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局长来了一个电话,让他感到压力。他放下电话,蹙着眉,腆着肚子,在办公室来回徘徊。秋风轻轻拂进屋内,凉爽中似乎带有一丝凉意。
高局长的意思十分明确,请他在最近招考人员的面试中,对考生李满予以关照,李满是他的远侄。
最近,院里计划增加一名编内电脑检测员,按规定向社会公开招考。尽管属事业编制,但一经公布,社会反响十分热烈,竞争也异常火爆。经笔试筛选后,成绩最高的三位入围考生出炉了,无疑,最后的优胜者在这三人当中。
他曾在会议室里见过这三位考生,对他们都有印象。李满,黝黑结实,憨厚寡语,像非洲小伙,神情似乎有点疲惫;魏跃,身材瘦小,有着猴子般的机灵;唯一女性宋小丽,娇小清丽,名副其实。为了对他们以形象而准确的区分,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分别对三位以“非洲”、“猴子”、“小丽”称之。
剩下的环节就是半个月后的面试了。笔试和面试成绩总分最高的将是摘桂冠者。但面试,也往往蒙着一层神秘的色彩。一个半公开的秘密是,面试中,用人单位倾向性意图至关重要,面试官员大多属用人单位,只有极个别属外请,若倾向某人,此人必得高分而稳操胜券。而用人单位的倾向意见基本取决于一把手,只要一把手有了用人意图,评委们便一致向其倾斜给高分,除非他不发表意见。因此,一把手的意见,具有至高无上的决定权!简单说,一把手定谁上谁就能上!但如何取得一把手的认可,是一项简单和艰难的事情!
这些“规则”,对院里这次招人来说,同样不例外!
高局长要求对“李满”予以关照,“李满”即“非洲”,他立即对上了号,但看来比较难办,不宜再变,因为此前已经确定了人选,其过程还经历了一番波折。
先前,三人入围情况公示后,他办公室里安静多了,先前前来打探、咨询、游说和说情的来访和电话急遽减少,“门庭冷落车马稀”!这让他有点儿不悦,毕竟,手上有权被人求是一快事。但经“审时度势”,他决定索性表现出高姿态!他煞有介事地交代办公室主任如海,此次在选人上“我没有任何意见,完全由面试组进行名副其实的公正选拔,只要求把真正优秀人才挑选出来。”之所以这样做的另一重要原因——明年上半年有晋升机会,而面试组成员多数系本单位的中层干部和业务骨干,因此,在他们中间树立正面形象至关重要,否则在听取“群众意见”时,可能会出现较多的杂音。
如海十分世故,是院长鞍前马后、上传下达的角色,听了交代,稍稍一怔,即点头称“是”。事情就这样定了,以往院里许多重要工作也是这样布置的,都能准确体现他的思想意图。
他没有想到,昨天,他的“思想路线”在家里就被矫正了。
他的妻子,一个精明且性格强硬的女人,外号“爆米花”,因她姓鲍,总喜欢在头上烫着一朵朵卷发,且性格极为火暴,与人稍有嫌隙,就“轰”地炸响,故落下此外号。傍晚他刚到家,妻子即告诉他,日里有个女的来拜访过了,熟人介绍的,是考生魏跃的母亲。魏跃是“猴子”,他脑海立即浮现出瘦小灵活的形象。
“挺厉害的女人,脸上长一颗生毛黑痣,说话又快又多,我根本插不上嘴。”“爆米花”对他人甘拜下风,这是不多见的。她说,这个“黑痣女人”不容分说地留下一只厚厚的信封,内有五位数,还有一张高档美容消费卡,意图十分明确,即在面试时对魏跃予以关照。
他的思绪有点乱了,遂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吸烟。他怕老婆,这在单位是出名的。他在单位是领导,在家里却是实实在在地被领导。在一次饭局上,喝了些小酒的他,曾对讥笑他怕老婆的朋友戏称:“在家我是家长,但她是书记,所以……没有办法。”
“猴子”母亲送来了红包,从某种意义上说,礼尚往来、相机互动,给“猴子”关照,这是“合乎”常理的。不过,且不说信封里的一大沓,此举属于……但自己刚刚在人选问题上表现过高姿态,若否定了前面的承诺,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就要变过来吗?
