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的伤很快就没什么大碍了,现在吃完早饭后,四处逛荡。他一反常态不再去泡街上的茶馆,而是经常到作坊里转悠。
其实他并不懂染坊的工艺,由于爷奶死得早,二叔一直由爹带大。爹一边做生意,一边供二叔读书,指望他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二叔在外读书从不用功,瞎子点灯白费蜡。直到年前带着二婶回来,宣布自己再也不去学堂了。这人才算拢了家。
二叔到作坊一般都虎着脸,拿眼四处撒眸,有时还会对佣工们下一些指示。佣工面子上都诺诺地应着,可私下里谁都没有把这个林家二流子的话当真。
他最近特别爱到柜上去闲侃,云来雾去,有时会和佣工们拉拉家常,聊几句知心话:大哥现在去了,作为家里的男丁,我不多操心行吗。说到这儿,二叔还无奈地摇摇头,深深地叹一口气,谁让咱是爷们儿呢,总不能赖母鸡打鸣吧!引得柜里的一帮人哈哈大笑。有人在背后感叹,二爷变了,待咱们可是比先前和善多了。王掌柜却用手背轻轻拂了拂算盘,沉沉地说:恐怕还会有大变哩!
二叔待小红姐姐却是殷勤。小红姐姐吸水,他会赶紧挤过去帮忙拉绳。但小红姐姐对他的热心好像很不领情,每当二叔凑过来帮忙,她要么像受惊的小鹿一样松开手,躲在一旁,要么就直接对二叔说,二爷不用了。
但二叔却腆着脸,我最喜欢帮你。他凑过身一下把小红姐姐的手攥在手里说,我极不愿看见你这样一双嫩手被这些粗东西糟蹋了。小红姐姐像电击似的缩回了手,转身跑开了。
二叔还想追。后面就传来了二婶懒洋洋的声音:难怪在屋里老说没劲没劲,敢情劲都在外面使了!接着低声冲小红的背影骂道:小骚货,敢在老娘锅里伸勺把子,仔细老娘剥落你的皮!
二叔这时红着脸,一句不吭。
娘在河边浣洗布匹。
娘的身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盆里是刚从染缸里淘出来的布匹。新染出来的布匹必须经过清澈的河水的漂洗,才能除掉多余的碱性物质,变得光亮和洁净。
河滩上树林繁茂得很。有桃、榆、柳和枝叶繁茂的桑。蜜蜂、蝴蝶和一些不知名字的小虫热闹地飞来飞去。
柱儿就忙起来,手舞足蹈地捕捉蝴蝶。蝴蝶漂亮极了,它们像一群打扮入时赶集的姑娘,在阳光里翩翩起舞,漂亮又机警。柱儿累得满头大汗,却依然两手空空。
小丰叔叔来了。他刚从家里的踩石上下来,一脖子一脸的汗水,准备到河边洗脸。
丰叔叔!丰叔叔!柱儿喊道,快来帮我。
小丰叔叔大跨步走过来。他看见柱儿被泥土模糊得脏乱的脸,禁不住哈哈大笑。
你怎么搞成这样啦?
笑,还不帮我!柱儿说。
这太简单了!小丰叔叔朗朗地说。他转身折下一根柔韧的桑树枝条,变戏法似的绕成一个q状,然后走到一棵老榆树下轻轻一挥。柱儿看见,刚才的圆圈上蒙上了一张精致的蛛网。柱儿高兴地叫道,给我!给我!小丰叔叔微笑着,摸着柱儿的头夸道,真聪明!
柱儿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棵桑树下面,那儿一只漂亮的蝴蝶正在一朵蒲公英上休憩,美丽的翅膀在阳光里自由地伸展。柱儿轻轻一舞捕蝶器。
哇!网住了。柱儿高兴得叫了起来。他迅速跑到娘跟前说,娘,蝴蝶。好漂亮哦!
蝴蝶在蛛网上,无助地颤动着如烟的翅膀。
放了它。娘说。
柱儿好像没听清楚,柱儿看到娘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一丝阴郁,眼里有一种稀有的难以言表的东西。
柱儿有些不服气,噘起小嘴说,这是丰叔叔给我做的。为什么要扔掉。不远处,小丰叔叔站在那里,眼睛往这里看。娘向他瞥了一眼,他的脸竟倏地一下红了,像秋天里沉甸甸的红高粱。
太太,布已经压好了。小丰叔叔低下头走过来说。
小丰兄弟,这些天你辛苦了。等忙完了这阵子,就休息几天吧。娘说。
小丰叔叔似乎露出了惶恐的表情,说,太太您说哪里去了。为主家分忧是我们做工的责任。娘有些感动,说,有这个心,我就放心了。小丰叔叔低着头向河边走去。
娘伸出白皙的手将那只蝴蝶拉出来,轻轻地剥掉蝶翅上纤细的蛛丝,然后一扬手,蝴蝶就飞了起来。
柱儿看到蝴蝶像一片风中的花瓣,在娘乌黑的发髻上翩翩起舞,娘的脸在那一刻又飘出久违了的迷人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