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了第一战役,摸了一下老虎的屁股,彭德怀心里就有了底。鉴于美军是机械化部队,逃跑起来一阵风,志愿军靠两条腿是追不上的,彭德怀决定采用我国古代“孙膑减灶”的战法,故意示弱,等追踪而来的敌人钻进了我们的“口袋”,再聚而歼之;或把敌军首尾拖开,分而治之。
对于这样的战术,作为军事战略家的毛泽东是满意的,因为“诱敌深入,聚而歼之”是他一贯推崇的战术。
在代总长聂荣臻汇报第一次战役的全过程后,毛泽东兴奋地说:“入朝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取得了初战告捷,歼敌一万五千八百余人,了不起!”
德高望重的朱德在沙发上欠了一下宽大的身子,脸上绽放出笑容。他从军事角度谈了志愿军入朝后作战的经验与教训,不无自豪地指出:“一方面说明,我军在几十年战争实践中形成的战略战术是行之有效的;另一方面,也等于用实证说明了主席提出的‘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的理论是正确的。”毛泽东那经过国内战争锤炼得炉火纯青的军事艺术在这个国际战场上不仅得到了检验,而且又上升到一个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我赞成老总的意见!”手里拿着烟嘴的刘少奇补充道,“这也等于给那些害了恐美症的人打了一针强心剂,让他们知道美国人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更重要的是,让美国人,让一切侵略过我们的西方人都知道,重新站起来的中国人民是惹不得的,如果惹翻了,是不好办的!”毛泽东吐出一口烟雾,严肃认真地说,“不过,在战术上我们还是要重视敌人,他们毕竟是真老虎。据苏联提供的情报,说美国通过无线电检测仪,正在侦寻我志愿军指挥机关的位置,然后再派飞机进行轰炸。要转告彭德怀提高警惕,预作防备。”
周恩来非常了解彭德怀的个性,正如毛泽东所评价的那样,“林彪打仗刁、狠,彭德怀打仗勇、韧”。彭德怀从不被敌人的气势所吓倒,常常以自己临危不惧的风范坚定部属必胜的决心。为此,他十分策略地提出建议:“为了确保志愿军司令部的安全,我认为主席有必要亲自给彭德怀发报,讲明我们没有制空权,要经常变换司令部的地点,谨防敌机的突然轰炸。”
毛泽东当然知道司令部和司令员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为此他曾先后三次给彭德怀发过有关安全方面的电报:十月二十一日指示:“敌人测向颇准,请加注意。……熙川或其他适当地点应速筑可靠的防空洞,保证你们的司令部安全。”十月二十七日又电示:“你们的指挥所应移至安全地点,现在的位置不好。”十月二十八日再次督促:“你们的指挥所应速建坚固的防空洞,立即修建,万勿疏忽。”
十一月二十一日,中央又有一份专谈防空问题的电报,经毛泽东、刘少奇、朱德、陈云和聂荣臻审批后,于当晚九时发给志愿军司令部。
毛岸英收到来电后,立即呈送彭德怀。但是,志司刚刚制定好第二次战役作战方案,大战迫在眉睫,军务繁忙而紧迫,彭德怀认为敌人不会来得这么快,打算先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后再转移。因此他像一台二十四小时都在转动的机器,夜以继日地呆在那个叫作“彭总作战室”的铁皮木板房里,不时向各军发号施令,了解情况。
高瑞欣走进作战室,冲几位正在忙于工作的同事无声地打了个招呼,来到毛岸英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毛岸英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工作了。
毛岸英对这位新来的高参谋印像颇好。他黑黑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似显不显地露出一点年轻人的拘束和羞怯。高瑞欣是河北饶阳人,抗日战争后期入伍,解放战争时期跟随彭德怀南征北战。入朝前是西北军区司令部的作战参谋。几天前,他带着已有身孕的爱妻的美好祈盼,才从祖国的大西北来到朝鲜。
高瑞欣和毛岸英年纪相仿,又都是新婚不久,许多地方谈得很投机,仿佛两个人的境况相同就预示着有不解之缘似的,因此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不过毛岸英很快发现高瑞欣的行为有点“古怪”,没事的时候,成天一个人闷在屋里写着什么。偶尔毛岸英会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给媳妇写情书,他总是神秘兮兮地摇摇头,笑而不答。
更奇怪的是,他对美国人的飞机越来越感兴趣,能说出它们的机型和绰号,如F-51野马式、F-80流星式、F-84雷霆式、F-86佩刀式、B-29超级堡垒式等,以及它们的性能和威力。平时在国内很少看到低空飞行的飞机,尤其是十几架、几十架飞机一块飞。而在朝鲜战场上,满天飞的除了山鸡、麻雀、乌鸦外,最多的就是飞机了,美军每天出动数百架次,每次都是大编队,像一群蝙蝠似的在天上排成黑压压的好几层。因此,大家对飞机司空见惯了,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高瑞欣对飞机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敏感,只要听到防空警报一响,他就会动作麻利地跳起来,拉着毛岸英直奔防空洞。但敌机来了一趟又一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久而久之,大家对他的“神经过敏”就有了一些看法,有人还善意地开玩笑说他得了“恐飞病”。其实,高瑞欣对美国的飞机很有研究,他的防空知识和防空意识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彭德怀要求从总部到每一个连队,直至每一个战士都要注意防空,注意安全保密。敌机频繁地过来侦察,说明他们还在摸我军的底。战斗还没打响,总部头顶上的制空权还在敌机的翅膀底下,千万不能暴露目标!
