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老根和腊花进城已经一个多月了。小根看到的那个身影正是他娘腊花。夫妻俩临走前的一天去了镇政府,矿山被炸了,但欠下的工钱怎么办,那都是血汗钱啊。镇政府的人让他们去镇信访办,信访办的人又把他们带到一个叫镇整治非法矿山办公室。一个皮肤黝黑、满嘴黑牙的中年人坐在主任室的办公桌前告诉老根,现在公安正在全力抓捕非法矿主,一旦抓到就能追回被他卷走的工资,到那时保证少不了老根一分钱的工钱。不过这趟找镇政府还是有点收获的。夫妻俩弄了副板车加轱辘。本来找镇政府就是想弄点盘缠好进城去,见黑牙主任显然是一毛不拔,夫妻俩就想赖着不走了。老根乞求道,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今天说什么也要讨几个子儿回去。黑牙主任站起身来,说你俩跟我走。老根和腊花立即觉得有希望了。黑牙主任把夫妻俩带到院子后面的一间破烂的房屋门前,从腰里掏出一串钥匙,那扇破门吱吱呀呀地推开了,门上当即泼撒下来一团灰尘。屋里十分黯淡,霉味扑面而来。其实老根和腊花根本就不知这个黑牙主任领他们到这里来是啥意思。
黑牙主任用手指了指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断把儿的镐,砸损的锤,卷口的铲,乱成一团的铁丝和电线……一句话,全是废旧物资,或者说,全是垃圾。他说:“这些都是从矿上收拾来的,你要是愿意,就拿点去镇上卖吧。卖了钱,可以抵你的一部分工钱。”
老根火了:“这些破烂能抵我的工钱?”老根把揣在怀里的考勤记录和工资单又拿了出来。“你看看,这单上可是两千多块啊!”
黑牙主任一摊手说:“那我就没有办法了,除非你要我命!”说着就往屋外走,嘴里还嘀咕道:“我是看你穷得没办法才替你想了这个主意,换了别人可没有这种好事呢。”
老根这时眼睛看到了在那一堆废旧垃圾下面居然还有一副板车轱辘。他马上跨过去,在里面翻拣着,终于把板车轱辘拿了出来,一直拿到屋外。他仔细检查了轱辘上的钢丝,车胎以及气门芯,回头对黑牙主任说:“你这儿有打气筒吗?”黑牙为自己的好心没有得到好报而情绪低落,撇撇嘴冲屋里说:“上里面找去!”老根又冲进屋里,很快真的找出一只打气筒,给轱辘打了气。老根脸上有些笑意了。他又冲到屋子里去,很快便将一副板车架硬是拖了出来,直接架到轱辘上,这便成了一辆正式的板车了。老根这时对黑牙主任说:“这副板车我要了。”腊花的脸上也露出悦色,她马上就猜到了丈夫的用意。有了这副板车进城,那就能找到活儿做了。黑牙主任说:“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了?是你们家菜园地吗?想拿什么就拿?我这里的资产都是国家的,你拿走就是犯法,知道吗?”老根一听犯法就憷了,说:“那就按折扣吧。你说折扣多少钱?”黑牙主任一甩手,撒腿就走,他一点也不想跟老根这种人“扯淡”了。他走到院子门口时回头说:“你今天敢把这板车拉走,我就让镇派出所把你关起来,不信,你就试试!”老根软了,一屁股坐在板车架上,垂头叹息。腊花觉得自己该替丈夫去求情了。她小跑着追上黑牙主任,把他阻在院门口。老根看到腊花在跟黑牙主任说着什么,说着说着,腊花好像哭了,用衣袖在抹眼泪。黑牙主任好像也情绪缓和了,对腊花说着什么,腊花又说了什么,就见黑牙主任突然两手一拍,十分惊喜的样子,然后就拉着腊花往院子里走,也就是往老根这边走,走到老根面前时,黑牙主任的黑脸几乎快要笑成一团麻花了。他上来便拍着老根的肩膀说:“老伙计啊,原来小溪村的郭小根就是你儿子啊!了不起啊!是咱们镇的骄傲啊!考上县一中了,我儿子连想都不敢想呢!你儿子郭小根跟我儿子在镇里还是同班同学呢。我不是听你媳妇说,还真是误会了呢!”老根的心情也马上好起来了,但老根此刻更关心的是屁股底下板车的归属问题。黑牙主任从老根的眼里看出来了,再次一拍老根肩膀说:“板车你拉走吧,别人要是问到,你就说是从我这里借去的,是打了借条借去的。”老根和腊花都瞪大了眼睛,老根问:“这是真的?我这就能拉走了?”黑牙主任说:“拉走呗,你不拉走,还指望我替你拉走?!”
老根就是用这架板车拉着媳妇和铺盖卷,从小溪村一路走进了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