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吴承水的担心是多余的。第二天,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就有人喊开门喊挑水了。吴承水连忙爬起来,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鞋子也穿得左一只右一只的,就“来了来了”的叫开了。可大门一开,他就傻眼了,屋前的三尺地上,人已长长地排了一线,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一齐出动了。吴承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就笑开了,连忙请进请进!就像好久没见客人似的,热情得不得了。
可大家才没注意他吴承水呢,倒是黑子很受欢迎,都在讨黑子的好,对黑子笑呢。因为挑水的人都知道,黑子是吴承水的看家狗,吴承水要是不在家,来挑水的时候,黑子要是不认人,乱咬,那就麻烦了,所以大家都想给黑子留个好印象。这不,这时黑子朝他们摆尾巴,他们也就顺手摸了摸黑子的头,表示亲热呢。
吴承水木了一会儿,见情况有点儿不对劲儿,半天才反应过来。哼,这黑子,在抢老子的风头呢,回头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黑子却不知主人所想,依旧摇着尾巴,望着挑水的人乐呢。
吴承水真来气了,就对黑子吼道,滚,滚!黑子见了昨日主人踢自己时的眼神,怕了,就躲开了。于是,吴承水微笑着,毕恭毕敬地,对每一个从他堂屋走过的人点着头,哈着腰,俨然狗见了主人似的,毕恭毕敬。
一个大早,来吴承水屋后挑泉水的就没有间断过,他也就忘了生火做饭了。黑子又来给他摆尾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饿了。于是,一阵热闹之后,吴承水就进屋生火了。吃了早饭出来,他一踏上堂屋,脚就溜了一跤,摔了个四脚朝天。黑子就冲过来,叫了两声,似乎在问候主人摔痛了没有。吴承水却不领情,去去去的吼了几声。黑子依旧摇着尾巴,亲热。
老半天,吴承水才爬起来,他心想,堂屋溜,是因为挑水的人不小心,将水泼在地上了,你踩我踩他也踩,就踩得溜滑溜滑的了。这得想个办法,不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摔跤了。吴承水这么想后,就进屋撮了几捧火炕灰,撒在溜滑溜滑的地上。吴承水就笑了,黑子也笑了。就这样,几天下来,一早一晚,来吴承水屋后挑水的,就如蚂蚁牵线线了。一早一晚,吴承水也就要撒好几次灰了。
这天,街上的陈屠夫也来挑水,平日里,都是他老婆来挑水的,这次他老婆病了,就只好他来挑了。那时已经晌午了,吴承水的堂屋还是湿滑的,地面上还踩起了许多凹凸不平的疙瘩,比先前就更滑了。陈屠夫因为第一次来,不晓得堂屋这么溜,挑着水走出来的时候,吴承水正好端着碗出来,就跟他打了声招呼,陈屠夫本能地应了一声,话还没说完,就溜开了去,水桶一头着地,他的屁股也就跟着着了地,也就溅得他一身都是水,老半天也没爬起来,哎哟哟的叫了个不停。
你怎么不小心点儿!吴承水跑过来拉他。
哎哟,痛死我了!陈屠夫闪了腰,被吴承水一拉扯,痛得直钻心,就骂道,我说你个水老倌啊,你他娘的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心哟!怎么不多撒点儿灰嘛!
吴承水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你说声对不起就得了?我腰杆断了,你得赔我腰杆!
你莫开卵玩笑!吴承水微笑道,腰杆能赔的吗?
谁跟你开玩笑了!陈屠夫横了他一眼。
好好,我赔我赔!
你可得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
本来,吴承水只是想打发走了陈屠夫就完事的,没想到陈屠夫去了医院,还住了几天院,回头就拿药条子找吴承水报来了。当时,吴承水正准备锁门上街去修炉子,陈屠夫摇着药条子,拉着他说,水老倌,你说的,你说话算数!吴承水就嗤天了,支吾着,半天说不出话来。陈屠夫就更得意了,说药费不多,就几百块钱,误工费就算卵了。吴承水即便是不会生气的人,这时也想生气了,他说,你莫乱开玩笑。陈屠夫说,哪个跟你开卵玩笑了,我说的是真的,你吐出去的口水,你还舔得回去啊?吴承水没想到他这么赖皮,脖子上的筋都气鼓出来了,说你想敲诈呀?陈屠夫才不管呢,非要吴承水出钱不可。
这时候,又来了几个挑水的,吴承水就请他们来评理,陈屠夫也请大家来评理。大家同一条街上住着,谁不清楚陈屠夫是个王横伯伯,得理不饶人的?他说,我说让你赔,你说赔!我问你可说话算数,你说算数算数!现在可好,你说我敲诈你,我怎么敲诈你了?你不说赔,我硬要你赔吗?你如果不说你说话算数,我又会来找你吗?
几个挑水的,明知陈屠夫有点儿霸道,但见他这么一说,也认为他即便霸道,也霸道得有几分道理,所以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吴承水急了,说,你们总得说几句公道话吧,水是我的,堂屋也是我的,你们来挑水,我收你们钱了吗?我怎么就得罪你们了?几个说,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水是天上落下来的,水自然也就不是你一家人的水了,你与陈屠夫的事,别扯在我们身上。再说,你不承诺人家,人家陈屠夫也不会硬生生找上门来吧?谁叫你自己乱夸海口的呢。
陈屠夫就更得意了,说就是嘛,你家的狗咬了人,你主人家还得赔偿呢,这不是同样的道理吗?所以说,你家的堂屋摔了人,当然就得你负责任了!如果你屋后留有一条路,不就没事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吴承水还是觉得委屈,心想这钱是绝对不该赔的,赔了自己不就输了理吗?但自己答应是要赔的,按理说也应该算数的,可我那时是说着玩的,他陈屠夫怎么就当真了呢?如果什么事都当真,今后还开得玩笑吗?也好,既然你想赖皮呀,我也会赖皮,不信你瞧瞧。这么一思量,吴承水就把心横了,说道,我没说过!你说我说了,你找个证人出来!
对,你找个证人来!几个也附和着,觉得这样才算公平。不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的。
陈屠夫就傻眼了。心想这龟儿子也会赖皮了,也会罢蛮了,莫不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吧?可仔细一想,当时没有人在场呀,我哪找证人去?几个说,你好好想想,当时真就没有一个人在场了?一提醒,陈屠夫就笑了,说,有,当然有!当时黑子在场,黑子听见了的!
狗的话也能算数吗?吴承水冷笑着说。
不是说黑子是你老婆吗,她的话怎么算不得数?陈屠夫也笑道。
吴承水愣了一下,于是说,好呀,那你问问黑子呀,看她听见了没有?
黑子又不是聋子,她怎么会听不见呢?
那你问黑子呀,看她怎么说?她如果说是,我就赔你!
黑子就朝大家吠了几声。陈屠夫就指着黑子说,你看你看,黑子不是说了吗,算数算数!
黑子是这么说的吗?我的狗我难道还不知道?她是说,你扯谎你扯谎!
几个挑水的就捂着嘴、抚着腰,笑打滚了,都觉得这官司就是包青天在世,也怕断不了呢。
一个说,你们当时写个字条就好了,黑纸白字的,也免得你们难为了一条狗!
一个说,是嘛,要是狗能说人话,狗还叫狗吗?得叫人了!
吴承水与陈屠夫这场官司,也就因为只有黑子一个目击者,再也找不到其他旁证,于是搁浅下来了。