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和惠施、曹商在低矮的茅草屋里争论的时候,齐国栖木村的颜玉姑娘正和老母亲逃难。
秦国军事力量日渐强盛,扩军备战,招兵买马,铸造兵器的铜和铁远远不够,粮草也有些捉襟见肘,秦王就想到齐国拿一些。这和小日本当初进犯中国一样的思路,铁蹄践踏着中华大好河山,烧杀奸淫无恶不作,却还喊着中日亲善,一边早已悄悄将大量的煤炭铁矿资源抢回本土去。于是秦王就出兵齐国,准备“拿”一些资源回来。
秦兵如风卷残云般进攻齐国,齐兵却不禁打,节节败退。秦兵和日本鬼子没两样,实行三光政策,见房就烧,见人就砍,见东西就抢,尤其见了美貌的女人,便如苍蝇见血蜂拥而上。
颜玉年方十七,说不上沉鱼落雁,闭花羞月,却也是婷婷袅袅,楚楚动人,三围肯定符合刚刚颁布的世界美女标准。据说去年周天子下令举办选美大赛,齐国入围的就是颜玉。到了周王室决赛,颜玉只走了几步,周天子就连连叫好,内定为冠军。
颜玉家贫,只有老母陪伴。她又生性孤傲,不愿意卑躬屈膝,每日里不是下田做活,就是上山砍柴。闲下来纺纱织布,纳鞋刺绣。她织出来的布,拿到集市上卖总是一抢而光。她绣出的花,骗得蝴蝶绕着花绷子翩翩起舞。母女相依为命,虽然家无隔夜之粮,却也安稳度日。
不料秦兵来犯,离栖木村只有二十里了。据说秦兵所到之处,房屋尽毁,石头过刀,斩尽杀绝,连不满月的婴儿也不放过。年轻的妇女更是遭殃,悉数被掳去做了随军的慰安妇。栖木村的人男男女女都收拾了细软,惊慌逃难。
颜玉携了母亲,慌慌张张跑出了栖木村,一路随逃难的乡亲奔跑。
逃难之时,白天在荒郊野外茫无目的地奔走,晚上随意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息。人家有强壮男人推着小车走动,颜玉只能扶着母亲艰难挪步,于是便常常落在逃难的人群后边。
这一日,眼看来到宋国边境,大家以为过了边境线,就可平安无事。于是长长松了口气,准备各自寻个地方安歇。颜玉搀着老娘找了处避风的林子,胡乱搂了一些枯树叶铺开,让老娘躺下。一天的奔波,六十多岁的母亲累得不免呻吟起来,颜玉眼见着心疼,扑簌簌滚下两行热泪。稍作喘息,颜玉拿出干粮,放到老娘手上,却发现没有水了,就拿起陶碗,嘱咐母亲好好躺着,她去找碗水来。
偏偏这地方就是缺水,林子边连个水洼地都没有。看着远远的有个村落,颜玉就向那里走去。
刚走到村口,忽听背后隐隐传来马的嘶鸣和人的惨叫,颜玉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就急急往回赶。待她跑进林子,只见一骠秦兵的马队绝尘而去,留下遍地散乱的箱笼衣物,还有几具咕嘟咕嘟冒着血的尸体。颜玉哭喊着“娘,娘”!一边找到安顿母亲的地方,老娘已经气绝身亡,手中还攥着那块干粮。颜玉扑在娘的身上大哭起来,只哭得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往下掉,地里的蟋蟀、油葫芦钻出来悲鸣。天上的云彩也止了步,叹了口气,落下蒙蒙细雨。
哭了一会儿,颜玉用纤纤手指,在坚硬的土地上挖着,要将母亲埋在这里。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颜玉的双手早没了指甲,鲜血染红了黄土,她的眼泪滴在土坑里,坑底慢慢生出一层嫩绿的茸草。颜玉就把母亲的遗体轻轻推进坑中,母亲就安卧在嫩绿的茸草上了。
一个小小的坟包静静地立起,颜玉撮土为香,磕了九个响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林子。接下来往哪里去?她不知道,反正是向着栖木村相反的方向走着。
到了一个有高高土包的地方,颜玉实在走不动了。掩埋了老娘遗体之后,她已经走了一天一夜,水米没沾牙。她停了下来,看到山包里有清清的泉水流下,就急忙扑过去,伏下身子喝了起来。