妻子见闷头吸烟的他,即一脸不高兴,一边在厨房“笃笃”地切菜,一边将一句句数落如同石子般地不断扔过来。
“谁出了好处费给他不就得了?这年头做事都这样。”
“不捞白不捞!过些年等你退休后,谁还来找你!”
“你不想想,前些时候为了盟盟的工作,我做为什么‘院长’的老婆,不也拧着东西赔笑脸上门求人?傻瓜都想得明白!”
妻子的话虽难听,却不无道理。盟盟是他们的儿子,几年前从本科技术职业学院毕业,为了给他找份工作,夫妻俩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在一家国企找到着落。因考试成绩不太理想,为打通关节,妻子数次放下面子,心急火燎地拎着礼品出门疏通,他也低三下四地操办了几回宴请,送出了几张储蓄卡,一番折腾后才算过了关。
炒菜中的妻子还在数落,夹杂着时不时以锅铲对他指指点点。他没有多说话,不由用手梳理着垂在耳际的一绺长发。他的头顶基本秃了,正中显出了亮光,但旁边仍有少许稀疏的头发,虽稀却长,形成长长的一小绺,居然可以在光光的头顶上盘卧近一圈。这一绺稀长发,是他精心留存几年形成的。在家里,常常任其从一边腮边垂下几近肩膀。这一形象偶尔被人觑见,曾惊诧“如同太平天国里的‘长毛’”。
一支烟抽完了,他也拿定了主意,向妻子的意见看齐——不可能不看齐!他撩上头发并盘好,和颜悦色地走进厨房,“行,听你的,明天我就交代如海。”
让“猴子”入选!昨天就这么改变过来了,他也交代如海了。高局长却偏偏这时候来了电话!高局长显然深谙面试的相关潜规则,在面试前打来招呼,是抓住了时机。
高局长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甚至还应当感激他,他是电力局长,当时盟盟的就业问题出现卡壳,用人单位一些人吃请、收礼后,仍以种种借口而态度暧昧,最后就是由高局长通过关系搞定的。现在他提出要求关照他的远侄并不过分,怎么办?
他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前。凉风将他的头顶上的长发吹落耳边,他一面出神,一面将落发撩回头顶,手指在顶上慢慢划着圈。此事难办,他觉得不宜单独定夺,应当回家与老婆商量一下。
下班到家,他一五一十地向妻子报告,妻子略一思忖当即决定,“这有什么难整的,当然先考虑姓高的。”
“你不是才收了‘黑什么痣女’的……”
“猪脑!”妻子又伸出擀面杖对他低声指点着,“你的提拔问题,姓高的可能还能替你说得上话,对魏什么猴,你不会说已经交代过了,是他自己无能,竞争不过人家只能怪他自己!你这么解释,人家还能把你吃了?”
他无语,心想人选要变,显得有几分离谱!不过,还好是在面试前……
第二天早上,他一到办公室,即叫来如海,“……情况有变,让非洲……不……让李……李满上。”如海略一怔,眼珠划着圈后,即说声“明白”后从容离去。
事情总算是搞定了。“早定早好,省得再啰嗦。”他轻松地靠在办公室转椅上,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离面试还有一周时间,他心里盘算:“‘猴子’虽然上不了,也得先给他弄个临时工干干,否则真有点儿说不过去。”
他打开电脑,轻松地上了网。好些天都没有这样放松过。
手机响了,一看是妻子来的。
“……你已经交代把名额给姓高的了?你也快得没边了,情况有变,回来说,早点。”妻子的口气庄重且严厉。又是人选问题?难道又要再变?!他不敢再多问,心里瞬间惴惴不安。
临近上下班时段,是车子出行的高峰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时坐车回家比走路还慢!他担心回去太迟,遂吃力且艰难地划着臂膀提前到家。妻子已经在等他了。未曾料到听罢情况,居然让他又惊又喜,眼睛放出光来。
原来,有人给盟盟介绍对象了,盟盟居然对女方蛮有点意思,这是破天荒的!此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已入围、正等待面试的三号姓宋的女孩。“是小丽。”他叫出了声。
原来,她是盟盟同学介绍的,妻子说,他们俩还聊了QQ,估计可能有点儿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