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三天一大早,檀忠义在留田老街上雇了一顶轿子,委托侄女春香、春芳陪同儿媳章玉音回门。
这天下午大概四点多钟,炼剑村保长檀孔修耀武扬威地领着贵池县保安团一帮人马,包围了檀忠义的住宅,连后门也被兵丁堵住。
县保安团团长孙开美率先杀气腾腾地进入檀家大院,檀孔修狐假虎威地跟在他身后。孙开美挺着大肚子站在院落里,简单地做了一个手势,身后的兵丁们便快速地涌进檀忠义家里,到处搜查。
屋主人檀忠义和他的妻子汪萍香很快就被兵丁押解到厅堂,等候孙团长审讯和发落。不大一会,几个兵丁先后跑过来报告,都说没发现檀炳光。
孙开美虎着一张脸,凶神恶煞,沙哑着嗓子问:“你叫檀忠义?”
“是的,我是。”檀忠义老实答道。
孙开美绵里藏针地问:“知道我们今天到你府上来干什么吗?”
“不知道。”檀忠义如实回答。
孙开美肥硕的大屁股坐在木椅上,抬手摸了一把肥嘟嘟且光滑的下巴,乜斜着一双暴突的牛眼睛,慢吞吞地说:“还挺会装蒜呐。”
檀忠义说:“老总,我真不知道哇。我是做小本生意的,遵规守法,从来不干昧良心的事。老总不信,你可派人四处打听打听。”
孙开美生气地说:“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乖乖把你儿子檀炳光交出来,要是不交的话,休怪我姓孙的不给你面子!”
这时,伫立在孙开美身旁的檀孔修高高地伸出一根大拇指,趾高气扬地说:“檀忠义,这位是县保安团大名鼎鼎的孙团长,他问你话,你得老实交代,免得连累家人遭殃。”
年近六十的檀忠义原本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长这么大,也没有跟军队打过交道,从来没见过这种盛气凌人的架势,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小心谨慎地说:“我儿子前天晚上结婚时就不知去向,众人皆知,到现在我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
“哼!”孙开美浓黑的眉毛倒立起来,猛地把八仙桌拍得震天响,“你当我三岁孩子,跟老子玩小九九。来人!给老子好好‘招待’这个老家伙,看他是招,还是不招!”
几个兵丁接到命令,使劲地用枪托猛揣檀忠义的后背和腿肚。文弱的檀忠义哪禁得起这般折磨,双膝一弯,跪趴在自家厅堂的地面上,疼得“哎哟哎哟”直呻吟。
“晓得痛就好,快说吧!”孙团长瞪着暴突的牛眼睛说。
汪萍香气得浑身发抖。原本好好的一个家,接二连三发生变故,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拼命挣脱被两个兵丁押解的手臂,愤怒的目光直射孙开美,语气坚定地说:“我儿子确实不在家,拿什么交给你们!”
“哟呵,又来个嘴硬的。”孙开美把手一挥,兵丁们会意,又对汪萍香一阵猛踹。
汪萍香强忍住疼痛,对着檀孔修破口大骂:“檀孔修,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扯起来都是宗家,供一个祠堂,你却那么欺负人,将来会遭报应的!”
孙开美向檀孔修递了个眼色,檀孔修会意,连忙走出檀家大院。没过多长时间,檀孔修又出现在檀家厅堂。他附耳小声地告诉孙开美,说檀炳光结婚那天晚上确实离家出走了,一百多个喝喜酒的人都可以证明,至于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有人知道。
孙开美凶悍地对趴在地面的檀忠义说:“檀忠义,限你三天之内交出檀炳光,交不出人,我带你到县大牢里尝尝滋味!我们走!”