清冽的泉水真甜啊,颜玉喝了一个饱,长长地舒了口气。静静流淌的溪水里,倒影着她窈窕的身影,蓬头垢面掩不住清秀的美貌。她散开头发,想趁着泉水洗洗。一低头间,她突然发现,倒影里,还有一头恶狠狠望着她的野狼。
颜玉惊叫一声抬起头,那狼就在溪水的对面,前腿直立,后腿弓起,分明是将要扑将过来的架势。颜玉没有多想,拔腿就跑。那狼长啸一声扑过小溪,追将过来。颜玉已疲惫至极,步履踉跄,眼看着狼离颜玉越来越近了……
庄周今天没有像往日一样,天蒙蒙亮就起床,到蒙山下割草,然后很快赶回家,打几双草鞋去集市上换几枚铲币。昨天和惠施、曹商侃大山晚了,直到三更才各自散去。这样庄周就上床晚了些。晚就晚些,放在平时他可以倒头就入梦乡,可今天怪了,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是想争论的是非,倒是惠施的那句话总在他耳边回响:
“伙计,该成个家了。”
TMD,平日怎么没注意这个问题?
冰凉的被窝里庄周在想,如果身边有个温暖的胴体该是什么滋味?看看四壁空空的家,他想,如果有个贴心的女人收拾得干干净净该多好?
胡思乱想到鸡鸣四起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干想有什么用?不如多打几双草鞋呢。于是硬硬地睡去。
所以庄周今天起晚了。
于是他就拾了一个老婆。
当他刚刚俯身准备割草的时候,颜玉的惊叫就正好传入他的耳朵里。那一声惊叫让庄周猛地起身,于是看到了一只野狼正在追赶一个羸弱的女人,而且已经追得很近了,那狼只须一扑,就可以轻轻地按倒女人,咬断她的脖子。
庄周顾不得多想,飞出手中的镰刀,朝野狼砍去——
只听镰刀哗啦啦飞将出去,不偏不倚正砍在野狼的脊梁上,那狼嚎叫一声,软绵绵地倒下,翻了几个跟斗,一瘸一拐地逃去。奔跑的女人也扑通倒地,仰卧在庄周面前。
庄周急忙弯下身,想扶起昏过去的女人。可一眼看去,只见女人上衣破碎,嫩白的皮肤显露,一对美丽的乳房挺挺地凸起,让庄周眩目。她的裙子也烂了,细腻富有弹性的大腿微微抖动着,一些泥土和树叶沾在上面,犹如人体彩绘。
庄周哪里见过这阵势,不知如何是好,吓得想转身逃走。又一想,不行,要是再有野狼来了,女子岂不正是一顿美餐?就是野狼不来,这样的风吹雨淋,还不冻饿而死?庄周,你这会儿怎么信那个孔夫子的男女授受不亲主义了,你不是伟大的齐物论者吗?现在在你眼里,美丽的胴体应该和山丘树木一样,要是你竟然把她看成是一个女子惹火的躯体,那么就是你动了心。你应该把她看成是你的姐妹,看成你的母亲才对。
庄周转回身,脱下身上的衣服,包住女子近赤裸的身子,搀扶起来,将她的一只胳膊放到自己的肩头,想扶着女子走回蒙泽村。可那女子根本无法站立,软绵绵地扶不住。
庄周急了,看看周围没人,一咬牙将女子背起来,快步向村里走去。
正是吃饭的时候,村中没有人走动,庄周拣僻静的地方,左闪右躲,总算到了自己家里。
庄周用一只脚轻轻踢开门,慢慢把女子放到床上。
可他不知道是先把女子的衣服换一换,还是先喂她几口饭,急得在颜玉身旁搓着手,来回转了几圈。
恰好此时颜玉醒转过来,见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人家里,身上盖着男人的衣物,不由猛然起身,叫了一声。
庄周朝她摆摆手,将救她的经过说了一遍,颜玉赧然地说了声谢谢。
庄周盛了碗热好了的剩饭,递给颜玉。颜玉也顾不得其他,端过来呼噜呼噜吃了下去。
庄周倒也懂事理,悄悄烧好一大锅热水,找来一个很大的盆子,然后悄悄走出去,轻轻掩上门。
颜玉朝这个好心男人的背影笑笑,下了床,将热水倒进大盆,脱下几天没换的衣服,慢慢浸入热腾腾的水中。啊,好舒服,数日的奔波劳累,几天来的惊恐,都随这轻轻波动的水拂去了。她闭上眼睛,认真地享受着突如其来的幸福。忽然,她睁开眼睛,心中升起疑团:这男人是谁?