洪学智分管司令部的工作,总部机关的防空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见敌机总是不间断地在大榆洞上空转悠,联想到中央发来的电报,深感形势严峻,考虑到司令员的安全事关重大,于是和邓华商定就近挖一个防空洞,遇有紧急情况就让彭总进去躲蔽。
说干就干,洪学智调来一个工兵连担任此项任务。由于土质风化,石头坚硬,只好钻孔放炮。头一天晚上,爆破声惊动了正在睡觉的彭德怀,他大发雷霆,连吼带骂把工兵连给撵走了。
洪学智感到奇怪,挖洞的战士怎么都走了?派人把工兵连长找来一问,才知道是彭总下了停工令,还说挖防空洞没有用,如此劳民伤财,还不如到一边练刺杀投弹去。
“他说他的,你们挖你们的,继续施工!”洪学智严肃地说。
“那可不行,彭总会发脾气的!他要是责问怎么又来了,我们怎么说?”工兵连长心有余悸。
“不用怕,就说是我洪学智让你们来的。你们可以一气打若干个眼,集中起来放一次炮。放炮前,叫警卫员通知老总一下,让他有个精神准备。但洞子一定得挖,任务还要完成得快,完成得好。”
就这样,连长又带着战士继续施工了。彭德怀听到咚咚咚的炮响,知道工兵又过来挖洞了,于是生气地找上门去问:“谁叫你们来的?”
“是洪副司令员叫我们来的。”连长理直气壮地说。
“马上给我停下!”
“洪副司令员不让停。”
彭德怀见工兵连长不听他的,便让警卫员把洪学智找来。洪学智一进门,彭德怀就大声质问:“洪麻子,你在山上瞎鼓捣什么,没事干了?”
“不是瞎鼓捣,也不是没事干,是挖防空洞,保证你的安全。”
“大战之前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你都不管,光管这个?挖那玩艺儿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防空可管用了。现在不挖,等敌机来了可就来不及了。”
“我不怕飞机,美国飞行员不认识我彭德怀,我的防空不用你管!”彭德怀摆了一下他那荷叶般的大手,藐视美国飞机也藐视洪副司令。
“彭总,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不是我想管你。”洪学智搬出尚方宝剑来,“是中央要我管你,我是执行中央的命令!”
彭德怀脾气大,但党性强,一听这话就不吭气了。工兵连抓紧时间,白天黑夜不停地干,很快就把洞子挖好了。
然而彭德怀却从未到这个洞子防空过,还说:“我被你们捆得身不由己了,给我几口自由空气好不好?我住过十来年的窑洞,脑壳子都憋硬了。光用耳朵听飞机声、炸弹声,我会被闹得六神无主。用眼睛看着炸弹往下掉,心里才敞亮,炸弹什么时候掉到过我彭德怀的脑门上?”
十一月二十四日,当麦克阿瑟在第八集团军司令部驻地新安州向全世界公开宣布“联合国军”向北朝鲜发动“最后的进攻”,并向他的大兵许诺要在圣诞节前结束朝鲜战争的时候,毛泽东又发来电报提醒防空问题:“请你们充分注意机关的安全,千万不可大意。”
毛岸英把电报呈送彭德怀阅批后,便和成普、高瑞欣一起出去散步。毛岸英说:“成副处长,我和三十八军梁军长说好了,打完下一仗就去他那里,到第一线直接参加战斗,这也是我要求来朝鲜的目的。到时你得帮我做做彭总的工作,请他高抬贵手。”
“啊,你想下部队,我看没那么简单,彭总是不会让你走的……”成普正说着,突然防空信号枪响了,紧接着两架美军飞机从大榆洞上空嗡嗡飞过,成普拉着毛岸英忙着找地方防空。
“不用紧张,这是两架‘黑寡妇’侦察机。”高瑞欣仰望空中说,“你看它们晃晃悠悠的,成曲线慢速飞行,而且马达声是空响,说明并未装载炸弹。”
果然它不像以往飞来的轰炸机、战斗机那样,即使没有发现目标也要投弹扫射一番,以显示美军不可一世的空中威力。这“黑寡妇”没有撒泼,它们像花样表演似的从高空、中空、低空盘旋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像耍累了的孩子一样懒洋洋地向南溜走了。
志司首长判断,美军侦察机可能发现了这里是一个轰炸目标。于是解方参谋长立即召开有关防空工作的紧急会议,作出了三条规定:一是次日天亮前一定要吃完饭,二是天亮后不准冒烟,三是都要疏散防空。
彭德怀要求作战处的同志尽快安排各部门的防空地点,并亲自检查防空的落实情况。还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要注意防空,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该进洞而不进洞的是纪律问题。防空是今后战争的新课题,战时的防空是个大事情,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洪学智接着彭德怀的话说:“你老爷子脑壳硬朗?才五十有二就倚老卖老。你光让别人防空,我们老同志也要注意防空。”
“哎,我们这些被炮弹砸过的老家伙,看见飞机就夹着尾巴到处躲藏,那年轻人怎么能壮起胆来!”把个人安危置之度外的彭德怀突然发现毛岸英还站在他身边,马上把脸一沉,厉声道:“围着我打啥转转,还不快点找个窝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