地庆贺这一个重要的胜利。
紧接着,他就要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