他肯定是好人。
颜玉从男人的眼睛里读出了真诚,信任。
庄周在院子里打着草鞋,口中念念有词道:上大人急急如敕令,不近女色,心如磐石……不过,屋里传出的撩水声,女子因为舒服而发出轻轻的呻吟声,还是让他心猿意马。
唉,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见了好看的女子不动心,那才是有毛病呢。不动声色和不近女色是道德规范的约束,见了就要行苟且之事那是低等动物的行为。假如人如白痴,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事,那么繁衍后代怎么办?
庄周尽量不想女色,可躺在他床上那女子白皙的皮肤总在他面前晃动。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那女子轻轻喊道:你进来吧。
庄周走进门,抬头望了一眼女子,这一望不打紧,他直直愣在那里:
女子洗了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见了热气的脸颊红扑扑的,显出了白嫩,虽然穿着庄周宽大的衣服,却用丝带束了腰,衬着大盆里升腾着的蒸汽,宛如云蒸霞蔚里的仙女。隐隐约约有歌声在庄周耳边回响,他想起这歌声只在姑射山上听过:
彩云缭绕在山之巅,
霞光闪耀在水之南。
女神缥缈在彩云和霞光里,
冰肌雪肤使人目眩……
女子朝庄周行了大礼,嗓音有些颤抖地说:小女名颜玉,栖木村人氏,谢谢大哥救我。
庄周猛然醒悟,急忙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庄周,岂能忍看你在危难之中而不施救?你就安心将息几天,待身体康复,我再想法送你回家。
颜玉叹道;唉,我哪里还有家啊,秦兵已将我的家夷为平地,我的母亲也被他们杀了。
庄周拍拍胸膛,说道:那你就在我这寒舍里住吧,只要我有一碗饭,就有你的一半。
颜玉又施礼道:谢过庄周先生。
颜玉就在庄周家里住下了,庄周天天去打草,颜玉就在家烧好了饭菜。庄周回到家,二人围坐破旧的小方桌,热热火火地吃饭。
几天过去,院子里竟然有了笑声。
邻家惊异,庄周向来独居,家中不曾有过女人,近来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飘然而出?有人注意观察,庄周出去打草的时候,他家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还有人看到,有位婷婷袅袅的女人在庄周屋里闪动。
大家对庄周的品德没有怀疑,凡是看到炊烟和女人身影的都在狠狠批判自己,肯定是眼花了。
然而炊烟和身影继续出现,于是就有人告诉给了惠施和曹商。
曹商咬牙切齿,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装得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样,却是个男盗女娼的淫贼。
惠施疑惑地自言自语,不会吧?
去看看,探探虚实。
二人顾不得体面,悄悄翻越庄周矮矮的墙头,蹑手蹑脚走过去,想猛地撞开房门,抓个现行。
不料曹商和惠施并肩撞门的时候,没想到房门根本没有上闩,所以他们一下子就冲了进去,重重地摔了个狗吃屎。
待二人哼哼哟哟地爬起来,果见一美女正站在庄周旁边,看着他们吃吃地笑。庄周托着腮,一脸的得意。
惠施爬起身,指着庄周骂道:好一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曹商直直地望着颜玉,说:你小子不够意思,金屋藏娇也不让哥们知道。
庄周笑道:我早知道你们会来探究虚实,所以不闩门请你们斯文地进来,没成想却是如此鲁莽。二位跌疼了吧?