孙开美离开檀家,兵分三路,由檀孔修和他的家丁引路,马不停蹄直奔新畈、新垅和老屋檀,迅即将江村、黄三矮子等四名共产党员缉拿,随后又将正在老屋檀桥头瓷器店秘密接头的檀周贵、檀圣恩缉拿,集中押解到老屋檀河对面的柳树林里,把六位同志绑缚在柳树上。
孙开美命令兵丁用皮鞭不停地抽打他们。可是无论残暴的刽子手如何鞭笞,被捕的几位同志依然缄口不语,面无惧色,他们的脸面、颈脖和衣服,都沾满了斑斑血迹。
刑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毫无结果。
天,越来越黑,凉飕飕的寒风沿着龙舒河的河面吹过来。县保安团的兵丁们点燃了几堆篝火。干燥的木材被寒风一吹,燃烧得噼啪作响。
审来审去,审不出个名堂。檀孔修早就不耐烦了,他凑近孙开美耳边,小声嘀咕:“孙团长,天色不早了,我家里预备的饭菜都快凉了。这帮‘共匪’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跟他们啰嗦一个晚上恐怕也无济于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统统枪毙,省些麻烦。我们回去吃饭,您看如何?”
孙开美嘴角叼着香烟,双手拗在背后,在六位被捕的同志面前走来走去,沙哑着嗓子粗声骂道:“一个个都得了哑巴瘟是吧?都不想开口是吧?”
被捕的六位同志,个个双唇紧闭,面无惧色。
孙开美阴阳怪气地说:“我提醒各位,时辰不早了。我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求生的机会,要是再不说出檀炳光的下落和其他‘共匪’名单,等会你们到了阴曹地府,休怪我姓孙的心狠手辣!官大一级压死人,孙某也是秉公执法,奉命行事!”
静默,没有人理睬。篝火噼啪燃烧,几个兵丁不停地向火堆上添加干木柴。时间一分一秒地滑溜过去,沉不住气的孙开美走到黄三矮子身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绰号叫黄三矮子,是吧?看你个子不高,破衣烂衫,大冬天也没有一件像样的棉袄,‘共匪’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又何必非得为‘共匪’死心塌地卖命。好生想一想,值得吗?”
“这是我的事,跟你无关!”黄三矮子把头扭向一边,懒得搭理对方。
“不要跟我嘴硬,”孙开美脸部横肉痉挛地乱跳,依然佯装笑脸,“只要你说出檀炳光的下落和‘共匪’名单,我一定向县党部书记表明你的功绩,保你一家人能过上有吃有穿的好日子。怎么样?快说吧!”
黄三矮子“呸!”的一声,吐了孙开美一脸口水,果敢地说:“别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要杀要剐你请便!”
“这话可是你说的!”孙开美气急败坏地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枪,用冰冷的枪口顶着黄三矮子布满血迹的脑门,恶毒地说,“信不信老子一枪打死你!”
黄三矮子斩钉截铁地说:“打死我又怎么样!为穷苦人打天下,死得值!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黄三矮子嗓门洪亮,引得几位被捕的同志都微笑地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看来你是自个认死,那我就不跟你啰嗦了。”孙开美收起手枪,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来人,动手!”
一个刽子手模样的兵丁应声而出,手里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刀,大刀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血色。他迈着八字步,缓慢地走到黄三矮子身旁,双手将大刀高高地举起,伴随一声“共产党万岁!”的呼喊,大刀朝黄三矮子的胸膛落了下去。刹那间,鲜红的血液和肚肠一起流了出来……
刽子手用同样的方法又残忍地戕杀了剩下的人,草草收兵。当晚孙开美在檀孔修的府上高高兴兴地喝了一顿庆功宴。临走时,檀孔修塞了一包东西给孙开美,赔着谄媚的笑脸说:“孙团长,这是小弟给兄弟们的辛苦费,请您笑纳,下回有事还得麻烦您。”
“好说,好说。”孙开美打着饱嗝,那张肥厚的嘴唇不停地向外噗着浓郁的酒气,“只要檀保长有事相邀,兄弟我一定照办。公务在身,我还要赶回县里向吴书记复命,下回再见。”孙开美骑上高头大马,回头向檀孔修说了一声“再见”,便领着属下人马,打着火把,沿着蜿蜒崎岖的山道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