颜玉朝惠施和曹商深深施礼,道:婢女颜玉,齐国栖木村人氏,只因秦兵入侵,流落到此,幸遇庄周大哥搭救。二位既是大哥好友,还望今后多多照顾。
颜玉一番话说得惠施和曹商没脾气,只好恢复斯文,掸衣正冠,与庄周分宾主坐下。
颜玉说要去烧水给二位客人,就进了里屋。
曹商叹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我娶妻真是费九牛二虎之力,花费千钱,方将糟糠吹吹打打娶回。你倒好,打草顺便拾了个老婆。
庄周道:你以为我仅仅是拾得的吗?你没看到我和野狼的搏斗。如果我的镰刀没准确地砍到狼的身上,那么受伤的可能就是我了。岂止如此,如果狼野性大发,它就可能吃掉我,还包括我救下的颜玉。所以我的付出是巨大的。
惠施说:孔丘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没听说女人是祸水的道理吗?
庄周正色道:惠施,你这样的大学问家也会如此断章取义?你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句话吗?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先不说后一句,就论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这句来说,你可是犯了大错,低级的大错。只有“女子与小人”难养,并非所有“女子与小人”都难养。我还告诉你,“女子”一词中间应该断开,当如“女、子”。“女”是什么?君主的妻妾啊,“子”是什么?君主的儿子呀。“小人”则是天天拥在君主周围,献媚邀宠的宠臣、佞臣、优伶、宦官之类。女、子、小人,这可是为三股政治势力啊,我的惠施先生。当今天下,哪里君主的妻妾不悄悄参政,争着为自己生的儿子继承王位?那些“小人”,不过是演剧、跳舞、玩杂耍以供君王取乐,给的钱多,他就好好伺候,稍有怠慢,他就有怨言生出。现在我再说后一句,“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的“女子与小人”难养。对于那些妻妾和小人,待之近,则狎而不逊。远,则怨恨必作。所以孔夫子的这句话应该这样理解:“只有女人和小人才是最难同他们相处的。你对他们好,他们便不知天高地厚,试探你、冒犯你、搅和你;你对他们板下脸来,他们便埋怨个不停,说你对不起他。”
惠施惊叫起来:哇呀,我才说了一句,你就铺天盖地的和我理论。
曹商也说:这叫得理不让人。
庄周道:你惠施不是号称天下第一神辩吗?自诩没有人能辩论过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怎么就忘了老孔的后一句话呢?拿出你马有卵的论点和我辩论啊。
惠施说:马当然有卵生,和鸡卵生同理……
庄周道:不要说了,现在我们辩论的是女子和小人的事。
曹商说:即使惠施说的你不听,可也该听说西村一个女子勾奸夫,害本夫的事吧?如果不是那女子淫荡,能发生这样惨祸吗?女人是祸水啊。
庄周说:我不想再和你们争论了,我只问你们一句,既然女子如此难养,还是祸水,那你们为什么都争先恐后地娶妻生子了?
惠施和曹商被问住了,面面相觑。
庄周又紧追了一句: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惠施还想争辩:我们可是好心为你,我和曹商的老婆都是明媒正娶,这个颜玉可是半道捡来的,不知根知底啊。
庄周又笑了:哈哈,你娶老婆之前见过面吗?知道未来的老婆多高多矮吗?知道她爱吃炸酱面还是红烧肉?知道她是温柔型的还是泼辣型的?其实,你们直到掀开老婆头上的盖头,才知道她是白是黑。
惠施被激怒了,呼地站起,拉起曹商就往外走。
庄周打开门,说:谢谢关爱,请慢走,不送!
惠施走出门,突然又转回,气呼呼地将一把铲币扔在破旧的几案上,说:哼,再不理你了。
庄周目送惠施和曹商远去,这才关上门。
颜玉端着两碗水出来,见客人不在,不解地问:他们走了?
庄周接过水,放到几案上,仔细看着颜玉,口中喃喃道:
颜玉,我要将你明媒正娶。做我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